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传授的办法非常简单。当天下午,陈华再次去范庄打牌,这次戴笠没有亲自陪护,而是派车将陈华和那位总经理夫人送了过去。
但这次,陈华让女伴自己上了牌桌,没等杨虎离开,就先把他叫住,拉进一个小房间里,一进屋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你那个训练班,还是趁早停了!”
杨虎显然吃了一惊,没想到陈华会公开、当面提出这件事,本能地反问一句:
“为什么?”
“委员长又没让你当这个缉私处处长,你这样是和委员长叫板!这个事从一开始雨农就晓得,你那些学员里至少有两个,是他派过去潜伏的。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当天晚上就可以得到消息。”
这倒是杨虎没想到的,如果戴笠将这些消息呈报蒋介石,倒霉的首先是他。他自然也担忧,戴笠在蒋介石那儿正红得发紫,孔祥熙未必斗得过戴笠,尤其戴笠有一个庞大的无孔不入的特工组织!
虽然戴笠觉得没有把握,可这一招灵得很,傍晚陈华满面春风回到漱庐时,戴笠就知道成功了。
为了等这个结果,戴笠早早就来到漱庐的会客室,一见到陈华,就笑吟吟地说:
“都说一物降一物,看来你真是啸天兄的克星。只可惜,啸天兄就是抓不牢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子。”
“好了,别给我灌迷魂汤了,都说朋友妻不可欺,你倒利用起朋友妻来了。”
“还有一句话,叫作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何况啸天兄换老婆的速度不亚于换衣服,何谈利用呢?”
戴笠这句话,勾起了陈华的不快,她酸溜溜地说:
“某人倒是不换老婆,可时不时地就会金屋藏娇。别以为我不晓得,曾家岩公馆里就住着一个姓余的小姐。”
这话有点不对劲,戴笠心里敲起了小鼓:招惹谁也不该招惹这位“大姐大”,而且平心而论,他对陈华的感情远在余淑恒之上。你说她“得胜”而归,不问训练班的事说什么老婆、衣服啊!这不是自找别扭嘛!
见戴笠一时语塞,陈华觉得自己的猜测被证实,禁不住真的生气了:
“我明天要回香港了!”
陈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戴笠吓了一跳,赶紧好言哄劝:
“华妹,你不要吓我好不好?给我点时间我给你解释嘛!”
“哪个要你解释?又不关我的事。来了这么多天,我住够了。”
“华妹,你听我把话说完。那个姓余的小姐叫余淑恒,是唐老四的老乡,也算是徐来的小姐妹,大学毕业一时找不到事做,唐老四推荐到我这里当秘书。她出入曾家岩公馆,那是为了陪酒。朋友来了,有个女性总归方便一些,起码活跃一下气氛。”
见戴笠如此诚惶诚恐,陈华“扑哧”一声笑了。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无权干涉戴笠的私生活,毕竟她与杨虎没有离婚,即便离婚,她也只能做他一辈子的红颜知己。可是,她总是控制不住那股莫名的醋意,这总会让她想到戴笠的结发夫人毛秀丛。第一次见到毛秀丛时的情景,总是不经意地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为那个可怜的女人感到憋屈,感到毛秀丛这辈子活得太憋屈了!
那是1935年春天,刘戈青等“九个火车头”刚刚加入特务处,准备入杭州警校训练班接受培训。离开南京前,戴笠请陈华带他们去中山陵“谒陵”。陈华乘火车从上海来到南京,戴笠亲自接站,要拉着她去他的“摊头”看看。
当时特务处已合并南昌行营调查科,实力大增,陈华还以为戴笠要向她炫耀一下国民党第一所特务机关的排场与阵仗,却不料汽车转弯抹角,开进了一条比上海弄堂还窄的巷子——鸡鹅巷,停在五十三号门前。
陈华下车一看,这哪是什么机关或者公馆,分明就是一所普普通通的住家小院,家、办公室、车房、职员宿舍等都在这里,戴笠全家人和工作人员、卫士等全部吃住在一起。戴笠和家人、副官住在后院,特务处“甲室”工作人员办公住宿在前院。
走进后院客厅,戴笠的母亲蓝氏和夫人毛秀丛早已等候多时了。
婆媳俩穿着同样款式的全新的蓝色阴丹士林布棉袍,扎着裤脚,穿着棉布鞋;老太太满头白发,头上箍了一道黑布抹额。婆媳俩的装束,一看就是为了迎接客人特地打扮的,可看上去实在是土得掉渣。
戴笠却是神采飞扬,指着陈华向他的母亲和太太介绍说:
“这位就是我时常提起的杨太太!”
陈华这才意识到,这哪是炫耀他的特务机关,纯粹是向他的母亲和太太炫耀他的朋友——身穿英格兰风衣满身珠光宝气的洋派阔太太!是特地把她接来让婆媳俩开眼的!
婆媳俩哪见过这么高贵洋气的女人,一时间紧张得手足无措。
介绍过后就应该打招呼了,陈华伸出手去准备和婆媳俩握手,同时抱歉地说:
“不曾想到戴先生要我先来拜望老太太、戴太太,连一点礼物都没带。”
可是,婆媳俩面对陈华伸过来的手躲躲闪闪,嗫嗫嚅嚅,连一声“杨太太”也没有叫出口来。
陈华十分尴尬,只好讪讪地缩回了右手。戴笠赶紧代她们道歉:
“母亲和我太太都是乡下人,平时很少见客,没有握手的习惯,真是抱歉!”
既然母亲和太太不能接待陈华,那么戴笠只好自己出马,他这套“接待”完全是西洋式,一边说着“请坐请坐”,一边叫副官奉茶,同时非常绅士地给陈华摘下围巾,脱掉风衣。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毛秀丛两眼发直。她这辈子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倒是早年的时候常常这样服侍戴笠。在她看来,这是作为女人天经地义的义务。可自打住进鸡鹅巷五十三号,这种“义务”也渐渐没有了。在她眼里,戴笠对陈华太过亲热了,这俨然就是夫妻之间的举止。
毛秀丛的神态没有逃过陈华的眼睛,这样的绅士风度在这婆媳俩面前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她马上就一个闪身,避开了戴笠搭在她肩头的两只手,然后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老太太和戴太太都拜望过了,戴先生,你的特务机关就不要参观了。”言外之意,她是特地来参观特务处的,“请你替我叫部车子,我要到饭店去了。”
戴笠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女人之间的暗中“过招”,他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毛秀丛的感受。否则的话,他就不会让这两个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女人在这种场合见面。所以他依然热情洋溢地说:
“不忙不忙,母亲和我太太老早就准备好了,请杨太太一定赏光,在这里吃一顿家常便饭。”
为了留住陈华,戴笠又特别强调说:
“杨太太,你平时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吃惯了,难得有机会换换口味,尝尝我们江山的乡下小菜。我们今天有特别加菜,有红烧猪肉、红烧牛肉,还有特地从江山运来的腊肝。这腊肝是把整片猪肝挂在仙霞岭的一道峡口上,那边夜里的山风大得吓人,一夜之间就把生猪肝风干了,吃起来劲道得很!”
可他越是盛情挽留,陈华越是心中忐忑,一边满口称谢,一边极力告辞。戴笠见挽留不住,只好叫来司机,将轿车开到院子里。
陈华赶紧向戴笠的母亲、太太告辞,并连声对戴笠说:
“谢谢,不用送,请留步!”
送到院子里是必须的,不光戴笠送了出来,连他的母亲、太太也跟着送到院中,只是始终没说一句话。
戴笠又是一副绅士范儿地拉开了车门,陈华仍在说着“不用送,请留步”。她是真心希望戴笠留下,也好让毛秀丛看到,她与戴笠的关系一清二白。
戴笠却不管不顾,竟然双手搀扶着陈华,将她扶到车上,自己也就势挤进车去,紧靠着陈华坐下。
陈华感到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车外,毛秀丛那双无助的眼睛充满哀怨,在她脑子里成为永久定格。
戴笠没有给她预订饭店房间,而是将她拉到一处二层楼的花园洋房里安顿下来。就在这天晚上,戴笠向陈华展开了猛烈攻势。
陈华本是出身风尘,对男女之事见得多了,戴笠想干什么,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倒不是因为她已从良严守妇道,也不是因为和杨虎感情多么深厚,主要还是在于她太看重戴笠。或许是同样坎坷的经历让他们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或许是同样不屈服于命运的个性让他们更加意气相投。
总之,她很珍惜这种友谊,这种默契,这种朦胧的美好感觉。倘使一旦越过雷池,这一切的美好都将不复存在。因为她知道,凡是被戴笠白相过的女人,总是被他弃之如敝履,就像这次同来的银行总经理夫人,原本为重温旧梦而来,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要做他一辈子的红颜知己。
当然,让她果断拒绝戴笠的,还有毛秀丛那双充满哀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