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天气已转冷了,未到日入,天色却灰了,淡红淡紫的雾气沉在半空中,迷迷蒙蒙地笼罩着绰约的城市。
锦绣里的扬武将军宅第门前,黑压压地围坐着一群人,两具黑漆漆的棺材正对着门口,像是横架起的巨大弩机,只等一声令下,那狂飙的弓弩便会射入扬武将军内宅。
静坐者有的是死者的亲属,有的是打抱不平的普通百姓,还有的是附近无事可做的闲汉,在此已围坐了七八天,冲过门,撞过墙,也砸过石头。县里郡里都来训过话,可一来这些人都无惧无畏,甭管来了多大的官,都是一付顶牛似的不要命做派,二来上峰严令不准擅动武力,要有一个百姓受伤损,褫了那身官服提早致仕!可也不能放纵不管,于是安排了一小队县卒,藏在一条街外远远观望,若有急难,飞驰来救火。
人群围而不去,吃喝拉撒都在门口,宅里怕饿出人命,不得已只好顿顿给他们送饭,附近的闲汉听说这里可以白吃白喝,于是三五成伙,都打着为郑丞夫妇申冤的旗号,混在示威人群里,每顿赚得饱胀,吃饱喝足后也拿出力气来骂一句,号一声。
虽然宅门外闹得如同一台大戏,宅内主人却始终不曾露面,每日示威人群都会叫喊着要他出来,偏偏法正的定力好得出奇,仿佛入了定、参了禅,任凭外间天翻地覆,他自岿然不动。
“扬武将军出来!”又有人喊叫起来。
“出来!”一人起头,响应的人此起彼伏,霎时,喊叫声震彻云霄,那宅门却紧紧闭合,犹如坟墓:这儿埋着的全是死人,活人不要来此喧哗。
砰!一块石头丢上去,撞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宅门上,不知道打哪里又飞出一个鸡蛋,噼啪砸了个正着,油腻的蛋黄溅得一扇门像是长了霉菌,接着是一截白菜帮子、两个烂得发臭的橘子、三只破破烂烂的布鞋,把个将军宅门变作了垃圾场。
吼叫声、砸门声齐响俱发,人群被亢奋的情绪传染,粗红着脖子,抡圆了胳膊,冲口的脏话和顺手捡起的砖块破鞋一起抛出去。
在这彭湃的喧嚣中,自远而近地传来了数声马蹄声,不过一会儿,数骑在门首停下,七八个腰配宝刀的亲卫拥着两个人分开人群,向那门前走去。
人群正在喧腾中,猛见来了陌生人,都自一愣,却见那领头两人,一人着绛红色窄袖戎服,手擎腰间长剑,劲健雄阔,一人白衣羽扇,眉目清朗,煞是好看。
有人认出来了,悄声道:“好像是左将军!”
刘备抬步上了台阶,见着门口撒了满地的烂白菜、烂鸡蛋,一股子酸臭味钻入鼻中,他厌烦地皱了皱鼻子,本想举手扪门,可那门环上还吊着黏稠的**,不知是浓痰还是屎尿,他真是哭笑不得。
他嘲讽地摇头叹道:“法孝直过的好日子啊,不出二门,自有人给他送粮食!”他看了诸葛亮一眼,有些内疚地说,“早知道,你就别来了,这地方哪是人待的,你好干净,这里味儿重!”
诸葛亮听得好笑,持稳地说:“无妨事,主公能来,亮也能来!”
刘备左右寻了一遍,到底没找到合适的东西,便向一个亲兵借来一把刀,也不拔鞘,擎起臂膀嘣嘣地敲得那门一片山响。
“开门,左将军大司马领司隶校尉豫、荆、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刘备特来造访贵宅!”他将自己的封爵官位大声吼出来,声音隆隆得好似晴天响雷。
那久闭的门嘎嘎开了,出来一个佝偻的司阍,瞧着来人果是刘备,又惊又怕又喜又忧,平日里刘备经常出入宅第,他早已见熟了这张脸,知道他是主家的主公,又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今日忽然现身家门,莫非是来解救宅第危难?可瞧这目中含怒的模样,似有兴师问罪的架势,倒不好胡猜了。
“法孝直呢?”刘备叉了腰问。
司阍低声道:“在里面,小的给主公带路!”
“带屁的路!”刘备大喝道,“让法正那王八蛋滚出来,他不出来,孤便在此等他,看看他面子到底有多大!”
司阍的脸又白又青又红又紫,弯着乌龟身体,兔子似的跑了进去。
门外示威的人群都看得稀里糊涂,只见刘备黑着脸,手里拎着那把敲门的刀,像个刑场上的刽子手。
才一会儿的工夫,法正果然从门后跳出,慌里慌张地一拜:“主公!”他显是多日不曾出门,衣着极是随便,因太着急,脚上的鞋子趿了一半,面色又灰又青,目中深藏着憔悴。
刘备一瞪眼睛:“王八蛋,你肯出来了?好大面子,非要孤亲自来请你!”
“法正不知主公驾到,有失君臣之礼,请主公责罚!”法正萎靡地说,他精神很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
刘备用力哼了一声:“孤能不来吗,你自己看看,你惹了多大的事!”他指着那一众人,“棺材都横在门口七八天了,什么叫民愤,什么是众怒,你明白了没有!”
法正畏葸地说:“明,明白了……”
“你不明白!”刘备一口啐在他脸上,“你若明白,怎会行动莽撞不知后果,怎会让百姓堵门抗议,惹得满成都人都来看笑话?你法正不怕丢脸,孤怕!”
法正畏缩地垂下头:“主公,正,正……”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还有什么话说,妄行擅举,恃宠而骄,急刻放恣,没有一丁点儿的谦恭退让,孤真白认得你了!”刘备越说越气,揪住法正的衣领,扬手一甩,啪!响亮的一个耳光便打将下去。
法正被打蒙了,半边脸立刻肿胀起来,他呆愣着只是捂住脸,刘备却似还不解气,提起手中的刀挥舞着劈下!
“主公!”诸葛亮慌忙去拦阻刘备,可哪里挡得过刘备的力气,刀已砍在法正的肩上,痛得他叫了一声,底下的人群也跟着惊叫了一声。
刘备的第二刀又砍下,法正下意识地一躲,刀擦着他的背斜砍而下。刘备一脚飞起,将法正踢进了门里,再举刀削向他的脑袋,法正吓得白了脸,求生本能迫得他发足狂奔。两人好似鹰隼捕鸡崽,你追我逃,一路奔到了内宅中。满宅的人见刘备咬牙切齿地追砍法正,心里都怕得发抖,哪个敢去劝阻。
“主公!”法正实在跑不动了,“你就杀了我吧!”他索性一骨碌给刘备跪下了。
垂下的目光瞧见地上的刀影,仿佛一钩夺魂的鬼爪,一股劲急的风从头顶上空卷过,法正打着寒战闭上了眼睛。
“主公!”诸葛亮急赶着跑来。
刘备仍是恶语相向:“王八蛋!老子剁了你!”刘备手腕用力,那刀裹着旋风劈向法正的脑门。
“主公息怒!”诸葛亮死命地格住刘备的手臂,疾声喊道:“孝直何大罪,主公何大怒!”
刘备似被诸葛亮这声喊叫惊醒了,重重哼了一声,慢慢地放下手,举手一扔,将那刀狠狠掷在地上。
听得当啷一声,法正浑身打了个哆嗦,却见一把刀横在手边,寒光冰冽的刀刃露出鞘中一寸,他这才意识到刘备根本就没有拔刀,不然,凭着刘备的勇武,那砍在肩上的第一刀早就将他劈裂成了两半,他又惊又疑,胆怯地望了刘备一眼,却只看见烈火一般的愤怒,吓得他再次低下头。
诸葛亮瞧着这一对君臣,刘备气得面如赤肝,叉着腰像一只打鸣的公鸡,法正跪得如同蔫了的老黄瓜,头发散了一半披在脑后,乱蓬蓬的像是个炼丹走火入魔的老道,鞋子也跑掉了一只。他越看越好笑,忍了笑劝道:“主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动此大怒,孝直又非大奸大恶,刀兵不长眼,若一不慎,伤损毁瘁,俟后主公岂不哀悔?”
“有不慎才好,混账东西!”刘备喷着冒烟的鼻息。
诸葛亮摇头一叹,走去拉起法正:“孝直,快带主公进屋去!”他又对刘备说:“主公,有何责怨谯让当掩门而叙,这里哪是说话的地方!”
法正怯怯地喊了一声:“主公!”
刘备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朝那内堂走去,法正勾了腰亦步亦趋,像是刘备的长随。
才进得内堂,刘备便竖着一个山峰般的背对着法正,法正不敢吭气,悄悄将门关了,影子似的缩在刘备背后。
“主公……”法正的声音像帐里饥饿的蚊子,贴着床帏守着最后一口呼吸。
刘备没动弹,宽厚的背仿佛阻遏洪流的河堤,狂潮不断地冲刷碰撞,堤坝却始终坚韧不倒。
两人像是门前的石阙,默守着压抑的安静,空气里沉淀着火山爆发的力量,似乎只需要一个火星点子,所有的压抑便会勃然爆炸。
法正的脊梁全都汗湿了,他怯然的目光只敢在刘备的肩膀以下游弋,很担心一不留神便碰撞上刘备刀剑一般犀利的眼神。
被堵在家这些日子,他天天盼着刘备来救他,可望穿秋水,却盼来一个怒气冲冲的主公,而不是他臆想中不顾一切护佑自己的朋友。
法正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猛听得刘备轻和的呼他:“孝直……”
他散乱的神思一惊,抬头看见的仍是那样的背,却似被水漫洇过的刚直线条,变得柔和了:“孝直,我很感谢你!”
法正更为惊诧,他迟迟地还不知怎么回答时,刘备又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刘备得不了益州,如何能横跨两州,成此基业,幡然翱翔!”
刘备微低了头,似在轻轻地叹息:“自与你相识,你舍刘璋而归我,甘冒毁家灭身之险,不计后果与刘备生死相从,我刘备欠了你天大人情,我不仅视你为近臣,更把你当朋友!”
刘备后背轻轻一颤:“有孝直为友,乃人生极乐,孝直秉性直率,不拘小节,与你共游,畅快如饮醇酒,酣酣然沉醉忘归,刘备能得此友,夫复何憾!”
法正不知刘备为何说这些话,他听得伤感动容,心里像是被扎了一根淬了麻沸散的细针,软而伤的感觉渗透了全身。
“我知道孝直过去很委屈……”刘备慨然叹道,“孝直本为经纶干才,奈何才不得用,上无明君可任,下遭群僚所谤,所以孝直心里有怨气……”他喟然一声长叹,“这种委屈怨气,我也曾经有过,恨苍天无眼,志不得伸,上穷下碧,无路可去。因之,我能体会孝直的怨愤,憋屈于心久久不能排解,倘或一日能幡然而得志,必要尽皆报之!”
他慢慢地转过了身:“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孝直,我很赏识你这一点,可是,”话音微有起伏,“孰可做,孰不可做,你明白吗?”
法正似懂非懂地望向刘备,却意外地发现刘备眼中溢出的泪水,他登时慌了:“主公,法正有错,主公责罚便是,主公何故伤切如此,法正百死也不能赎一罪!”
刘备微微笑了一下:“孝直,当日我初入蜀,你说:‘益州千里,沃野富庶,刘牧懦弱不能守,民企望贤主,士渴慕明君,将军若能取之,然后资益州之殷富,冯天府之险阻,以此成业,犹反掌也!’”
他轻轻踱着步子,仿佛在回忆那历历再现的往事:“为得益州,三年艰险遭逢,孝直当还记得吗?兵行险阻,困厄重重,还搭上了张子乔、庞士元的性命……”一滴眼泪滚出眼睑,他遮掩着擦了,“天幸时运不弃余,终能持掌益州,跨有荆益,谋定基业!”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在排解那数年的烦忧,蓦地,话锋一变:“可是,益州虽得,而其民心却不服膺,得土不得心,非真得,乃假得!”他注视着法正,“你可知益州人怎么说我们,他们唤我们作荆州狗!”
他摇头一阵苦笑:“荆州狗,不善终!益州豪强、西土百姓都盼着我们裹席滚蛋。得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孝直啊,你可知这其中的难处?”
法正渐渐领悟了,他越听越觉得愧疚,嗫嚅着说:“主公,对不起……”
刘备伤楚地说:“孝直,我知你疾恶如仇,可是凡事得有节度,你处事不计后路,为口角争执而逼死人命,惹来百姓横门叫屈。我当然可以强权而驱民,可若是那样做了,将来又如何使百姓信服,公法无度,人心散失,想要收复便难上加难!你好读书,知道《易》中有言:‘鼎折足,覆公餗’,公器损折,是为大凶,若哪一日当真折足覆餗,何能补救之,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这一番苦口婆心、掏心掏肺的心里话说得法正泪水汹涌,他伏地哭道:“主公,法正错了,辜负了主公的一片心,请主公严惩,纵算是身首异处,以死谢罪,法正也绝没有二话!”
刘备长叹:“孝直,何以言死。有你这些话,刘备纵是千难万难,也不会让你身首异处。我今日来见你,一是与你推心置腹,二是为你解围,只望你以后恭自匡持,不可擅行贸举,否则,我当真无能为力了!”
法正猛地醒悟了,原来刘备今日忽然登门,还当着众人的面对他恶语詈骂,拳脚相加,竟是为了做给别人看,他这才明白为何刘备气极之时却始终不拔刀,又为何将自己唤出宅门,不过有顷,则撵了自己进门。
“主公!”法正感动得泣涕横流,扑过去抱住刘备的双腿号啕大哭。
刘备扶起他的手:“都过去了,你记得日后深自抑持,少行妄举,别落了旁人的口实!”
“正知道了!”法正吭吭哭泣着答应,“正立刻上书自请贬官,再请自系牢狱!”
刘备摇头:“那倒不用!”他抚慰地一笑,“郑丞之死虽因你而起,但他毕竟是自决,你纵有逼迫之嫌,却无杀人之罪,可自请罚俸一年,亲为郑丞夫妇发丧大殓,为其奉养亲属。而有司典法不公,却当责让!”
“责让有司?”法正一愣,他听出这是要将自己的罪迁在司法属吏身上。
刘备意有深邃的笑道:“上峰下书切责,你可上书请罪归己,明白吗?”
法正心领神会,责让司法属吏和上书请罪都是明示大众的面里活路,上峰不责他反责有司,便是要让他自认其罪,一旦他上书请罪,则是有自谯之心,上峰念其诚恳,当可酌情减罪,而有司也能逃过严惩,他得了不避罪愆之名,有司免了刑戮之惨,果然是一举两得。
咚咚!敲门声暂时打断了他们的话,刘备说道:“进来!”
原来是诸葛亮推门而入,他轻一拜:“主公!”
“外面怎样了?”刘备问道。
“亮宣示主公教令,称道主公当能还民公道,百姓见主公亲赴,又加严词切责,必不徇私,再横门不去而无益,如今都散去了。”
刘备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散去了,可叹百姓都是讲理的!”
法正躬身下拜,恭敬地说:“谢谢主公!”
刘备扯住他的手:“去将你家大门清扫干净吧,臭成什么样子,我虽得进来,此刻却不想出去!”他想起法正家门口的一片狼藉,不由得大笑出来。
傍晚时分,天很昏暗,飒飒风声倒卷而过。冷风有时在头顶卷过,有时突袭你的后背,有时又擦着脸飞走,它行踪不定,你永远也握不住它。
街道上冷清清的,彭羕颠着半醉的步子,冷风吹来,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脑子渐渐清醒了一些,寥寥的几个行人擦肩而过,匆忙得仿佛咽下肚里的一滴酒。
半醉半醒的感觉仿佛是徜徉在一池水中,被水流带着漂漂****,缓慢地冲去不明的地方,甚至也不用管到底去哪里。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彭羕打着旋涡的声音吟唱着,双脚在石板地上轻轻滑过,仿佛是在打着节拍。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他发出了一声讽刺的冷笑:“独行睘睘。岂无他人?”
真是时不我与啊!
凭什么上天如此对待自己,半生竭蹶,屡遭蹇滞,明明胸怀大丘壑,却得不到赏识。刘璋在时,仕不过书佐,又遭人谤毁,受刑髡钳为徒隶,尝尽了白眼欺辱;如今刘备来了,起初颇赏己才,擢拔自己做了治中从事,平步青云,春风得意,好不畅快,可才短短时日,一切又恢复了原貌,从辉煌的顶端陡然坠落。
仿佛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得太快,梦里的甜美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便要直面残酷冰冷的现实。
江阳太守!他在心里轻蔑地念着这个官位,虽说是牧民之官,可从州里腹心的治中从事变而为郡县太守,而且还是远迁,实际就是贬黜。
不过就是在有司公门前对郑丞妻子严词迫急,间接逼死了她,上峰竟下文切责谯让,称自己不恤民瘼,坐视冤情不申,逼得自己只好亲往左将军府免冠徒跣以谢。而真正的肇事者法正却毫发无伤,虚伪地连上数书请罪,做出自系牢狱的假姿势,益州牧公府发出公文,说什么念尔忠心纯茂,归咎之心甚诚,推究事因,尔亦非当全责,酌情减罪,罚了法正一年廪俸,着其奉养郑丞亲属故旧,令其闭门思过,不可再放任妄行。
法正赢得了敢作敢当的好名声,而自己却给他当了替罪羊,左迁江阳太守,勒令即日启程,不得延宕!
苍天太不公平,同样是益州故吏,同样弃刘璋而就刘备,为什么他法正就能得新主宠幸?闯了大祸不仅新主为其竭力解困开脱,还要拖拽无辜之人代罪,而自己却身被冤屈,为法正充任替死鬼,甚至连个抱屈的地方也没有。
不公平啊,太不公平了!
他呵呵地笑起来,巷口的风扑了一身清冷,视线模模糊糊,是夜雾沉下,还是泪水充盈呢?
这条柳陌巷位于成都大城北城,巷道很宽,夹道两边皆是华栋广厦,一壁壁院墙高耸如丰碑,居住者几乎全为世家大族和高官显贵。彭羕自得幸刘备,身家陡增,也在这巷中置了宅院,只是世事颠倒无常,几日后,这坐卧华屋、吟赏风月的日子便要一去不返了。
他一路颠踬,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因心情悒郁,连归家的路也忘记了。
前方似有马车辚辚行来,寂静中,车轮碾过石板地的声音又清又响,马车在一朱门前停下,门首的司阍慌忙跑下台阶,垂手恭敬地侍奉在一旁,车帘轻掀,踏下来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
彭羕睁着迷离的眼睛看了半晌,冲口而喊:“孟起!”
那人一怔,回头看了一眼朦胧夜雾中的人影轮廓,惊道:“永年,你如何在这里?”
彭羕大笑道:“锦马超也会被吓住吗?”
马超淡淡地一笑:“不想永年忽现门首,超怎能豫人,更不可豫事!永年怎的行到此地,是有事吗?”
彭羕惨色一叹:“无路可去,逡巡漫漫,唉!”他悲凄地摇摇头。
彭羕的事马超也略有耳闻,只他身怀恭默,也不好多说,岔开了话题说:“既是无路可去,且去宅里小坐,饮杯薄酒,如何?”
彭羕拊掌笑道:“羕适才独酌甚无趣味,孟起既有此请,羕求之不得,哈哈!”
马超知他性本骄傲,也不怪他的轻忽,轻轻一笑,邀了他入宅。
那司阍待得二人踏入门内,双手一拉,嘎的一声轻合,两扇大门紧紧合拢,把那行走中的身影掩埋在沉甸甸的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