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1)

汉献帝建安十年(公元205年),荆州。

初夏时节,阳光透明如水,满野皆是互相呼应的蝉鸣声,和着微热的风,吹**到四面八方。

阡陌水田里的水稻已长高了,一簇簇立在一汪汪碧水里,谷秆挺得笔直,仿佛整装待发的军队,阔背尖角的水牛在稻田里懒洋洋地踱步,走不多时,扑入田间的灌水渠里,嬉戏着打几个滚儿,甩着尾巴赶走嗡嗡叮咬的牛虻。

有农人悠闲的歌声在风里飘**,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天边飘来,尚带着甜丝丝的香味,似乎是本地最负盛名的蝉鸣稻成熟了。

“天大地阔可当屋,山高峰直好做梁。路途迢迢莫行远,终老还须归故乡。忙时犁田休懒散,闲来无事饮杜康……”

徐庶背手行在乡间小道上,耳听得隐隐的歌声,脸上泛出惬意的笑来。

“徐家阿兄!”有人轻轻脆脆叫了他一声。

他猛一回头,却见路边树荫下立着一间小酒馆,一面酒幌子呼啦拉吹动,因天热,挨着屋檐搭了座凉棚,棚下散坐着五六个闲汉,都敞了衣襟,一手端酒,一手抱膝,喝得醺醺然。棚下的一具酒匮后倚着一个粉衣少妇,松绾的发髻垂了两缕跳在颊边,让她清丽的容貌显出一二分的妩媚。

“有好酒,要不要?”少妇笑吟吟地问。

听见有好酒,徐庶收了脚步:“什么酒?”

少妇弯腰从身后的酒匮里取出一瓮酒,顺手扔给他:“给!”

徐庶轻揭酒封,才揭开一个小口,一股浓烈的酒香弹跳出来,嗅一嗅,已生醉意,他大是兴奋,赞道:“好酒!”重又蒙了封盖,问道,“多少钱?”

少妇笑道:“不值多少,你先饮着吧!”

徐庶歉疚地说:“总是赊账,真是过意不去!”

那几个饮酒的闲汉爆发出了一片起哄声,其中一个叫道:“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娶了秀娘!”

少妇秀目一瞪:“喝多了胡诌,讨厌!”

那几个农人仍是大笑:“莫非你不想嫁他吗,你若不想嫁他,为何每次都把好酒悄藏了送他,害我们只能喝劣酒,我瞧你没一日不想嫁他!”

少妇臊红了脸,骂道:“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顺手捞起酒匮上的一双竹箸掷过去,直打在笑得最大声的农人身上,那人惊叫道:“啊呀啊呀,徐家老弟,你媳妇打人了,还不来管一管!”

徐庶有些尴尬,他立在原地,酒瓮在手里慢慢旋转,脸上的笑有点儿僵硬。

“徐家阿兄,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少妇赧赧地解释。

“哦,哦……”徐庶慌乱应着,“那我先去了,酒钱……”

“算了!”少妇摇头。

徐庶慌里慌张地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叮叮当当地甩在酒匮上,也不细数,只管一股脑排出来,转身抱着酒瓮快步走开,背后是闲汉们放肆的笑声,还夹着粗野的浑话。

他走得很快,面前小道崎岖蜿蜒,长长地拖出去像一条蜕皮的蛇,夏日阳光炽热,方行了小半个时辰,已是一身热汗,便松开衣领,那汗仍像涌泉似的淌出来。

待走到一方水田边,他停住步子,放眼往水田里瞧了一瞧,嫩青的水稻紧疏有度,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头水牛在稻田边的水塘里打滚儿歇凉,却没半个人影。那头水牛见是熟人来了,微抬起头“哞”地哼了一声,身体仍没在水里不动弹,似是怕热不想出来。

“又跑哪里去了?”他嘀咕着,漫洒目光搜了一搜,却见田坎上斜放着一把耒,还有一卷半散的书,蹲身看了两行,是《汉书》。

他不得已,垫足四处张望了一番,远远地有嘈杂人声顺风入耳,不禁心念一动,循着声音走去,只见一株大槐树下围着一群人,蓬蓬树荫犹如任意洒开的水墨,从众人头顶倾泻而下。

他擦着众人的肩膀生挤了进去,里中却是一老一少。老者须发斑白,倚着大树安坐,少者二十出头,背对众人,却打着一双赤足,裤腿高高挽起,胳膊腿脚满是泥水,或是刚刚犁过田。

两人之间摆着一方凹凸崎岖的大木盘,中央微凸,其上刻镂阡陌小槽,如同一座道路纵横交错的微缩迷宫,木盘两头各雕着一条盘旋螭龙,龙嘴凹陷成一个小洞。木盘上嵌有许多活动的小棋子,二人分持十枚,手指撮弄棋子在盘上的小槽内移动,每次只能依据小槽轨道挪动棋子前行,若是前途不通,必得将棋子退回原路重觅新道。故而二人落棋,一面要阻挡对方棋子进攻,一面要将己方棋子弹进对方的龙嘴里,谁的棋子全数落入对方龙嘴,谁便是赢家。

当下形势,年轻人棋子已弹入十分之八,老者棋子还剩下十分之六,年轻人步步进攻,逼得老者棋子左支右绌,既不能靠边,又不能阻遏对方攻势。

“这老伯要输了!”有人悄悄说。

那老者额头冒汗,却强自镇定,眼见对方又一枚棋子弹入龙嘴,老者不得已倾巢而动,所有棋子扣作一团,统统围上年轻人的最后一枚棋子,势必要逼得他进退不能。

年轻人并不着急,棋子在中央来回旋转,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似乎没拿定主意如何找出路,老者趁着年轻人兜游之际,先后将三枚棋子冲入龙嘴,年轻人还在原地绕山绕水,几乎毫无进取,老者因此大举挥师,再弹两枚入彀,于是局面大改,棋盘上只剩下两枚棋子,一枚是老者的,一枚是年轻人的。

见老者绝地逢生,众人都一阵惊叹,老者也露出了得意神色,手指在最后一枚棋子上拨弄,面上显出胜券在握的自满之色。

“这一步该我下了!”年轻人笑道,手指轻挠,扑通!棋子应声落入龙嘴。

老者一呆,旋而恍然,他一心逼迫别人,步步紧追,却不知年轻人左右游弋时早把棋子挪到了龙嘴之前,他更忘记了棋局有先后步棋的顺序,他即便走完九枚棋子,最后一步也该年轻人先行,饶是他前后算计,终究比不上年轻人的深谋远虑。

老者推盘叹息:“我输了!”

年轻人拱手:“皆是老先生谦让,小子侥幸而已!”

老者叹道:“你心思细腻,遇险不焦不躁,如此年轻便这般沉稳干练,好生让人佩服!”他回头从槐树后取出一捆扎得甚为结实的竹简,“胜负已定,这套书送给你了!”

年轻人道:“谢老先生赠书,小子求书只为一读,阅后再归还老先生!”

老者摆手:“送则送矣,不必归还,你为好学之人,好书当配良才,此套书不赠你又赠予何人?”

年轻人深深伏下一拜:“谢老先生!”

老者长笑一声:“好,好,我半身入土,周游四海,不求荣禄,只为识才,谁料还能见识如此奇人,此生足矣!”他抱着棋盘,笑着扬长而去,竟再不与那年轻人多语一句。

众人见老者离去,棋也下完了,看热闹的心登时淡了,一个跟着一个也自散了。

年轻人瞧那老人走远,半是钦佩半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老者的身影已看不见了,年轻人才慢慢捧书而起,一时心痒,解开捆扎竹简的绳索,抽出一卷展开了读起来,越读心底越是激动,忍不住念念有声,未想后背遭谁重重一敲,一个声音笑骂道:

“诸葛孔明,书呆子,被人打劫了还在梦里!”

年轻人惊愕,回头恰看见满脸笑容的徐庶,也自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偷酒的徐元直,我这里没有好酒,你打劫找错人了!”

徐庶又捶了诸葛亮一拳,举着酒瓮一晃:“这里有好酒,要不要?”

诸葛亮把书一卷,紧紧地夹在腋下,一只手抓住徐庶的手腕:“好酒怎可不饮,走,去我家!”

竹帘半卷,阳光透了进来,屋里犹如蓄着满满一池水,那案几、竹简、青蒲都闪着润泽的光。

徐庶在屋里踱了踱步子,瞧着壁上悬挂着一方长简——所为善者不亏心,他在心里默默念想了一遍这句话,又游走到堆满卷帙的书案边,见那案上摊着一卷竹简,不禁手痒,将那竹简拾起来观瞻。

一阵帘响,诸葛亮掀帘而入,他已换了衣服,一袭纯白长襦,像是随风入屋的一片羽毛。

“你这一笔字越发精进了,你可是怎么写出来的!”徐庶一面看简一面感叹。

诸葛亮淡淡笑道:“皆因当年叔父过世,结庐守孝,疏食水饮,少涉外人,便静心练字,三年下来,有大半时间都在写字,如此延续,熟能生巧罢了!”

“两年前你继母过世,你去江东奔丧,半年时间折返,除了一箧书,便是几大捆墨渖犹新的竹简,连自己练的字也要收走,你这抠门精,怕你兄长偷了你的字卖吗!”徐庶调侃道。

“又拿这事取笑我,你岂不知,那其中大半是我所写的读书心得,留在兄长处总是不好。”诸葛亮倦倦地笑着,“不过,这一年多来却是懒惰多了,甚少动笔!”

“休得乱言,我瞧你始终没荒疏了练字,你是持之以恒,百事不懈的性子,‘懒惰’二字绝然不能置于诸葛孔明身上!”徐庶抚着那字叹息,“看了你的字,我还有什么脸搦管,罢了罢了,以后辍笔耕田!”

诸葛亮笑了一声:“又谑我不是?徐元直好学勤勉,我一见你为求学则悬梁锥股,还有什么脸读书,罢了罢了,以后辍学耕田!”

徐庶听他学自己说话,笑道:“我哪里及得上你,要论书痴,十个徐庶也难敌诸葛孔明!”他朝那书案下的一捆书努嘴,“瞧瞧,为了赚人家的书,田也不犁了,去与长者下弹棋,我竟是不知,原来诸葛孔明还会博戏!”

诸葛亮抱起那捆书,轻轻挪到书案上:“这可是好书,是《阴符经》历代注疏,原经三百余字,而注解却有上万字,”他拂去书上的尘粒,“那长者摆下几日博局,说谁能赢他便赠书相予,我心痒难忍,旁边观了他几日,暂学得几着棋局,这才侥幸赢了他!”

徐庶笑着点头:“原来是偷师,怪不得呢,我说从不知你会博戏,如何今日还能赢书了!”

诸葛亮道:“博戏虽为游戏,沉溺过度便为大害,但其中也自含益处,比如这弹棋,好比两军对阵,进退扬弃,围敌逾地,攻防之间大有兵家策略,凡物利弊相依,不是物有好歹,乃为使之人所以然。”

徐庶敛色道:“承教!”

诸葛亮笑着谇道:“又来了!”

徐庶一笑,依旧垂目去瞧手里的竹简,目光扫过数行,大是快慰,朗声念道:“老子长于养性,不可以临危难;商鞅长于理法,不可以从教化;苏、张长于驰辞,不可以结盟誓;白起长于攻取,不可以广众;子胥长于图敌,不可以谋身;尾生长于守信,不可以应变;王嘉长于遇明君,不可以事暗主;许子长于明臧否,不可以养人物。此任长之术者也。”

一篇佳文读完,徐庶兴奋得用力拊掌,连声呼道:“好,好,好!”口里赞誉不断,一时流连。徐庶又默读了一遍,因问道:“诸子利弊一一道尽,我却有一言试问孔明,如其皆不为完人,如何均衡之?”

诸葛亮振振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可因其善而学其不善,更不可因其不善而忘效其善!”

听诸葛亮这番言辞,徐庶却想起往事:“当日你初入襄阳学舍,便曾说过百家归总,择善从流,如今之见解更精进了!”

诸葛亮微微一笑:“那时年少,好出风头,初次入学舍,便大言凿凿,亏你还记得。”

徐庶认真地说:“当日一见孔明,便知你非比寻常,若寻常之人怎能说出百家融合之语,而今星霜飞驰,你之见解又上一层楼,书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正堪配你!”

两人正在闲话,帘外有人小声地喊了一声,诸葛亮笑道:“苟日新,日日新,肚子填不饱,新知也换不来,走了,走了!”

二人相携出屋,户外光明如醉,绚丽阳光在院中的日晷上慢慢散步,草庐门口虹桥下的流水也染了金光,一闪一逝,犹如亿万金鱼鳞片。

回廊上已摆上小案一张,黄月英和诸葛均一人端起一木盘,慢慢将木盘上的杯盘食具一一放于食案。

徐庶瞧那案上菜肴,却原来是一盘蒸得熟烂的酱鸭,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饼,一钵凉丝丝的醴酪,两碟竹笋小麦粥。

“好香啊!”徐庶深深吸了一口,“弟妹的手艺是越发好了,难怪孔明日日满面红光,我瞧着肥腴了许多!”

黄月英含笑,将两双竹箸放在诸葛亮和徐庶身前:“元直先用着,灶上还蒸着角黍,我去看火了!”

徐庶面露歉意,“罪过,每次我来都劳乏两口儿,盛情过重,以后可不敢来了!”

诸葛亮一把推着他坐下:“吃你的吧,话多得很!”

黄月英一笑,她并非绝色,可每每笑起却显得极柔美,她说道:“多谢元直夸赞!”当下收了空盘折身走向厨房,诸葛均见嫂嫂离开,也跟着走去。

徐庶喊道:“均儿怎么也去向火,过来陪你徐家阿兄饮一杯!”

诸葛均吓得晃了晃手:“我,我不行……”

诸葛亮瞪了徐庶一眼:“放过他了,他又不是你这酒鬼。”他对弟弟温和一笑:“徐家阿兄与你玩笑呢,去吧!”

诸葛均求之不得,当下里一溜烟跑得没影儿,生恐走慢了,被徐庶逮回来灌酒。

诸葛亮抬起酒瓮,轻开了封,分别斟在两只耳杯里,一只捧给徐庶,一只自用。

“请!”诸葛亮捧杯,二人举杯一饮而尽,那甘洌的酒液一入脏腑,如瀑布飞流山涧,俯冲而下的撞击虽蓄了极大的势,在到底之时却并不残烈,反是通身舒畅的清爽。

诸葛亮叹道:“果然是好酒,烈而不苦,甘而不腻!”

徐庶得意地笑道:“那是,徐庶既是酒鬼,自然能识好酒,我哪次带来的酒不好?”

诸葛亮忽地一笑:“你又是从秀娘那里赚来的吧?”

徐庶的脸发烧,掩饰道:“我这次付账了!”

诸葛亮装着恍然大悟:“哦,这次,付账了!”他故意在“这次”上加了重音。

徐庶越发窘了:“以前赊的账我自然要还……”

“你不还,人家也不会向你硬讨,你大可放心!”诸葛亮瞧一向爽直豁达的徐庶竟然难为情,更是乐不可支,微一敛容,手持竹箸轻敲碗沿,清声道: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他戏谑地笑道:“元直其有意乎?”

徐庶坐立不安,嘟囔道:“诸葛孔明,我今日栽你手里了……”

诸葛亮收了戏笑:“我诚心问一句,你有意吗?”

徐庶见他问得认真,敛了窘迫,面上显出微微的怅然:“有意无意皆不可!”

“这是为何?”诸葛亮疑道。

徐庶轻啜一口酒,惘然一叹:“徐庶穷困,拿什么来成家!”

诸葛亮诚挚地说:“若是元直有意,难道还怕出不起那份聘礼?诸葛亮为帮朋友,一定倾囊襄助!”

徐庶笑着摇摇头:“孔明美意,我心领之,但徐庶孑然一身,四海漂泊,自家尚且不知归依何处,怎能拖累他人,还是罢了!”

诸葛亮听得怆然,也不再劝,只为彼此斟酒,于是二人你来我往,畅饮不休,顷刻间,那满满一瓮酒竟不剩一滴。

徐庶惋惜地拍着空酒瓮说:“可惜,好酒才只一瓮,还没饮够呢!”

诸葛亮道:“世间美中不足,方才最得回味!”

“话倒是如此,可是,心有欠余,总是不甘!”徐庶不满足地咂咂嘴巴。

诸葛亮舀了一碗醴酪递给徐庶醒酒:“你今日只能罢了,我家里这几日没备下好酒,改日我去襄阳购几瓮佳酿,再邀你同饮!”

徐庶怏怏地饮了一口醴酪,忽地念头一闪:“我听说襄阳新开了一家酒肆……”话起了个头开,又突突地咽下去。

诸葛亮知道他有事:“有话便说,别留半截在肚子里!”

徐庶嘿嘿一笑:“那家酒肆藏有远自西域的蒲陶酒,据说其味甘美异常,可任是千金也不酤!”

诸葛亮一奇:“卖酒的囤酒不卖,奇怪了!”

“正是呢,还有更奇的,那家虽开酒肆,却在堂中设下棋局擂台,说是谁能在一日内连赢无敌手,便可免赠美酒,可至今无人能胜,你说奇不奇?”徐庶说得兴高采烈,一面说一面使眼色试探诸葛亮。

诸葛亮听出意思了,他觑见徐庶巴望的眼神,心里无奈地一叹:“你这酒鬼,又想让我去干这营生,上次为了一瓮十年窖藏陈酒,逼我去与二十人同下盲棋,一日之间,车轮交替,末了,你却说那酒太苦,可让我一日辛苦白费了!”

徐庶见诸葛亮猜出他的心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口里央求道:“西域蒲陶酒,中原尚且难得一见,何况是这荆襄之地,我不只为自己,也是为你,世间珍品,人人可欲,算我求你,天下第一好心人诸葛孔明!”他说着深深一拜。

诸葛亮哭笑不得:“罢罢,你才说今日栽我手里,实则是我栽你手里了!”

听诸葛亮松口,徐庶兴奋得一击掌:“好兄弟,你这一出山,那蒲陶美酒定是我们囊中之物,也可让襄阳人都看看你的手谈之技!”

诸葛亮摇头一笑:“为一瓮酒阿谀加身,徐元直真酒鬼也。”他把那盘酱鸭推到徐庶面前,夹了两条腿放在他碗里,“正好,过几日我去襄阳拜访姨父,便随你去下棋吧!”

徐庶不悦地说:“你又去拜访姨父?”

“连襟之谊不得不顾及,前日外舅还怪我总蜗居隆中,亲戚也不走一走,只怕将来连襄阳的城门开在哪一边也一发忘了!”

徐庶咬了一口鸭腿,边嚼边笑:“到底你这外舅大人能管得住你!”

诸葛亮一叹:“我也是无奈,自来荆州后,先为叔父守丧,又是继母病故,连踵丧事,一则哀心,二则守礼,哪里有斩衰未除就随便乱跑的道理!”

他略一顿,又道:“这几日内子做了好些角黍,让我给姨父姨母送去以为浴兰节之庆,不得已必要往府上走一遭了,无非半日光景而已,已全亲戚之礼!”

“怎么,弟妹不随你一同去?”

诸葛亮隐着喜悦的笑,语气平静地说:“她有了身孕。”

徐庶一拍脑门:“啊呀,恭喜,原来我要有个侄儿了!”他敲着那空酒瓮,遗憾地说,“可惜无酒,不能贺喜!”

诸葛亮粲然笑道:“总有你喝的时候,这次你不是让我去博局吗,还怕没有好酒喝?”

“可你要去拜访姨父,何时才可随我去下棋赢酒,我可不想进荆州牧府门。”徐庶发着小小的牢骚。

“元直先去酒肆暂坐,我见过姨父便来寻你,如何?”

徐庶嘀咕道:“又让我等,上次害我在襄阳城苦等四五个时辰,你才从你姨父家出来,我险些因没钱付账被酒家乱棍打出!”

诸葛亮大笑:“活该,谁让你不带酒钱,放心,这次我一定早些出府,断不会让那美酒落入他人囊中!”

“甚好甚好!”徐庶满意地笑了起来。

廊下风起,卷起二人的笑声,飘****地带入了一片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