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眉头微皱。他没有回答,只是忍不住陷入回忆之中。他记得少女苍白的笑颜染了血,他记得她挥手的身影,他与她,相识没有上上签。
千机自小顽劣,大抵是因为他对父亲的怨怼,让他和司幽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他怨恨母亲后来居上,又以身殉情。他猜想母亲当年之所以死了,不过是因为她在拥有一切之后,产生了罪恶的心理。
她是一名间谍,用美色和温柔让父亲在战场上失利,又通过手段摆脱了原来的组织,成为一名清白的妇人。得到越多的爱,就越愧疚,所以她在感受到盛大的幸福之后,选择了陨灭。
父亲更加对他不负责任。
唯一对他负责的,是司幽。
妖精的容颜千年不老,他自小到成年,司幽都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他对司幽有依恋,有渴望占有的欲望,有一种得不到就要窒息的情感。
司幽拒绝了他,他便无法待在她身边了。他把逃离当作最好的成全,所以与其说他恨司幽,莫若说他只是想斩断了自己的念想。
要斩断自己的念想,那过程何其痛苦,以至于他并不那么怨恨将他骗到小黑笼的商贩。真正令他感到怨恨,并且想要将他们碎尸万段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们杀死了姝童。
初见姝童,他不觉得她多么惊艳。她与绝色的司幽相比,逊色太多了。她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衫,头发和脸脏兮兮的,她和他一样被关在小笼子里。
心灰意冷的千机本有求死之心,她却在看守都睡着的时候偷偷给他递过来一块冷馒头。馒头又硬又脏,他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少女,还是伸手接了。
“谢谢。”他道。他将馒头掰成两半,把大份的还了回去。
姝童也很惊喜:“我叫姝童,你叫什么名字?”
“千机。”
简单认识了之后,姝童总是喜欢偷偷找他聊天。姝童告诉他,像他这样年纪的那些富商们已经不喜欢了,那些人又不想浪费他这样的资源,正考虑杀了他,然后挖了他的眼珠,扒了他的毛发和皮,剃了他的骨头,把他拆得四分五裂,做工艺品。
千机并不恐惧,只是惊讶世上竟有如此恶人。
“那你呢?”
“我本来也是要被吃掉的,但是我的血有毒嘛,他们就不敢碰我了。现在我都长这么大了,他们也会想办法杀了我。”
千机沉思良久:“我们越狱。”
姝童爽快地答应了。
得益于千机长时间的消极应对,狱卒对他放松了警惕。千机将自己未修剪的指甲磨得锋利无比,当作越狱的武器。姝童咬破了手指,在指甲上淬毒。
在那些人准备解决千机的那天,千机用指甲划开了送饭狱卒的脖子,偷了钥匙。
他抓着姝童的手一路狂奔。准备不充分的越狱自然引来了诸多的追兵。在他们以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的时候,却发现四面八方的通道都被堵死了。
千机很早就被法器封锁了妖力,在轮番的围追堵截下,他身负重伤,他自始至终不曾放开姝童的手,他想带可爱的少女离开阴冷的囚笼。
“放开我吧。”在即将离开地牢的时候,姝童仰起头,道。
外面天地辽阔,他不肯放。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我已经闻到自由的味道了,我带你走。”
姝童道:“我有些害怕。我生下来就在地牢里,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跟我走。”千机拉着她。
两人躲躲藏藏,一路前进。就在他们将要从屠宰场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支冷箭。姝童来不及喊,扑到千机身上,替他挡了这一劫。
毒血染红了姝童的身体,她愤而推开千机,道:“如果染了我的血,没人可以活下来。你走吧,不要碰我了。”
“跟着我跑!”
“逃不掉的。到处都是追兵。你躲起来,我去引开他们!”
“要死一起死!”
“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姝童神情坚决,“我知道你是只好妖,我送你东西你也晓得还一半给我。可惜我们没有以后了,如果可以,我真想好好洗一把脸。”
姝童坚持认为自己的血可以杀死追兵,不等千机答应便松开了他的手。她在冲向追兵的时候回眸笑了笑,脏兮兮的脸,殷红的血,苍白的笑,刻在千机眼中。
千机永不会忘记那一幕。他也为自己的没用而愤慨。
他不应该如此,他本不该如此。
千机还未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但司幽已经瞧出来了。
司幽的手幻化成藤条,将桐荷卷在背后,一记“天女散花”,花瓣如利刃破冰,向千机席卷而去。
在千机当即回神,全力抵挡之时,司幽裹着桐荷疾驰而去。
笑话,她的护卫怎么能死?
她的护卫不可以死。
临安知府衙门,府尹战战兢兢地擦着汗。都说府尹座下的板凳捂不热,已经连任两期的他总有大难即将临头的感觉。更令他如坐针毡的是,青雀王陈意总喜欢来这里蹭吃蹭喝。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怕妖。他甚至时常去白云观求符,想着不小心惹怒陈意的时候可以自保。
陈意喝着茶,与府尹侃大山。他絮絮叨叨,说最近他喜欢的姑娘回来了,但还没有明确的表态。这样一来,他痒得抓心挠肝。
“大人,门外有、有美女求见。”一个府兵连滚带爬跑进来。
“姜颜?”陈意大喜,正要起身,便见府兵身后飞进来一位身着湖青色长衫的女子,她将一名浴血的少年摆在地上,冷淡地道:“陈意,你下辖的临安都要出人命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喝茶?”
不是姜颜。陈意十分扫兴。
“怎么了?”
“救他。救了我再告诉你。”司幽冷冰冰地道。
两人虽是同行,却分属两个阵营,百八十年前还是不相往来的敌人。陈意挑眉道:“你说帮就帮,那我岂不是太没有尊严了?”
“你可以坐视不理,就看看你有没有这命和你心爱的姑娘在一起了。”
“你要和我打架?”
司幽冷笑一声:“这次的妖物来头不小,若是你以吊儿郎当的态度上阵,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陈意瞥了一眼地上呕血的人,心知其伤得不轻。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再不救就来不及了,陈意也冷笑一声,看着桐荷:“成,看你已经伤成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