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车轮声、呵欠声、脚步声就近了。王幼圆闭嘴,也让张颂鹤噤声。孙媳刚刚露出半张脸,王幼圆就紧张万分地抓着蒙汗包冲了过去。张颂鹤有样学样,上前捂住孙子的口鼻。
很快,两人倒在地上。王幼圆将他们拖到窄巷里,捆住他们的手脚,招呼张颂鹤把他们塞进麻袋里,再来一桶凉水将他们浇醒。
夫妇二人以为遇到了劫匪,不住地告饶。王幼圆挥舞着鞭子抽打他们,一边抽一边道:“让你们虐待我这个老婆子,让你们不知道尊老爱幼!老婆子非要你们长点记性不可!”
王幼圆将他们一顿胖揍,夫妇二人嗷嗷直叫。打到他们又晕了过去,王幼圆才收手,将他们扔在车上,推回家门口。
“好了,可以放心地走了。”
张颂鹤乐不可支:“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大礼,看来以前就有了教训他们的想法,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说得不错,以前我太弱,给曾孙做了一个不好的榜样。”
“接下来要做什么?”
“还有二十九天,吃一顿好的,玩一段时间再说。”
“我请客?”
“不用了,老婆子存的钱足够挥霍。”
接下来十几天,王幼圆极尽奢侈之能势,又是租画舫游湖又是去酒楼大吃大喝又是去烧香拜佛捐功德钱又是去赌坊里挥金如土。
这些张颂鹤都经历过,他深知这些事情会让人在狂欢之后堕入无尽的空虚之中。但等待王幼圆的是死亡,或许她能够带着满足感平静离开。
“喂,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睡?”王幼圆租了一间豪华的客房,这几天还请了临安有名的画师为自己画像,张颂鹤无聊,等着等着就睡到这个时辰了。
“画好了?”
“嗯,你看看。”
以王幼圆的积蓄,不足以支付画师的报酬。可是张颂鹤也染上挥霍的臭毛病,大手一挥,替她包揽了余下几日的开销。
王幼圆将画展开,一个妙龄女子懒洋洋地靠在亭角伸手接着飞雪,亭中的炉子冒着热气,酒水尚温,亭外梅花正盛。
“不愧是大家手笔,虽是冬日也觉得十分温暖。”
“她将我画得这般娇俏,我喜欢。”
“你原本就娇俏。”张颂鹤笑道。
王幼圆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害羞,没有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她转移话题,道:“这几天临安来了一批备考的青年才俊,我相中了一个名叫祁俊佑的,他家资颇丰,又是省元,才貌双全,你觉得怎么样?”
张颂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问:“我觉得怎么样?不是,你想干什么?”
“我要干一件不太道德的事情。”王幼圆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张颂鹤一头雾水,王幼圆坐下,开始脱鞋子,张颂鹤忙道:“我出去避一避。”
“谁跟你说我要在你面前脱衣服,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还不知丑吗?你就坐在这里,我跟你说。”
王幼圆将袜子脱下来的时候,张颂鹤看到一条发黄的裹脚布,问:“这是?”
“我十三岁的时候,娘就做主让我嫁人。我一直都在帮家里做事,连男女之别都不清楚,贸然嫁了人,也不知道情爱为何物。我只知道夫君看见这只小脚十分喜欢,但他的笑容总是令我反感。后来我上了年纪才想通,娘为什么要让我缠小脚,夫君又为何爱我。可是我扪心自问,我从未爱过他,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她指着自己的脚:“它表面是一只小脚,其实白布的背后全是溃烂的皮肤和脓水,还有变形的骨头。如今我想遵从自己的心,重新爱一次。”
“所以你挑选了一名你认为优秀的青年才俊,”张颂鹤来了兴趣,“那么,你打算如何与他搭讪呢?”
“时间有限,我打算一步到位。”王幼圆笑道。
“一步到位?”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在备考期间,文人雅客也十分喜欢游山玩水,结交权贵,扩展人脉。繁华的临安是他们梦想的去处,游完了附近的山水,祁俊佑又应友人邀请,参加了友人的诗社活动。
才俊们在风雅颂这间茶楼相聚,吟诗作画,且斟且饮,好不惬意。
祁俊佑喝得微醺,有人忽然摇醒他,慌张地道:“俊佑兄快醒醒,有人要为你跳楼了!”
祁俊佑一个激灵,忙和友人过去观瞧。那女子爬到了对面酒楼的二楼栏杆上,放话道自己身患顽疾即将不久于人世,死前但求能够一亲省元祁俊佑的芳泽。看她那架势,是铁了心要从正兴楼跳下去。
俗话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祁俊佑又是一个善良之辈。他即刻跑到楼下,抬头时,只见那女子衣袂飘飘,像一只将要飞去的仙鹤,连忙大叫道:“姑娘不要想不开,凡事好商量!”
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都在看戏,没有任何人有救援的意思,反而起哄道:“美人对你痴心一片,一个吻怎么了?”
祁俊佑本在见到女子后心生怜惜,但起哄的人一开口,他猛然觉得不是滋味。女子固然值得同情,但她却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摆明了是让他迫于舆论压力而屈服。
她就是个索吻的小人。
祁俊佑左右为难,任由别人推搡自己,却不肯挪动半步。
王幼圆见状急了,脸色涨红道:“我如此求你你也不肯圆我的心愿,不如现在就死了。”
张颂鹤起得晚了,听说正兴酒楼出了事,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他终于明白王幼圆所谓的一步到位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不求得到祁俊佑的心,只要越过恋爱那步,得到他的人就可以了。她闹得满城风雨,不过是因为她希望能在临死前做一件不至于平平无奇的事情。但她明显高估了自己的羞耻心,倍受瞩目的感觉不是那么好受的。
王幼圆激动地跳了下去,祁俊佑眼睛瞪大,呼吸凝滞了。
有人脚尖踩着马背一踮,跳到人群中撞开他,堪堪接住了那三楼坠落的人。
骨头咔嗒脆响,张颂鹤蓦然呕出一口血。
“你个猪头,我肋骨要断了。”
王幼圆也没有想到有人会蠢到去接自己,所幸楼不高,她只是伤了腿,张颂鹤则撞到了胸腹。张颂鹤脱了力朝后倒去,王幼圆也跟着压在他身上。
“张……”她刚开口,张颂鹤的手一动,她的唇就印在了张颂鹤的唇上。
两人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气息混合着胭脂香与血腥味。
张颂鹤虽然疼痛难忍,但看着王幼圆的脸,他的心猛然加速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