曾广诚已彻底断掉了再找龚省身做生意的最后指望。
从1940年夏天开始,法币不再稳定,四川物价开始逐月上涨。他不得不更加紧张地面对现实,作长期打算,设法让一家人生活能维持下去。
“我说过吧?吃一元钱少一元钱!”他不只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静娴听,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下她和秋平。
他于是虚心地向房东学做榨菜、学制酒。四川人酿酒是高温制曲、老窖发酵、混蒸续渣,让他大开眼界。出酒时,酒香飘溢半里之外,真是好酒不怕巷子深!他甚至还与当地人合做肥皂。但可能是因为是离开了家乡的土壤,他一件都没能成功,连本钱都没赚回来。幸而出于从商多年的经验,他不断地通过颜家门路将手中的法币及时兑换成了银圆,使得钞票贬值的损失降低了不少。
面对一连串的挫折,让他不时对昭萍的作为由愤怒升级到痛恨。不过,时日一久,他却慢慢想起了母亲卢氏说过的话。她说人的一生财富是注定的,如果太多,终是要失去的。于是他开始猜想,这是天意,让我曾广诚为国家捐了一大笔钱,昭萍拿去报国了,一个铜板都没有糟蹋。这一想,居然使他的心态大为平和。这时他才又想起了那位郑国的牛贩子弦高,想到弦高是自己挺身而出舍财救国,我曾广诚怎么这么勉强呢?能比上他一个小指头么?不过,七千元钱哪,也的确太叫人心疼了。
昭瑛结婚了,她的婚姻对他早没悬念。静娴觉得昭瑛自己的选择让自己满意就行。可广诚内心是抵触的,他并不为毓章的才华而满足,仅以认命的态度接受,并完全覆灭了自己对女儿婚事的所有痴心妄想。
当年暑假后,“国立艺专”再次在战乱中搬迁,迁到了重庆西边的壁山新校舍。在史无前例的长途流浪中涉过千山万水的昭琳出现在了木洞。这是父女三人战乱离家后第一次重聚。静娴与昭琳抱头痛哭不止。静娴哭道:“女儿啊,你吃的苦比我们家每个人都多啊!”
昭琳极力宽慰着母亲,此时的她已经成长为国难中涌出的一代坚定勇敢、心存大爱的青年中的一员。她尽量淡化着自己几年经历的闻者无不色变的惊险,岔开话题说自己去重庆南开中学见到了二姐和姐夫,二姐已经怀孕,闲在家里,二姐夫在学校才华横溢,无人不知。广诚看到昭琳谈起二姐时洋溢着的亲情,想到自己对昭瑛婚姻的冷淡,不由心里也泛起一丝愧疚。
昭琳返校去后,也许是心中对昭萍昭诚的那份担忧,静娴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广诚也因一次次努力都劳而无功而加倍消沉。
他反省自己的成功,原来一直是靠很多朋友帮助的呀!王兴汉、赵丙文没有入川,可曾昭泰……看来自己一个人的能力真的很有限,还是该去找找他们才对。他悔不该一到重庆就自己跑去香港,是不是已经把朋友们疏远了、怠慢了呢?
这个大年前后豫章昭瑛都回了木洞看望他们,可新年团聚的气氛一点都不浓。广诚和静娴竟多日都同时感到心惊肉跳。彼此都发现对方常语无伦次,但谁也不愿说破,不是因未归的昭舫昭琳,他们实在放心不下的是,在“那边”的两个儿女现在到底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