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学良实施“兵谏”带来的后果,不仅仅是军事上的不可掌控,更有来自共产国际在政治上的压力。
兵谏当天,张学良在致中共中央的电报中称:
“吾等为中华民族及抗日前途利益计,不顾一切,今已将蒋及其重要将领陈诚、朱绍良、蒋鼎文、卫立煌等扣留,迫其释放爱国分子,改组联合政府。兄等有何高见,速复。请派人前来共商大计。”
然而,共产国际对西安事变的态度却令张学良大失所望。12月14日,苏共中央机关报《真理报》发表社论,把张、杨的义举说成是“叛变”,是“利用抗日运动进行投机”;共产国际机关刊物《国际通讯》则斥责张学良为“叛徒”“强盗”;苏联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还专门向孔祥熙表示,苏联政府与事变无关。
苏联的公开反对,直接影响国内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压向张学良,连抗日激进派知识分子及普通民众,也纷纷予以谴责。
事变后的局势,并没有出现张学良曾寄予厚望的各反蒋实力派的一呼百应,即使曾与他商量联共抗日并一起劝蒋停止内战的阎锡山,也直言“小六子太蛮干了”。南京方面的强硬态度,何应钦的紧锣密鼓磨刀霍霍,一触即发之实力悬殊胜负分明的内战,令孤立无援的张学良焦虑、绝望、茫然无措,他已经几天没合眼了,双眼布满了血丝。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张学良压根儿就无杀戴笠之想。
如果说出于政治的原因他可以不在意与蒋介石的兄弟情义,那么对戴笠则完全无此必要。无论如何他与戴笠不会成为政治对手,且两人私交甚笃,尤其眼下放蒋已成趋势,戴笠和他的特务处作为蒋介石的左膀右臂,于公于私他都必须保戴笠安然无恙。他将戴笠关进地下室,正是为了将他秘密保护起来,以免其下属及杨虎城的人蓄意“擦枪走火”。
明白了张学良的一番苦心,戴笠对这位结拜兄弟既深怀感激,又对他的“蛮干”深感遗憾。他心里明白,张学良联共并非蒋介石想的那么简单——受人引诱;发动“兵谏”亦非他本人说得那么轻松,只是为了“教训一下这个老头子”。
但无论如何,张学良都未免过于率性,过于情绪化,缺少对整个局势的全面考量,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蛮干”。但事已至此,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送委员长回京,而且越快越好。
当戴笠说出自己的看法后,张学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何尝不想尽快送走蒋介石,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初那么多人参加了扣押蒋介石、抓捕中央大员的行动,如今放蒋,岂能他一人说了算!但是形势紧迫,戴笠强调说:
“南京主战派巴不得把事情闹大,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大规模内战。延迟一天,危险系数会成倍增长!”
张学良之所以急得焦头烂额,就是因为对这个结果十分清楚,而又难以达到立即放蒋之目的。戴笠却理所当然地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释放蒋介石,只有张学良能做到。他提醒张学良,万一爆发内战,日本人乘虚进攻,后果就不可收拾了。
这何尝不是张学良所担心的。放弃东北、热河撤兵都已让他背负虎父犬子的骂名,若再因此爆发内战让日本人渔翁得利,他岂不成为千古罪人!
虽说他曾有过更坏的打算,但他并不相信真会落到实施的那一步,何况形势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他也终究是性情中人,在宋美龄介入此事后,他面对蒋、宋几度落泪。
离开前,张学良终于说了一句让戴笠感到莫大宽慰的话:
“放心吧,我会尽快送委员长回京,只是你老兄还要在这里委屈几天。”
委屈几天又何妨?戴笠担心的是瞬息万变的局势,只要不离开西安,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故。退一步讲,即使蒋介石顺利返京,戴笠也未必能顺利离开西安城,那份东北将士的上书报告便足以说明问题,何况还有杨虎城的属下官兵。若不是张学良特意保护,恐怕他早已身首异处。事实上,从戴笠不见踪影之后,无论东北军相关将士还是杨虎城及其部属,都对此耿耿于怀。宋子文在24日的日记中对此事有所记载:
“下午,蒋鼎文拜见委员长,在拿到其停战手令后,乘飞机骤然离去。我们均盼望委员长明日圣诞节能动身返回南京。戴(笠)的不辞而别令敌手甚为不悦。”
可见张学良对戴笠的秘密隐藏,连宋子文都蒙在鼓中。直到最后的交涉中,杨虎城仍在问宋子文,“是否能阻止复兴社在陕、甘的行动”,并说复兴社在陕甘已引发许多摩擦。杨虎城所指显然是戴笠的特务处,因为复兴社在西北以组织形式出现的只有特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