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刘戈青在“七十六号”还真没吃什么大的苦头。对于李士群的种种感化,刘戈青只有一个办法:不说国恨,只说家仇。
他对李士群说:
“你对我这样好,我心里明白。如果你李先生做土匪强盗,我一定跟你干,就是不能给日本人工作。我父亲挨过日本人六刺刀,小时候父亲一直对我说,长大了去杀日本人。现在我不能为父报仇,也绝不能帮助有杀父之仇的日本人……”
显然,这套说辞不可能打动李士群。李士群始终没有把刘戈青交给日本人,一方面是希冀有朝一日能够感化他;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与戴笠相同——他也爱才。刘戈青是个人才,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人与人的交往,有时候不一定要有很深的交情,或者有什么利益可图,尤其对于感性或讲义气的人来说,意气相投或某方面的人格魅力,都有可能打动对方。
李士群对刘戈青说:
“老弟,你这样年轻居然就有死党,一个电话能把朱山猿和包天擎叫来‘七十六号’,真是难得。所以,日本人好几次要提走你,我都替你挡回去了。你想想,陈箓是你杀的,如果落在日本人手里,你还想活么?”
这话虽不乏买好之意,却也是实话。令李士群佩服的刘戈青的死党,居然还有一个女性,即王天木和刘戈青之间的“女交通”。
女交通名叫陆谛,是大新公司毛衣部的女店员,由于长得漂亮,又是卖毛衣的店员,人称“羊毛西施”。刘戈青与陆谛在一个舞厅相识,特地对她做过一番考察。陆谛并不知刘戈青的真实身份,只知他叫李萍,身份是工程师。
刘戈青赴“死亡约会”那晚,陆谛正好也到了朱山猿家,听说刘戈青要去舞厅,非要一起去玩。刘戈青不便明说,只好同意了,结果一起被送进了“七十六号”,后来李士群查明她确实不是军统的人,在刘戈青的要求下,决定对她开释。
可是,陆谛被关进“七十六号”之后,知道“李萍”原来就是刺杀陈箓的大英雄,对刘戈青崇拜得不得了,居然要陪刘戈青上断头台,对李士群提条件说:
“你什么时候枪毙刘先生,也赏我一颗子弹,我就感激不尽了。”
李士群只好说:“你不愿意离开,那就同刘先生在一块好了。”
这么多人愿意给刘戈青陪死,让李士群打心眼里佩服。但刘戈青始终拒绝与李士群合作,又令李士群无计可施。1940年3月初,汪伪政府即将成立,李士群对刘戈青说:
“南京新政府快成立了,你老弟既然不愿意跟我们干,我也不能把你继续留在这里,只能送到南京监狱去了。”
李士群把刘戈青送进了南京伪组织在宁海路二十五号的特务大牢。戴笠收到的照片,就是朱山猿买通看守在那里拍摄的。让戴笠感到庆幸的是,李士群到底没把刘戈青交给日本人。
在这里,刘戈青受到的“待遇”与在“七十六号”已大不相同。作为要犯,稍有不顺从,就会遭到看守的打骂。有一次看守把他带到所长办公室,准备拿他寻开心。所长唐国中狗仗人势,对“犯人”打骂惯了,一见刘戈青就破口大骂:
“你这个重庆政府的走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老子非给你点颜色瞧瞧!”
唐国中说着就凑过来,要亲自收拾刘戈青。
刘戈青本是不甘受辱之人,岂容他无故打骂,不等唐国中动手,率先抡起拳头照着唐的脸上就是一拳。也是唐国中太不经打,仅一拳下去就顿时鼻血喷涌。
“犯人”打了看守所所长,这还了得,很快便有一大帮看守聚集而来,对刘戈青大打出手。刘戈青寡不敌众,被打得昏死过去。
李士群并没有“放弃”刘戈青。得知这个情况后,他将唐国中叫去好一顿臭骂,唐只得乖乖地将刘戈青送进了医院。
李士群去医院探视刘戈青,对他说: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打算送你去日本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当时,沦陷区的汉奸去日本叫作“镀金”,若真去了日本,那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汉奸,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一点刘戈青十分清楚。但答应不答应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一回事,毕竟不是很快就去,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事——救陆谛出狱。
被押解到南京后,刘戈青与陆谛被关在了两处,再也没见过面。刘戈青料定陆谛也吃了不少苦,让一个女孩子受牵连,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对李士群说:
“这个事我可以考虑。不过,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可以考虑,对于刘戈青这样说一不二的人来说,那就是答应了。李士群非常高兴,问:
“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绝不含糊。”
“放了陆谛。”
“不是我不放,是她不肯走,非要陪着你一起吃枪子儿。”
“你跟她说我已经被释放,回重庆了。”
刘戈青出院回到大牢的时候,他将去日本“镀金”的消息已经传开,看守们对他的态度都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因为谁都知道,“镀金”归来的汉奸都会得到位高权重的职位。
不久刘戈青被转移到福利社,一半坐牢,一半服务,对他的防范也松懈多了。加上刘戈青手里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和陪他的看守一块儿出去洗澡、跳舞,刘戈青都出手阔绰。这些人吃白食吃上了瘾,刘戈青不出去也要催着他出去。一离开看守所,就各行其是,约好时间碰头,再一块儿回看守所。
时间长了,看守们嫌麻烦,主动给刘戈青办了一张“身份证”,告诉他该身份证只能在城里用,出城就无效了,其实是告诫他不要逃跑。
刘戈青还真在策划逃跑。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不再有人跟着,又有了身份证,不跑才是傻瓜,但不知下关是什么情形。这一天,有一位科长太太从上海来南京,刘戈青参加欢迎宴后,又跟随到下关车站送行,摸清了出城到下关并没有什么麻烦,计算好到上海的时间,就是有人发现他逃跑,再追赶也来不及了。
1940年6月20日,刘戈青悄悄买好一张京沪线头等车票,计算好时间,赶在开车前一分钟冲上火车,平安抵达上海,接着乘船到香港,从此逃出樊笼!
戴笠听着刘戈青的讲述,不断地点头称赞,称赞他有骨气,有气节,有勇有谋。
汇报完毕,刘戈青说:
“戴先生,我得给李士群写封信,我白吃白喝人家半年,总得表示一下感谢。也要告诉他,我既没有达成任务,又没有为工作而死,所以回重庆请罪来了。”
“好!好!应该写。没有李士群的放长线钓大鱼,就没有你今天的恢复自由。”戴笠说,“重庆不会让你寄信给汉奸的,我给你送到香港投邮好了。”
刘戈青在信中说:
“天涯知遇,至感平生。此次匆匆南下,未克趋辕叩辞,至今引以为憾。此举无他,盖大丈夫言必有信,行必有果,是乃南归请罪,静候上级处分。先生爱我,俟国事安宁后,自当图报于他日……”
原本以为刘戈青已答应去日本,没想到煮熟的鸭子飞了,不知李士群看到这封信后作何感想。
此时,陆谛与包天擎也已辗转逃到后方,加入军统,进入息烽特训班受训。特训班毕业后,陆谛继续追随刘戈青,一同赴南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