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在中央军校的官邸,又名“憩庐”,建造于1929年,分上下两层,一楼东侧是客厅,中间为餐厅,西侧是宋美龄的小会客室。书房与卧室均在楼上,楼上还有一间专门用来会见内亲的客厅。
此时,蒋介石正在一楼餐厅与宋美龄共进晚餐。
说起来,自打在南京建立国民政府,蒋介石就无一日不是处在摁下葫芦起来瓢的局势之中。“两广事变”已让他焦头烂额,尤其对付桂系,他不得不亲自出马,好不容易摆平桂系返回南昌,稍作布置后回到南京,可屁股还没坐稳,戴笠就找上门来了。
随着一步步成为蒋介石不可或缺的助手,戴笠已有了不用通报即可随时进出蒋介石官邸的特权。得知蒋介石正在吃饭后,戴笠便站在客厅里等候。
客厅的墙上悬挂着孙中山与蒋介石的大幅合影照片,孙中山着中山装坐在前边,蒋介石一身戎装、佩戴宝剑侍立在侧后。照片上方悬挂着孙中山送给蒋介石的手书条幅:
“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介石吾弟嘱书,孙文。”
正望着照片中的人和条幅中的字出神,身后传来蒋介石的问话:
“戴科长,什么事?”
自从戴笠接任南昌行营调查科科长,蒋介石就一直称他为“戴科长”。
戴笠像往常一样,先向蒋介石行礼,然后递上那份已经誊写清楚的情报。蒋介石看后沉思不语,在屋里来回踱步。戴笠知道事关重大,西安情况复杂,便主动要求去一趟西安:
“校长,不如我先去摸一下情况,然后再找张副司令谈谈?”
“不用。”蒋介石摆摆手,很干脆地说,“西北那边我自有安排,你现在要去一下广州。”
“广州?”戴笠一时没明白蒋介石的意思。
“子良在广州忙不过来,你去把广东的缉私部队和机关接过来。”
“两广事变”结束后,广东的割据状态被消除,其地盘已正式划归中央,蒋介石派军政部部长何应钦兼任广州行营主任,余汉谋任广东绥靖公署主任,宋子良出任财政厅厅长。但由于宋子良同时兼任广东省财政特派员、禁烟缉私特派员等职,许多具体工作顾不过来。诸如缉私机关与缉私部队,是财政收入的一块肥肉,宋子良无力过问,很有可能就会被不相干的人吃掉。如此一大块肥肉,自然是交到自己人手里牢靠,戴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特务处历来经费紧张,有了这块肥肉,戴笠自然知道怎样去“开源”。
这对戴笠来说,无疑又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但他首先看中的并不是这块“肥肉”的油水,而是陈济棠的缉私部队。
戴笠在兼任中央警官学校主任委员之后,已加速向全国范围内各省市警察系统的渗透,但警察毕竟不是正规武装力量,随着特务处工作的开展,他越来越迫切地感到建立一支特务武装的必要性。若有了现成的缉私部队,不正好改编发展为特务处的武装部队吗?
回到鸡鹅巷五十三号,戴笠将特务处本部工作安排一番,第二天即动身去了广州。
平定“两广事变”之初,戴笠建立了特务处广东站,调邢森洲任第一任广东站长,公开身份是国民党广州市党部执行委员,当年底专任国民党广州市党部常务委员,由谢镇南接任广东站站长。同时建立华南区,调吴乃宪出任华南区区长,驻香港开展工作。
吴乃宪原任京沪杭甬铁路局警察总署署长,于“两广事变”之前被戴笠调往香港,与邢森洲等人驻港澳窥察两广动向。
目前这几人均在广州,协助戴笠接收缉私机关与缉私部队。而宋子良(蒋介石妻弟,曾先后在外交部与中央银行任职)对管理缉私部队原本外行,又有蒋介石的指令,自然乐得赶快有人接手。因而戴笠的接管工作十分顺利,接下来就是改编缉私机关、扩充缉私部队了。
正当戴笠兴致勃勃准备改编这支队伍的时候,特务处的一封密电打乱了他的整个计划。电文中的寥寥数语,让他瞬间从天堂掉到地狱,他的整个精神支柱,也在瞬间轰然倒塌,他当时的心情可用四个字来形容:天塌地陷。
电文称,今晨华清池方向发生枪战,委员长下落不明……
“今晨”,即1936年12月12日清晨。这是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日子,也是戴笠自成立特务处以来,遭受打击最大的日子。
在场的邢森洲、谢镇南等人见戴笠突然间脸色变得惨白,纷纷询问。戴笠扬了扬手上的电文,只说了句“出大事了”,便已声音哽咽,眼泪簌簌而下。
戴笠知道,无论在西安城内,还是华清池所在地临潼,都没有南京方面的驻军。西安在杨虎城十七路军的把控之下,周边有张学良的东北军。戴笠虽命令陕西站站长马志超组织了一个便衣警卫组,驻扎华清池担当警卫,但这些便衣特务对付行刺杀手或可发挥作用,怎有能力对付荷枪实弹的军队?蒋介石身边除了贴身警卫再无其他保护力量,一旦发生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当天已无飞机,戴笠心急如焚,苦苦熬到第二天才乘飞机返回南京。
走进特务处,整个气氛一如这个肃杀的冬天,所有人脸上都像挂了一层霜。戴笠二话不说,直奔译电室。梁干乔、胡子萍、徐亮等人也纷纷闻讯赶来。
但等待他的是泥牛入海,除了事发当日早晨江雄风发来一封简短密电,其他在西北的各特务机构和直属通讯员,均杳无音讯。
如果说张、杨对蒋介石及随行中央大员采取了什么行动,官方通讯渠道被切断,那么,特务处的派出机构是躲在暗处的,无论西北区还是陕西站,以及其下属站、组,都应该迅速向特务处发送情报,怎会同时全部中断了联系?
戴笠即刻离开译电室,与梁干乔一道乘车前往位于白鹭洲的特务处总台。
由魏大铭主管的特务处总台,向来敬业精神可嘉,报务人员每天三班倒,日日如此,年年如是,总台的灯光一年365天不熄,以确保与全国各个区、站、组电台的联络畅通。
但是,从12月12日上午,陕西的所有电台全部没了音讯,总台与陕西的所有联络全部中断。
“怎么会这样?各支台、分台都是在暗处的,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这些电台都不应该出现问题,继续呼叫!”
戴笠对魏大铭历来比较客气,这会儿已是瞪着血红的眼睛,声色俱厉:
“24小时之内必须叫通!必须在一天之内弄清委员长的情况!”
说到委员长,戴笠的声音变得嘶哑,眼泪瞬间涌满眼眶。他知道,即使蒋介石健在,也已经失去自由,生死难料。
“戴先生,如果我们的人没出事,应该早就通报情况了。”梁干乔提醒说。
这个道理戴笠自然明白,可眼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渠道可以打听到消息。唯一能联系上的是胡宗南,胡部在宁夏与陕西毗连的大水坑一带与红军对峙中,截收了太原陈诚指挥部发出的电报,内容是:西安12日彻夜有枪声,情况不明;又截获到东北军王以哲对所部发出的电文,称“当前情况发生变化,应对胡军严密警戒”。胡宗南断定西安出事了,却不知详细情况。
“不如想想别的办法。”梁干乔又建议。
“别的办法?”听到这句话,戴笠的脑子倏然灵活起来,“对,安排人去西安。”
赶回特务处,戴笠立刻安排王蒲臣带两名特工包括一名报务员,携带电台驰赴潼关,并特地叮嘱王蒲臣说:
“到潼关后,可利用装载邮包的卡车做掩护,潜入西安,搜集情报,相机开展对叛军的策反工作。”
“叛军”这个词一出口,连戴笠自己也吓了一跳。一旦确定张、杨所部已成为“叛军”,那后果就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