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原本是筹备实施“制裁”的日子。也就是说,在确定了唐英杰的情报后,20日至22日白天都是做准备的时间。
却不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陈恭澍的部署。
20日上午大约九点半的时候,陈恭澍正与王鲁翘、余鉴声在饭桌上研讨唐英杰的侦察报告,魏春风忽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进门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汪家正在打点行装,看样子全家要外出,具体去哪里还不清楚。”
“不会是要逃跑吧?”陈恭澍蓦然一惊。
“这个很难说。”
“你与阮先生保持联系,无论发现任何举动,务必火速电话传讯。”
魏春风刚刚离去,徐先生的电话打了进来。徐先生的情报有了汪氏的去向:
“他偕同家属准备午前起程到大叻去,是否在那里住几天,或者转道西贡,就此放洋(指汪精卫赴欧洲“养病”),此刻还弄不明白。”
这两则消息来自不同的渠道,可以相互印证。可是汪精卫去大叻干什么?大叻是夏天游憩的去处,眼下初春天气,没有理由去那里游玩!
大叻位于河内与西贡中间,离河内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去那么远的地方是否就此不回来了?
“是不是走漏了风声,惊动了他?”
陈恭澍这个猜测不无道理,但眼下时间紧迫,这个问题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马上集合,准备跟踪狙击。
王鲁翘、余鉴声立即分头召集驻地的另外四人,各自带武器集合,做好出发准备。
陈恭澍电话通知方炳西,让他速去徐公馆,请徐先生设法利用河内警政当局的私人关系,随时了解汪氏的动态,随时电话告知。
上午十时许,魏春风打来电话说:
“有两部黑色大轿车,已经从汪家大门口开走,看样子是朝红河大桥那个方向驶去的。”话音刚落,魏春风又紧接着说,“看见了,里面有很多人,他们夫妇俩都在内。”
原来,魏春风一直守在汪宅附近,亲自监视着对方的动静。作为一名运用人员,其职业操守并不亚于军统特工。
放下电话,陈恭澍下令登车出发。七人中有三个大块头,前三后四挤进那辆福特小轿车,实在是满满当当,若路遇警察盘查委实不好交代,但当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陈恭澍亲自驾车,朝红河大桥疾驰而去。
红河大桥在当地是一个最显著的目标,名气很大。车抵红河大桥桥头,并没有见到两辆黑色大轿车的踪影。时逢整修桥面,来往车辆只能走单线,首尾衔接缓缓前进。在焦急等待中,交通管理人员已经注意到了福特轿车内的异样,透过车窗注视着车内人员,这让陈恭澍心里敲起了小鼓。
好在车多路挤,交通人员没顾上过来盘查。过桥后,陈恭澍加大油门,连越数车,飞驰前进,终于看到了相距八九百米以外的两部黑色大轿车。这时,两辆大轿车正头朝公路停在路边一块空地上。
既然去大叻,为何中途停车不走了?这让陈恭澍几人百思不得其解。
车停在空地上,周围没有掩蔽物,无法抵近侦察。弄不清汪精卫在哪辆车中、坐在什么位置,即使车到近前亦无法开枪射击。
只能再次采取“路过式”侦察,陈恭澍驾车不便分散注意力,其余六人可利用路过的瞬间同时侦察两辆车车内情况。
距离越来越近,时间稍纵即逝。毕竟是在公路上,不能像“路过”汪宅那样放慢车速,陈恭澍一边把住方向盘,一边提示大家:
“注意,看清楚!”
到底是专业特工,一瞬间的扫视,即将想要知道的看了个大半,两辆车上包括司机共有九人或十人,其中三个人是汪精卫、陈璧君和曾仲鸣,而且看清了汪精卫所坐的位置。其他人是亲属?是随从?是侍卫?抑或是当地便衣警探?由于都不认识,一时难以判定。
照理说,机不可失,稍纵即逝,既然看清了汪精卫的位置,就应该马上返回杀个回马枪,就算对方有警探保护,也是措手不及。
但陈恭澍还在纠结,纠结有没有警探,王鲁翘、余鉴声坚持说:
“那几个人不像是警探……”
这时,他们的车已越过两辆大轿车数十米,有人偶然回头,蓦地发现两辆大轿车已经启动,正在转向准备返程,只听陈邦国大叫:
“他们要跑了,赶快掉头,追!”
陈恭澍紧急刹车,待掉过车头,两辆大轿车早已飞驰而去!第一个机会倏忽而逝。
“追!”陈恭澍加快车速,准备追到有效距离时,下令射击。
遗憾的是,黑色大轿车远比福特小轿车速度快,而且汪精卫坐在前面车上,直追到桥头,才拉近了相互距离。陈恭澍又在担忧:此处人车密集,事成后无法脱身,只能过桥后见机行事。
不料,两辆黑色轿车刚刚过桥,灯光一闪变成了红色。先机已逝,陈恭澍只有望灯兴叹。
过了桥,两辆黑色轿车已不见踪影。惋惜之中,福特轿车已行至商业区的一个十字路口,又遇上红灯。不料,峰回路转,又一个机会来了!
时值中午休息时间,路上车辆拥挤,停车远眺,竟望见两辆黑色大轿车就停在前边不远处,真是天赐良机。此刻掉头从另一条路绕到前边,正好出其不意,迎头痛击,事后趁行人惊恐杂乱之际,方可安全撤退。
可是回头一看,转瞬之间,后边已聚集多部车辆,退路已被挤得水泄不通,陈恭澍只能远远看着前面的两辆黑色大轿车,望车兴叹。
无奈何,也只有尾随其后,眼睁睁看着两辆车安然驶向高朗街,返回二十七号去了。
铩羽而归,陈恭澍有太多解不开的疑团。
首先,汪氏一行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去干什么?
为什么要中途停车?停在那里干什么?
为什么又中途返回?是发现有人跟踪,还是另有原因?
这些疑团,陈恭澍不仅当时没有解开,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答案。
而事实却是十分简单:
大叻素以湖泊、瀑布、松林众多而闻名,那里风光明媚,空气清新,百花盛开时,如诗如画。安南虽是热带季风气候,但北方四季明显,河内的夏季高温多雨,大叻遂成为夏季游憩避暑的最佳去处。
陈恭澍只知大叻是夏季避暑之地,忽略了中国人素有春游踏青之习俗。河内虽春季气候温暖,但四季如春的大叻,在万物勃发的季节,自然是美不胜收。只是陈恭澍没有想到,汪氏在此时此刻竟会有如此闲情雅致。
事实正是如此,汪精卫此行正是携亲友赴大叻春游。多年后寓居美国的汪精卫的大女儿汪文惺及其丈夫何孟恒,在接受采访中证实了这一点:
“于是两位老人家、十一姑丈夫妇、国琦、媺姑和我们两个,带着一个卫士,分乘两部汽车,趁天气还未太热,便赶早起程。”
两位老人家就是汪精卫夫妇,十一姑丈夫妇是曾仲鸣夫妇。
中途停车,则因当日出行的人太多,又赶上修桥,“过桥之后已经比平时慢了大半个小时,路途还远,见到有空地就停下来歇息”。也就是说,原因很简单,就是停车休息。
中途返回,并不是汪氏一行人的本意,而是有法国人提醒。这个法国人自称是警局人员,在出示证件之后,劝汪氏不要到偏远地方去,并说“接到情报说有人对汪先生不利”。
何孟恒在回忆时说:“在我们离开家门的时候,警方人员暗中就跟在后面,看见我们过了红河桥,果然是要远行,便赶上来想拦阻我们。我们将信将疑,不过他们既然是地主,只好接受他们的好意,不要令人为难。”
显然,汪氏一行不仅没有注意到福特小轿车,没有发现有人在尾随追击,而且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因此他们对警方的提醒都将信将疑。
那么,是谁将“有人对汪先生不利”的情报透漏给了警方?知晓这次行动的,除了军统特工就是运用人员徐先生、曾先生、戴春风和警探阮先生,若有泄密发生,显然出在运用人员身上。
由于陈恭澍并不知汪精卫此行目的,不知是警方截回了汪精卫,以致他事后分析认为:
“即使原先未走漏风声,此番跟踪追击也已暴露,否则汪氏不会中途折返。”
这一判断,导致陈恭澍将定于22日晚11时的行动,提前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