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绍澍要打倒杜月笙,说到底还是担心杜月笙抢了他的风头。
上海滩是一个帮派林立五方杂处的混乱地界,杜月笙与这个混乱地界早已血脉相连。多年来杜月笙长袖善舞,不仅在工商界、金融界呼风唤雨,在军政界也结交广泛,朋友众多。尤其在抗战中,杜月笙所做的工作有目共睹。尽管租界没了,可杜月笙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上海滩的角角落落,不是走马灯似的政府官员可一时匹敌的。
吴绍澍也是一朝得志被冲昏了头脑,以为只要把杜月笙打得在上海滩不敢露面,杜门势力就会消失,连站在杜月笙背后的戴笠都不屑一顾。眼见着军统的办事机构全部住进了杜月笙的杜美路大厦,竟然没想到戴笠会为杜月笙出气,依旧整日开着保险汽车,前呼后拥,招摇过市。
说起来令人匪夷所思,既然打定主意拿杜月笙开刀,吴绍澍却在抵沪之初向杜门总管万墨林借用了一辆保险汽车。杜月笙被打压之后,万墨林气得跳脚大骂。吴绍澍在沪潜伏期间,万墨林作为上海统一委员会的总交通,对他多有关照,没想到他竟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在杜门上上下下噤若寒蝉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出口恶气的日子。
在上海的所有汉奸中,最富有的汉奸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担任敌伪统税局局长多年的邵式军。抗战胜利之后,邵式军弃家出逃,从爱棠路的豪宅中神秘消失。爱棠路那幢美轮美奂豪华无比的邵家大厦,则成为国民党上海市特别执行委员会的办公处所。
国民党上海市执委会主任委员,正是吴绍澍所兼任。
将敌伪资产作为办公场所无可厚非,问题是,邵式军仓皇出逃,他的亿万家财绝无可能随身携带。那么,他的家财哪里去了?
抗战胜利之初,吴绍澍率先进入上海。他既然一眼看中上海最大的汉奸并接收了他的豪宅,又因何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呢?
戴笠下令李崇诗,无论如何要找到邵式军的家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崇诗与王新衡发动各路人马,查找各种线索,终于找到了邵式军的发妻。向她查询邵家财产去向,邵夫人有所顾忌,担心走漏风声受到生命威胁。在调查人员的一再保证下,邵夫人才说:
“家里的古董字画、名贵家具、奇珍异玩和皮毛衣饰,全部是吴绍澍先生一手接收的。这些暂且不算,光装满金银财宝和各种钞票的巨型保险箱便有四只,也都悉数被吴绍澍先生接收了。”
邵夫人开出一张家财清单,特地写明四只保险箱里装的品类和数目:第一只保险箱,黄金若干条……第二只保险箱,美钞几多万……第三只保险箱,钻石珠宝各若干,价值数亿……第四只保险箱,日本老头票及为数极巨的日本国家债券。
财产有了去向,邵式军是怎么逃走的呢?邵夫人说:
“吴先生和我家先生讲好,送我家先生到安全的地方,保他活命,家里财产全部由他接收,不得泄露。”
戴笠获报后决定速战速决,当夜便派出大批忠义救国军封锁爱棠路八十号,命令毛森等人进入邵氏豪宅,彻查上海市党部。果然搜出四只巨型保险箱,其中三只已被破坏,里面的金条、美钞、钻石珠宝全部不翼而飞。只有第四只保险箱箱门紧锁,没有被破坏。
毛森命人接通电流,炸开了第四只保险箱的箱门,将里面一沓沓日本老头票和日本国家债券一一清点,与邵夫人开出的清单数额分文不差。而这些东西如今已成为废纸一堆,吴绍澍自然不会费力打开这只保险箱。
由此可见,前三只巨型保险箱里的亿万资财,全部被吴绍澍悉数取走,据为己有。
这天夜里,吴绍澍就睡在这幢豪宅的一间卧房里。当他被楼上的动静惊醒时,连声招呼警卫人员,却没有人回答,但他分明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他壮着胆子爬起来从窗户里向楼下看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楼下暗影里,尽是持枪走来走去的人。
他认定这些人是军统特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敢侵入他的地盘。好在戴笠还没想要他的脑袋,否则他早已在睡梦中成了军统的刀下鬼。
他吓出一身冷汗,躲在墙角里再也不敢出声。既已猜出是军统,那么军统的目的已是显而易见。被戴笠抓住把柄,哪还会有他吴绍澍的好日子过?
仿佛一个跟头从云端里栽下来,吴绍澍被摔醒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小看了戴笠和他的军统。倘若戴笠一个报告打到蒋介石那里,他的辉煌前途岂不成了一场黄粱美梦!
他纡尊降贵,乘坐保险汽车亲自到杜美路七十号杜氏大厦求见戴笠。戴笠抓住了他的把柄,自然要让他好好品尝一下受打击的滋味。
多次求见都吃了闭门羹,吴绍澍也使出一招:放言去重庆走关系。戴笠这才允许他进入杜氏大厦。
戴笠见他,不过要借势压压他的嚣张气焰,给杜月笙出一口恶气。他喊来众多军统重要人员助威,在一楼大厅里摆出阵势,使吴绍澍一进门就清楚地意识到:“谈和”绝无可能。但他还是东拉西扯了一些理由,要求戴笠免予究办。戴笠则毫无情面地说:
“像你这种贪赃枉法、欺师灭祖之人,留着你继续害人么?”
“既然这样,我只有飞重庆向上峰自行请罪了。”
话虽如此,吴绍澍本人也不能断定重庆之行会否有效,毕竟他不是蒋介石的嫡系,见蒋一面恐怕都很难。戴笠也担心他到重庆给自己添乱,使出更绝的一招:
“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出得了上海市,恐怕没有航空公司会卖给你机票。”
吴绍澍不得不承认,军统的势力远在他这个副市长之上。
与此同时,杜月笙的爱徒也抓紧了倒吴活动,主要干将就是陆京士。
陆京士,名少镐,字京士,江苏太仓人,生于1907年,上海法学院毕业后考入上海邮政局,先后任全国邮务总工会常务委员、上海总工会常务委员、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执行委员、中国劳工协会主席、国民党社会部组训处处长等职,是从上海工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工运干部。
吴绍澍投靠杜门是由其本家吴开先介绍给陆京士,由陆京士引荐的。吴开先是杜月笙的密友,但非杜门中人,素有上海“党皇帝”之称。当初吴绍澍想借助杜门势力打开工作局面,却因利益之争很快与吴开先、陆京士反目成仇。
因而在打击杜月笙的同时,吴绍澍千方百计抵制陆京士担任社会局副局长。但陆京士掌握着大批工运干部,他以军委会工运特派员的身份,仿照军统忠义救国军的名称,吸收大量工人骨干,拉起了一支“工人忠义救国军”,随后又拉起一支“护工队”,其成员遍布全市各工厂,使吴绍澍派去担任市总工会筹备委员会的人无法开展工作。陆京士还组织大批失业工人和要求涨薪的工人,成群结队到社会局请愿,给吴绍澍制造麻烦,施加压力。上海市工商金融界的许多老板,也在杜月笙及其门生弟子的授意下,拒绝与吴绍澍合作。
在此情况下,吴绍澍的工作处处受阻,难以打开局面,一开始的万丈气焰渐渐被熄灭,索性很少再到社会局上班,一应事体全部交给副局长葛克信处理。
为摆脱困境,他秘密乘火车到南京,在南京乘飞机飞往重庆,拜见朱家骅和蒋经国,想通过二人安排晋见蒋介石,却碰了个大钉子,不仅未能如愿谒蒋,反而受到斥责。
事实上,在戴笠关于吴绍澍侵吞邵式军巨额家财的报告打上去后,原本无多少根基的吴绍澍已在蒋介石面前失去信任。
蒋介石最痛恨贪腐,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各路人马相继涌入上海,各派各系都想分一杯羹,或为本集团利益或为一己私利劫收敌伪资产者大有人在,蒋介石巴不得抓住一二人杀鸡给猴看,吴绍澍却不失时机地送上门来,不拿他开刀更待何人?
何况还有人“敲边鼓”,这个人就是已经辞去本兼各职的孔祥熙。
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已经失势,孔祥熙的话仍非无足轻重,毕竟孔某人背后有一个坚强后盾——宋美龄。
尽管戴笠与孔祥熙“不对付”,杜月笙与孔祥熙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为杜月笙解围的边鼓正敲在点上。
自1945年年底开始,吴绍澍先后被免去上海市副市长、社会局局长、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主任委员、三青团上海支团部主任等职务。
吴绍澍下台后,陆京士主办的《立报》立刻对吴绍澍展开全面攻击,杜氏门徒也大搞暗杀,企图置吴绍澍于死地。戴笠担心事情闹大,杜月笙才下令弟子们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