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无性命之虞后,陈恭澍跟随连谋乘坐蓝钢列车来到南京。
走进鸡鹅巷五十三号,陈恭澍恍如隔世。当初走马上任北平站站长,戴笠在这里为他摆酒饯行,不过时隔两年余,竟落得如此狼狈而归,让他如何面对一手提携他的戴老板?往日的种种担惊受怕、担忧顾虑,全部一廓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羞赧愧疚,无地自容。
低头垂手站在戴笠面前,他在等候一场暴风雨般的痛责。
但是没有。戴笠脾气暴躁,大多是对身边勤务兵、副官以及老婆孩子;对一般下属,多是不怒自威,恩威并施;对外勤人员,更是极少动怒。
他像往常一样招呼两人坐下,脸上不喜不愠,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其实想听陈恭澍说点什么,起码对“逃跑”这个愚蠢的懦夫行为做出一点解释。
陈恭澍却认为,事到如今,一切已不容自己置喙。
陈恭澍不说,戴笠也不询问,更无责难,只是平静地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个团体,必有它维系存在的团体纪律,这个纪律,对所有成员一视同仁……”
然后吩咐说:
“你去找刘乙光报到吧。”
这倒令陈恭澍大惑不解了。这么大一个“连环案”,自己为此逃到大西北,颠沛流离一年半,受尽磨难,这么几句话就完了?就这么简单地去找刘乙光报到?
刘乙光是陈恭澍在“洪公祠特训班”的同学,陈恭澍知道找他报到是一个并不严厉的惩罚。
刘乙光是湖南永兴人,生于1903年,师范毕业后,入读黄埔军校第四期,后入“洪公祠特训班”,时任特务处本部特务队长。
特务队是特务处的便衣警卫队,除负责处本部及戴笠本人的安全外,并专设行动人员,执行秘密行动任务,同时监管犯错误的同志,即看守“甲地”和“乙地”。
特务处对违纪或工作失误造成严重后果的特务,惩罚手段是关禁闭,令其“反省”。禁闭地点有三处,分为“甲地”“乙地”“丙地”。
“甲地”条件最好,处罚最轻,关押的是犯错误最轻的“同志”及“要犯”家属,实行家庭式管理,除了不允许外出,其他均可自由,生活上亦能得到特殊优待。陈恭澍从北平站逃跑后,他的妻子被押到南京就关在“甲地”。
至于“甲地”地址,诸多军统资料及军统特工回忆录均少有言及,也有特务称“甲地无固定场所”。陈恭澍关到“乙地”后,常由看守给其妻传递纸条,由此看来,甲乙两地相隔不远。
“乙地”设在南京羊皮巷一所平房院落中,关押案情较轻、刑期一般不超过一年的违纪人员。这里的处罚较“甲地”严厉许多,禁忌较多,被关押者以代号相称,不得互通姓名。戴笠给陈恭澍指定的关押地点就是“乙地”。
甲乙两地都设在特务处单位内部,唯丙地例外。
“丙地”设在南京老虎桥三十二号老虎桥监狱内。老虎桥监狱为“江苏第一监狱”,特务处在监狱内专辟牢房,特派看守,羁押特务处重刑犯。这里的惩罚最严厉,是名副其实的蹲大牢。王天木、王文、刘兆南都先后关押到这里。
也就是说,陈恭澍所受的惩罚不轻不重,关押时间不会超过一年。
说起来也是陈恭澍头大无脑,对他的戴老板几乎就是不了解,尤其他的“小心眼”,用在戴老板身上,完全是南辕北辙。戴笠对他的偏爱暂且不说,戴笠的护犊子,在特务处无人不知。莫说只是个误会,是刘兆南倒打一耙、栽赃诬陷,就是陈恭澍真犯了什么大事,也还轮不到北平侦缉队和宪兵三团乱插手。戴笠能在蒋介石盛怒中救王天木一命,陈恭澍这点事,谁敢把他怎么样!
直到这时陈恭澍才明白,这一年半的逃亡生涯,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完全是他自找苦吃,自作自受。不仅如此,还让下属以及他的老婆都受到了牵连。
从戴笠的办公室出来,陈恭澍的肠子都悔青了。
这时刘乙光已等在门外。老同学在这种场合相逢,令陈恭澍十分尴尬。
岂知,更尴尬的还在后边。
陈恭澍任北平站站长时发展的一名情报员侯子川,因身份暴露,被推荐到特务处本部工作。当陈恭澍被带到“乙地”羊皮巷的时候,站在门口迎接他的,正是侯子川!
侯子川是“乙地”看守长,刘乙光的下属。
而侯子川手下的一名看守,正是陈恭澍保荐到南京接受培训的陈国瑞,培训结束后,陈国瑞被分配到“乙地”做了看守。
尴尬归尴尬,有这么多熟人在,陈恭澍的禁闭生活处处得到关照,不仅能时不时地被带到办公室撮一顿,还能偷偷给关在“甲地”的妻子递纸条。
实际上,陈恭澍只被关了五个月零七天,便于1936年夏初被释放,同时被派往天津,出任天津站站长。他的妻子本是受牵连被关押的,也被放出跟他一起去了天津。
复职之初,陈恭澍首先想到要回他的两员爱将——白世维与王文。白世维在南京受训后已返回北平站,陈恭澍与北平站协商,将白世维调到了天津站。王文仍在“丙地”蹲大牢,陈恭澍请示要人,戴老板立即下令释放。
至于王文的同乡——“三益成”杂粮店大管事刘兆南,只有把牢底坐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