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衡怎么死的,说起来也很简单。
她是被雍国公子长安君赵蛟派刺客杀死的,为的倒不是阻止齐雍联姻,而是挑起齐国和雍国的战争,伺机上位。
但这件事齐国使团想必已经复命,王后理应知晓。
那如今再问,是怀疑她吗?
毕竟在王后看来,姜玉衡死亡的最大受益者,是她。
姜玉衡死后,雍国国君赵政为了找到破坏齐雍联姻的奸细,把姜禾娶进王宫。这之后齐国使团听从姜贲的建议,顺水推舟恳求齐王把姜禾晋封为公主。
虽然这个公主只是头衔而已,但在众人眼中,她已经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不管王后怎么想,姜玉衡已经死了,姜禾也并不想做谁的替罪羊。
“禀娘娘,”姜禾施礼道,“璇玑公主被刺客刺杀而死。”
“是吗?”王后抬手摘下一朵桃花,慢慢在手中搓揉成团,声音冷漠清冷,“可是为什么有人告诉我说,玉衡死时你在现场呢?”
姜禾心神微惊抬头,正看到王后寒气森然的眼。
姜玉衡遇刺时,的确是她提着刀追出去的。但这件事只有刺客和赵政知道,刺客被赵蛟毒杀灭口,赵蛟也已经死了,还有谁会知道?
王后扬手丢来一封信。
姜禾捡起打开,看到信的第一句:“韦氏南絮拜齐国王后万安……”
韦南絮。
她还没有死吗?
韦南絮在信中,说好心提醒齐国王后,回到齐国的姜禾人面兽心阴险狡诈。她说根据她父亲的调查,姜玉衡遇刺是姜禾同刺客串通好的,目的就是为了代替姜玉衡嫁入雍国王室。
这真是好大一盆脏水。
王后凤眼微抬注视着姜禾的脸,想要从那上面找到心虚和害怕。
但她很快失望了,姜禾神情从容,上前几步把信交还给她,点头道:“韦南絮说的不错,公主殿下遇刺时,我的确在。”
“你这是招认了,来人——”
“且慢,”姜禾开口打断,神态镇定道,“可王后有没有想过,若我的目的是嫁入雍国王室,又为何会在九嵕山祭典时离开呢?”
“那是雍王不要你了。”
“是吗?”姜禾眯眼微笑,虽然有些疲倦,可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等公子醒了,王后去问一问当时的情景,就知晓了。”
王后面露狐疑抿唇不语,可又觉得这样走了,未免饶了姜禾。
或许是身为母亲的直觉,她总觉得姜玉衡的死,跟姜禾脱不了关系。
想了想,王后抬手道:“即便是这样,本宫也要搜一搜你这宅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危害到我大齐的东西。”
齐国王后率众离去后,姜禾的宅院乱得犹如遭了劫。
然而因为姜贲身体转好,她的心情并没有很差。
姜禾站在院子里,看小丫头把被刨出的桃树重新栽回去,挥挥手道:“根已经断了,不用栽了。”
话音刚落,心中如落入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根已经断了……就如同她一样。
姜禾摇了摇头,又唤宗郡。
宗郡气得脸红,怀里抱着一斛少了一多半的珍珠,哭丧着脸。
“怎么了?”姜禾道,“这次劫后重生,该高兴。”
姜禾很庆幸那些刺客没能伤害宗郡。
“殿下,”宗郡忍不住垂头道,“那些禁卫军说是翻找,其实顺走咱们不少东西。你看这斛珍珠,只剩下这么多了。”
说到珍珠,姜禾立刻道:“本宫的金子呢?”
“金子都在。”宗郡连忙道,“金子没藏在咱们府里。”
姜禾松了口气。
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能没有钱。
宗郡极心疼地看着珍珠,抱怨道:“奴婢看齐国住着也不安稳啊,还不如走了。”
走吗?
到哪里去?
她回来是为了安葬父亲,是为了守孝,也想为齐国做些事。
可她发现,当你的身份地位低微,当你的资格不够跟权力巅峰的那个人说话,一切都是徒劳。
“那些刺客,有消息吗?”姜禾问。
“是宰相田兜的门客,”宗郡回答道,“那人是楚国的奸细。齐王震怒,把他杀掉,田兜也因此获罪,被削去相职。”
原来是芈负刍做的,倒可惜了田兜被连累。
姜禾颔首,看着一地掉落的桃花,问道:“有雍国的消息吗?”
雍国,有她和父亲共同的期待。
“雍国已经发兵伐韩。”宗郡回答,“不日便可胜利。”
是吗?
姜禾面有忧虑。
虽然韩国羸弱,但雍国这次也属实冒险。
“宗郡,”她的目光突然从碾入泥土的花瓣上移开,果断道,“又要差你去花钱了。”
为了避免魏国被雍国拿来开刀,这次魏忌反其道而行之,没有集结兵力准备对抗雍国,而是派出了不少门客。
他的门客里,不乏楚国人。
这些人三五成群,进入燕国赵国的国都。穿燕赵的服饰,却说楚国话,假装掩盖行迹,却又故意被人发觉是楚国人。
很快,燕赵两国便认定这些都是楚国派来的探子,开始怀疑楚国的诚意。
与此同时,被芈负刍派往燕赵两国传达伐雍计策的令兵,路过魏国时,被魏忌捉住,尽数杀掉。
魏忌另外派人装扮成楚国的令兵,带信物前往燕赵,命他们先一步伐雍。
这等同于让他们作马前卒。
燕赵更为胆怯,逡巡而不敢进。
另一边,芈负刍没有得到令兵的消息。虽然先前已知燕赵两国同意合作伐雍,但派去北边的兵马,速度还是慢了不少。
魏忌也没有对韩国见死不救。
这次雍国出征,国君赵政没有来,带兵的是少年将军蒙恬。
魏忌相信雍国最大的问题是粮草不足,想要快进快出。他让韩安一方面且战且退把蒙恬引进来,一面派出魏国兵马偷袭,准备烧掉蒙恬大军的粮草。
没了粮食,你们饿着打吗?
只要雍军知难而退,魏韩两国便安全了。
雍国国都咸阳,一道道邸报快马而来,即便是夜晚,斥候骑马越过大街的马蹄声,也接连不断响起。
捷报,捷报!
少年将军已经一战成名锐不可当,除非他倨傲冒进,否则韩国已在囊中。
星夜微风,赵政披衣而起,缓缓踱步。
止阳宫的正殿还没有修好,他住在偏殿,距离那棵姜禾常常坐在旁边读信的桂花树,很近。
赵政走过去,在台阶上坐下。
从这里略微偏头向前看,便是齐国的方向。
那里的天色正在变亮,云的边缘有薄薄的暖色蔓延。
不知道她,起来梳洗了没有。
赵政想起她眼中的狡黠,她充满挑衅地轻抿的唇,她的坚硬和倔强,她跪坐在大雪中,迟迟不肯起身的样子。
他的手下意识按住另一只手的手腕,那里浅浅绵延开的疤痕,是她留下的印记。
不知道她,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是不是想要得到她,只能迅速横扫六合,把天下收入囊中呢?
梦……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无法苏醒。
梦中她躺在**,手脚被捆绑。身边的男人俯下身看她,带着时而清冷时而奚落的笑意。
“赵政。”
她唤他的名字。
姜禾先是拒绝,接着又忍不住回应。
在紧要的关头,姜禾却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韦南絮。
她紧贴着赵政的后背抱着他,眼中流动刺目的妒意。
姜禾突然想起韦南絮写给王后的信。
韦南絮知道的,是赵政告诉她的吗?
姜禾一把推开赵政起身,想要逃走。
可转过身去,却看到他们的床立在高高的云端,而云端下的地面,堆满了死亡将士的尸体。
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中,姜禾猛然惊醒起身。
她剧烈地咳嗽着,扶着床榻的边缘干呕。
“殿下,你怎么了?”
小丫头采菱听到动静奔进来,又连忙跑出去取水。
路上遇到在院子里溜达的宗郡。
“殿下呕吐了,快去请大夫。”采菱连忙道。
宗郡大惊失色立刻跑出去,走了一半又停脚,下意识触摸衣袖中的拨浪鼓。
应该不会,分开好几个月了,怎么会怀孕呢。
那是真的病了!
他这才慌了。
大夫说姜禾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春季心脉不定,或许是因为气温升高,近日又太过劳累的缘故。
姜禾也觉得自己没有事,只是闲暇时候想起那场梦,总是忍不住懊恼。
她应该是沉着应对处变不惊的人,不该被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影响。
怎么会想起他,怎么又是那样的梦呢?
姜禾摇着头,终于在三月中旬,听到了让她彻底冷静下来的消息。
蒙恬深入韩国的部队被截断,后方大营被袭,粮草被一场大火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