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颂鹤·残念5(谭以牧作品)(1 / 1)

惊岁 谭以牧 1076 字 1个月前

眼前是一条白茫茫的街道,张颂鹤站在大街上,四周空无一人。他感到疑惑,向前走了几步,耳边忽然传来了车水马龙之声。

小贩的吆喝、行人的询问、酒客的划拳侃大山……各种各样的声音慢慢地丰富起来了。张颂鹤再次闭上眼,再睁开,一个熙熙攘攘的临安御街出现在他眼前。

他捏了捏脸,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可是,上一息他还在忘忧楼,为什么下一息却在这里。他干脆蹲在街上,等待梦境自己结束。

不一会儿,他便发现这梦境真实得可怕。路过的人先是对他指指点点,接着,有人开始嫌弃他蹲在街上阻碍交通,让他快些让开。如此一来,他不得不靠边站,站了一会儿,他找了个人问话:“临安?”

“公子您说笑呢,这不是临安是哪儿?”

张颂鹤搓了搓脸,勉力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现在是景炎五年否?”

“公子可太喜欢开玩笑了,现在是景定二年,狗年,知道吗?”那人生怕他是穿越而来的,又补充道,“壬戌狗年,怕不是公子的本命年吧?”

张颂鹤差点一个趔趄摔倒,景定二年,也就是说现在理宗还未即位。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在临安太庙旁边租了一个小屋子,每天睡到日晒三竿,便背着自己的小钓竿出去打鱼。傍晚去附近的酒家沽二壶酒,再让掌柜切两斤五花肉,备上一小碟香豆干和盐焗花生米,回家且斟且饮。

张颂鹤对睡觉的地方没有什么讲究,对吃倒有诸多要求。他得知自己的一生十分漫长的时候,便立志要吃遍大江南北,各朝各代。因而他的屋子很小,甚至只能摆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桌子上放的不是笔墨纸砚,柜子里放的也不是衣衫被褥。桌子用来吃饭,柜子用来装各色点心小吃或是调料。他的屋子里总散发着美妙的饭菜香。

屋子的主人是一对年逾三十的夫妇,女人生得眼角细长,眼尾上挑,胸大腰细臀肥,一副不好惹的泼妇相。男人也生了一副尖嘴猴腮,鸡贼模样。张颂鹤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选这么一个房东刻薄,条件简陋的地方安居,或许是主人家还有一个尚且和善的老婆婆的缘故。

张颂鹤一日饿得厉害,坐在屋前哼哼的时候,那老妪便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将自己昨夜烙的炊饼还有早上刚挤出的羊奶喂了他。

张颂鹤也不知道那老婆婆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吃里扒外的孙子和刻薄的孙媳十分厌恶她这个米虫,更厌恶她身上散发的老人味,时常逼迫她干活,巴不得她早些死了。

两人的孩子交给老人抚养,可怜老人家六十多岁,还要半夜起来哄哭闹不止的孩子。孩子睡着了她才能得到片刻安歇,孩子醒了她就得起来,手忙脚乱地喂孩子,或是哄孩子。

老人家年迈,身体越来越差,哪里经得住孙子孙媳这样使唤,他们甚至因为不想支付昂贵的药费,以及不想忍受院子里弥漫的苦药味,而不为她换药。旧的药材只能熬出清水,老人家还是舍不得扔,加一点水,熬更久一点,喝下肚,以缓解来自五脏六腑的痛苦。

老去多么可怕,张颂鹤坐在屋顶上喝酒的时候,时常感慨。

老妪的咳嗽声和孩子的啼哭声是他无法入睡的一大原因,对老妪的关心是另一大原因。大家都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老妪平时总是笑眯眯的。

晨起,她总喜欢将两个玉米扔进炭火堆里,粥熬好了,玉米也烤香了。她路过张颂鹤的房间时,还会敲敲他的门。

“小颂鹤,你起了吗?”

张颂鹤伸了个懒腰,起身为她开门。散乱的长发随意贴着腰身和胸膛,张颂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婆婆何事?”

“烤了两个玉米,给你吃一个。大冬天暖暖身子。”

张颂鹤打量着她那双茧子密布,全是冻疮的手,还有她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个春秋的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棉袄,问:“婆婆为什么不把玉米给哥哥和嫂嫂吃?”

老妪有些腼腆地笑了。

“他们不爱吃这个。说来也是缘分,在这院子租房的客人来了又走,偏偏你住了那么久。承蒙你的照顾,老婆子烤个玉米不算什么。”

张颂鹤想了想,回到屋中取了一件狐狸皮毛制成的斗篷,给老人家披上。

“朋友送我的,我不缺这个,给你暖暖身子。”

老妪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斗篷加身的确暖和。她摸了摸那料子,自觉价格不菲,忍不住问:“小哥儿看起来是有钱人,如何委屈住老婆子这破茅屋?”

张颂鹤想了想,说了一句十分欠揍的话:“也许是好的住腻了。”

老妪也笑了笑,将滚烫的玉米棒子塞进他的手心里,拍了拍他的手骨,连声道谢,才转身蹒跚离去。张颂鹤目送她的背影,忽然有些后悔,他的斗篷太长太重了,她的脊背佝偻,只怕要将她压垮。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斗篷穿在了她孙子身上。刻薄的房主们忽然对他恭敬了起来。

一个来历不明、游手好闲却出手阔绰的公子哥,说不定是哪里来的大人物,隐姓埋名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指不定有朝一日会腾飞为龙,若是记得他们的恩德,说不定他们就能鸡犬升天了。

张颂鹤完全不关心他们的态度。他只是烦躁,因为老妪风湿过于严重,一整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可劲儿的哼哼,使得他也没有办法入睡。

太吵了。

他想,自己如此在乎这件事,只是因为太吵了吧。

第二天,老妪又来找他,将自己做的地瓜干分给他一些,笑眯眯地道:“现在是做地瓜干的好时候,我买得多了,也分给小哥一点。谢谢你的斗篷,老婆子觉得很暖和。”

张颂鹤没有接地瓜干,而是皱着眉问:“既然是我送你的东西,为什么要将它送给你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