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北飞的第三件事,是建立“东北新天地”。
在东北建立特务组织,是戴笠多年来的夙愿。自1932年特务处成立之后,他派遣过多批特务潜入东北,均被日本特高课破获。抗战胜利后,他的这一愿望更为紧迫。所谓“东北新天地”,就是要建立起覆盖整个东北的特务网络,配合国民党军队占领东北全境。
早在飞北平策划肃奸方案时,戴笠就有了一个派往东北组建办事处的人选,这个人就是落水汉奸陈恭澍。
抗战胜利后,被日伪关押在监狱里的沪一区书记齐庆斌、代理行动第一大队长刘原深等军统特工全部被释放。齐庆斌被派往北平任北平市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后改任天津警察局副局长;刘原深被任命为淞沪警备总部稽查处浦东区稽查大队长。
落水的军统叛徒除王天木望风而逃外,其余大都被抓捕,1946年有26人被同日枪决。唯独一人例外,既没逃跑也没被抓,这个人就是陈恭澍!
陈恭澍不但没逃,而且堂而皇之地与唐生明等人来往!
戴笠对陈恭澍的任用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历届特训班学员无一不是从情报员、行动员或者局本部内勤干起,唯独陈恭澍,从洪公祠特训班一毕业就被提到了北平站站长的职位,等于一步跨入了军统“高干”的行列;
尽管陈恭澍在北平曾弃职逃跑,可一年半后归来,戴笠也只是象征性地惩罚了一下就让他官复原职了,也仅仅是从北平换到了天津;
河内刺汪失败后,尽管将陈恭澍晾了一段时间,尽管对他已不够信任,戴笠最终还是派他出任沪一区区长,结果将整个沪一区赔了进去;
陈恭澍叛变后在伪政府报纸上连载《蓝衣社内幕》,曾让戴笠恨得咬牙切齿,可抓捕军统叛徒时,仍将陈恭澍排除在外。
戴笠一次次对陈恭澍宽容、忍让,一次次对他手下留情、重新重用,在军统所有下属中绝无仅有。
在上海指挥肃奸时,戴笠有一次去唐生明家中,与陈恭澍不期而遇。
对戴笠来说,去唐生明家跟进自己家差不多,既不用事先打招呼也不用通报,一步就迈进了客厅,一眼就看到了正与徐来和张素贞聊天的陈恭澍。
唐生明赴汪伪集团卧底之前,与陈恭澍并无交集;陈恭澍叛变后,两人成了伪政府中的同事;抗战胜利后,陈恭澍开始出入唐公馆,企图粉饰自己落水投敌的真面目。
在这种情况下偶遇戴笠,陈恭澍难免尴尬,适才还谈笑风生,霎时噤若寒蝉,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平心而论,他巴不得与戴笠握手寒暄,毕竟对方主宰着他的未来命运。但他自知已不够资格,从戴笠见到他之后鄙夷的神态看,即便他伸出手也是自讨没趣。
其实戴笠根本没有正眼看他,当时正忙着肃奸接收,还没来得及考虑怎么处置这个在他心中不同于其他人的军统叛徒。
仅仅是片刻的冷场,徐来与张素贞便都争相与戴笠寒暄起来,以避免陈恭澍过分尴尬。陈恭澍赶紧知趣地站起来告辞:
“戴先生,我先回去了。”
他并没有指望戴笠回应,戴笠却意外开口了:
“听说你已经人财两得了!”
虽然言语中带着讽刺,却也说明戴笠对陈恭澍一直是关注的,而此话也并非空穴来风。陈恭澍在汪伪集团中属于李士群派系,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李家常客。李士群被毒杀后,陈恭澍出入李家比以往更加频繁,与李士群的太太叶吉卿往来密切。
后来陈恭澍再去唐家,徐来对他说:
“你们老板说你人财两得,你知道指的是谁吗?”
陈恭澍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倒打一耙说:
“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小报告,不谈正经事,专从这些小地方找毛病!”
对这种落水汉奸来说,有什么正经事可谈?而戴笠绝不是“从小地方找毛病”,他还不至于闲到关心陈恭澍的私生活,他关心的是李士群搜刮的万贯家财去了哪里!
陈恭澍却故意向徐来问:
“你倒是说说看,他指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叶吉卿啊!”徐来呵呵笑起来。
陈恭澍在回忆录中提到此事时说:“如果说叶吉卿善意地帮我排忧解难,事实俱在,当然不容我否认。”只是会说的不如会听的,李士群已经去世,叶吉卿有什么能力帮他排忧解难?至于钱财,他只承认“李士群在世的时候,曾有形无形地资助过我”。
事实上戴笠不过敲打他几句,两天之后就给他下达了手令,指派他担任上海区第三站站长。虽然职务由区长降为了站长,显然他已躲过了蹲大牢的命运。
也就是说,戴笠并没有打算以汉奸罪对陈恭澍实施制裁,可见军统肃奸的权力之大,除了像周佛海、汪时璟、王克敏这样的大汉奸需要呈报蒋介石外,一般小汉奸的命运全凭戴笠定夺。不仅吴泰勋因与戴笠的结拜关系可以掩护好友,杜月笙也因此掩护了多名落水的杜门弟子。
而无论是出任伪职或依靠日伪从事经济活动的杜门弟子,还是军统、中统叛徒乃至其他投靠汪伪的汉奸,很多人都是脚踩两只船,一边为汪伪出力一边与重庆暗通款曲。军统被捕人员叛变后一旦恢复自由即与军统联络者也是大有人在,如被“七十六号”处死的南京区区长钱新民。钱是真叛变真投降,给军统造成了严重损失,被释放后又想将功折罪;王天木、陈恭澍则属于叛变后一条道走到黑。但相比王天木,陈恭澍更善于交游,抗战胜利后与原下属多有联系,粉饰自己为假投降,在回忆录中更是千方百计为自己脸上贴金,只是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
归根到底,陈恭澍的粉饰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争一点面子,免得在昔日同僚下属面前过于尴尬。虽说特务工作是保密工作,可即使像钱新民真投降后真悔罪,也只有与重庆方面取得联系为重庆方面工作才可将功折罪。而陈恭澍从未与重庆方面有过联络,又何来假投降之说?何况《蓝衣社内幕》的发表已将他的真投降昭告天下。
不可否认的是,戴笠对陈恭澍的“偏爱”的确超过了一般部属,不治罪也就罢了,且又重新起用,虽说降了一级,却在组建东北办事处时又想到了陈恭澍,看来非给他恢复军统高层身份不可。
在北平肃奸过程中,戴笠曾在12月初回渝汇报平津抓捕汉奸方案及名单,遄返北平途中,在上海停留一日,特地指示上海区区长王新衡,通知陈恭澍即刻准备行装,翌日与他一起北上。
这次,陈恭澍让戴笠彻底对他失去信心。
陈恭澍已将家眷送回北平,就任站长后就住在站部——忆定盘路九十九号,即使临时有事外出,夜里也应回来睡觉。而这天不仅白天无人知其去向,晚上也是彻夜不归!
陈恭澍在回忆录中提到这件事,并未说明这天去了哪里。夜不归宿,可见非赌即嫖,甚或真的得到了好友李士群的太太叶吉卿。
直到第二天上飞机仍无陈恭澍的消息,戴笠被彻底激怒。
北平肃奸和护卫蒋介石,对戴笠来说是两场硬仗,直到送走蒋介石,他才腾出手来处理陈恭澍。
1946年1月下旬,戴笠下令上海区,以汉奸罪将陈恭澍送进了监狱。随后陈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但因戴笠意外离世,陈恭澍在提篮桥监狱仅服刑一年半,就被郑介民与毛人凤释放,在中央训练团励志班培训一个月,即以上校大队长身份被送上了华北战场。
对陈恭澍彻底死心后,戴笠在北平宣布文强、陈旭东为军统东北办事处正副主任,对外则以东北行营督察处兼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督察处做掩护。东北办事处辖东北各省及热河,并首先在南满、北满、承德设立了情报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