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德利到重庆后,戴笠在工作、生活的各个方面给予了最大限度的优厚待遇,卫士、司机、佣人、听差一大群,仅贴身保镖、贴身翻译就各有两人,甚至特地为他“进口”了一位西餐厨师(华人),并特地为他的住所安装了浴室,这在战时的重庆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但是,雅德利对这些都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出入自由,是有更多的私人空间。因此到重庆没几个月,他就坚决要求搬出了豁庐,在远离市区的郊外找到一所新落成的房屋,魏大铭只好给他租下来,并强行要求留下一间作为自己的办公室,目的就是监督他不要太过“自由”。
雅德利并不满足,他讨厌保镖、翻译寸步不离,为此曾多次甩开他们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甚至为方便外出偷配了汽车钥匙。
这常常让翻译和保镖为寻找他四处奔波,也让魏大铭因多次劝说无果而苦恼不堪。魏大铭担心的是雅德利的安全,万一发生点意外他将无法向戴笠交代。同时,他单独与外国人接触,也让魏大铭担心军统情报的安全,甚至怀疑他甩开保镖是为了和敌方见面。
翻译将这些另外场合单独讨论的内容转告给雅德利的时候,雅德利对原本印象不佳的魏大铭充满憎恶。在他回国后所写的《中国黑室》一书中,用“笨驴”代替了魏大铭的名字,通篇都是“笨驴”“固执又愚蠢的笨蛋”,言辞中充满了轻蔑与侮辱。
他偷偷溜出去并不是为了会见什么敌人,而是为了找女人,寻欢作乐。他对重庆的电影院、赌场、茶馆、餐馆如数家珍,即使每每轰炸过后哪家被炸坏停业、哪里又新冒出一家他都了如指掌。当然,他更愿意去外国人社区和重庆总会(俱乐部),因为在那里结识的都是外国人和会说英语的中国人。
他在这些场合结识了众多外国人和中国人,其中有一位重要女性——汪精卫的“姨太太”淑贞,并把她变成了自己的女友。
他与“独臂匪”也是在这些场合中相识的。尽管相识并不能解决破译密码的问题,但最后却因此为揭开“谜底”创造了条件。
通过对以往侦收的电文进行分析、研究、推演,雅德利得到了一些字,它们是:她、光、谷物与胯部。
根据这些文字,他发现“暗码是根据某本英文书里的不同页码上的第一行编写的”。“独臂匪”根据中国的公共电码书将他的信息转换成电报码,然后用其他数字来改变这个四位数代码。在为代码加密时,他所使用的英文书中的一页,与他为电报的编号和日期加密时使用的是同一页。为避免怀疑,这本英文书一定是本常见书。
关键是,这本“英文书”是什么书,书名是什么?
雅德利虽追求“自由”与“享乐”,他的敬业精神却十分可嘉。当他的研究有了突破性进展的时候,往往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钻研。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雅德利将破译的整篇电文中的头五个字母进行组合,发现了“她、光、谷物、胯部”以外的字——“HESAID”(他说)。他据此推测,那本用来做关键字的英文书应该是一本小说。
但英文小说太多了,要知道是哪一本,除非去“独臂匪”的书房里翻。毫无疑问,这根本不现实!
偏偏事有凑巧,“独臂匪”的一个女朋友从香港来重庆看他,他邀请雅德利前去共进晚餐,而且可以带一个朋友去。
恰好这个时候淑贞回到了重庆,而且雅德利已经知道,淑贞其实是为戴笠工作的。至于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正式的军统女特工,还是军统的运用人员,雅德利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她从事过间谍活动,又熟悉英语,这就足够了。
这个聚餐和淑贞的出现,让一切的不可能变得皆有可能。
星期二的晚上,雅德利逃脱保镖们的“保护”,驾车与淑贞会合,来到“独臂匪”在嘉陵江边成都路上的家。
“独臂匪”的女朋友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子,名叫多萝茜。看起来“独臂匪”与她打得并不火热,她只是被当作用来显摆的高档物品,以向到访的白人(雅德利)显示他的非同一般。
在干杯的时候,“独臂匪”说:
“祝我们在座的各位生意成功。”
这话在雅德利听来,似乎在警告他别管闲事。尽管他用了化名,但是他乘坐的轿车会暴露他在为谁工作,以致新结识的很多朋友包括美国人舒尔,都认为他的这项工作是在为其他事情作掩护,他暗中做的是军火生意,或者在中国搞贷款。他倒宁愿“独臂匪”也这样认为。
晚饭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这让雅德利非常着急,因为这样淑贞是没有机会进入书房找书的。
可就在吃完饭刚刚端上冰镇香槟时,防空警报响了,电灯暗了下来。“独臂匪”执行公务去了,淑贞借故离开溜进了书房。雅德利要做的,就是缠住吓得抖作一团的多萝茜。
淑贞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她在《大地》(赛珍珠的长篇小说)的第17、18、19页,找到了那几个词——她、光、谷物和胯部。
当夜,雅德利派人在全城寻找《大地》,终于在一所大学里找到。
原来,“独臂匪”的密码逻辑非常简单,将月份和日期的数字相加,再加上10就可以了。比如解密4月1日报文的密码钥匙就在第15页,即4+1+10。
所有的数字密码就是根据这样的一个系统得来的。所有报文的内容一点点真相大白,原来“独臂匪”是汪精卫在重庆的耳目,每天通过在上海的联络人向汪精卫汇报工作。重庆方面的德国防空顾问威纳也是这个谍报网络中的一员,他在一份报文中指示日本的轰炸机必须在12000英尺的高度飞行,而中国的防空炮弹的爆炸高度,至少比日机飞行高度低了1000英尺。所以中国的高射炮从来没有打下过任何东西。
雅德利在《中国黑室》一书中说:“报文中点到了不少中国人的名字。我很自豪只有一个白人是叛徒,而且还是个德国纳粹。”
这时已经天亮,他们赶到曾家岩戴公馆当面向戴笠做了报告。就在当天,所有叛徒全部被抓捕,“独臂匪”和德国顾问再也没有见到下一个日出。
可就在这天晚上,准备离开重庆的淑贞,在去机场的路上溺水而亡,有人弄翻了她乘坐的小船。
这个时候雅德利的身份已经暴露。一年后,一名美国驻华外交武官通知他回国,理由是作为一个用假名为中国情报部门工作的美国人,一旦被日本人抓到,一定会被处决。
这是否真的关心雅德利的安危,无从知晓。美国出版的一本密码战的书中,曾说雅德利在中国期间,发现日本陆军的密码体系主要是纵横移位表系,可能帮助委员长破译了一些日军的密电,从而提前掌握了一些日军的军事行动。
此时美国已经成功破译了日军的“红密”,倘若雅德利真的帮助中国破译了日军的高级密码,而日军又经常破译国军的密电,一旦泄密将导致日军全部更换密码,那将给美军带来很大麻烦。
1940年7月,雅德利离开重庆回国。
雅德利走后,军统的密电研究工作在此前基础上进展很快,到1941年间,不仅能侦译敌机前来空袭的时间,而且能准确掌握敌机的起飞地点、飞行路线、飞行高度和可能轰炸的目标。
日本空军以汉口基地为华中指挥中心,在派轰炸机出发之前,必派一架侦察机先行侦察,然后向基地发回沿途气象报告,才由基地根据报告派轰炸机及作为掩护的战斗机,循着侦察机的路线飞行,沿途经过的主要城市都要向基地报告,如几点几分钟通过某地,飞行高度多少。所以日本空军汉口基地每派出一批飞机及其一路行踪,军统都能及时侦译其电讯信息。
事实上,军统早已在汉口设置秘密电台,台址就选在汉口中山公园西面山坡上,这里可以直接监视到汉口机场敌机起飞、降落的情况。敌机离汉口时,电报已经发到了重庆局本部。
此外,日军各空军基地侦察机及轰炸机的电讯皆在军统特技室的监测范围之内,无论日本军机从哪个基地起飞,军统都能及时侦译其电讯内容。
由于能在敌机空袭之前准确地将空袭时间与空袭目标报告重庆防空司令部,事后证明,每次空袭预先所发空袭警报均相当准确,不仅大大降低了空袭损失,也为中方回击日军空袭创造了条件。
重庆防空指挥部决定,利用军统提供的敌机电讯情报,让中国那些性能差、速度慢的飞机,事先飞到高于敌机的云层中隐藏起来,待敌机一到,即从上向下进行袭击。
1941年9月初的一天,情报显示敌机正大批飞往重庆。空军部队按照既定方案做好袭击准备。敌机飞临重庆上空后,每三架组成品字形为一小队,三小队组成品字形为一中队,紧靠在一起。中国空军飞机两架一小队,一前一后,出其不意地斜冲下去,居高临下地对敌机给予痛击。被击中的敌机瞬间坠落下去,未被击中的敌机早已乱了阵脚,不成队形,各自仓皇逃走。
在这次战斗中,有三架敌机被击中,带着黑烟下坠,然后一声爆炸变为一团火球。
这是自敌机轰炸重庆以来,中国空军第一次有效痛击敌机。从此以后,敌机再也不敢盲目地大规模地进犯重庆。但他们始终不明白,中国的老旧飞机凭什么一反常态,大显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