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菁菁在小厨房做点心,沈母一面揪着面团做花样,一面幽幽地道:“菁菁,什么时候可以让娘抱孙子呐?”
沈母五十八岁,长子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夭折女儿远嫁,次子沈樵二十岁,膝下无子。
沈母嘴上不说,左不过是因为方菁菁千万般好,沈家多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可她就是小心眼,方菁菁再好,肚子不大,夫妻感情不和睦,时间长了,她便觉得不是个滋味。
结婚三年,沈母第一次有了让沈樵纳妾的想法。以她的见识,沈樵与方菁菁不过是耗着过日子,不可能有爱情的结晶了。
“娘,你看上祁蹈了吗?”方菁菁单刀直入。
沈母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笑道:“说的哪里话,妹妹家的女儿,未必肯委屈做妾。”
方菁菁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不做妾,难道要做妻子不成?
方菁菁那眼神凉薄至极,沈母只觉浑身发寒,连忙低头做面点。
莫说沈樵怪,她觉着自己的儿媳更奇怪。越是接触,她越觉得奇怪。
比如,方菁菁在每个月月中的时候,一定会闭门不出。彼时天上圆月血红,她门前的桂花树被月华照得发亮,宛如透明的膏脂。
沈母偶尔端着滋补药膳去敲门,方菁菁也不回应。第二天问起,方菁菁必然回答昨夜不舒服,睡得深了。
再比如,前些天方菁菁上山采药摔伤了腿,才小半月便已经活动自如;她不小心剐蹭的伤,第二天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下人偷偷告诉沈母,方菁菁洗澡的时候,澡盆里像是有条尾巴似的,若隐若现。当然,她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服侍,她们也瞧不真切。
沈母信世上有妖魔鬼怪,但是从没想过方菁菁会是妖邪。她不知道方菁菁是被妖邪附了身,还是自己想多了。
方菁菁端着藕粉桂花糖糕来到院子里,表姑与祁蹈正在闲话家常。祁蹈眉清目秀,三分像她。与她不同的是,祁蹈的脸上时常挂着天真娇憨的笑容。
如果有一个姑娘能将她与卿楚的特点完美糅合,那一定是祁蹈了。
方菁菁将糕点放在石桌上,瞥了一眼祁蹈。祁蹈正要笑,撞上她的眼神,只觉寒霜扑面而来。吃了一会儿,方菁菁道:“表妹,我想跟你单独说一会儿话。”
表姑笑着对沈母道:“这俩孩子,还嫌弃咱们老人家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有话背着我们说。”
沈母的脸色不大自然,嘿嘿笑了两声:“随他们去,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祁蹈雀跃起身:“其实,我也有许多话想单独和嫂嫂说。”
两人来到八角亭。北边的轩窗开着,方菁菁给了祁蹈一些饵料,两人一边喂鱼,一边说着家常。
“嫂嫂,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你今年多大了?”
“满十六岁了。”
“是吗,倒是嫁人的好时候。”方菁菁声音渺远而寡淡,“沈樵怎么样?”
“啊?”祁蹈不确定她在问什么。
“沈樵人怎么样?”
“表哥……自然是很好的。”
“你喜欢他?”
祁蹈卷了卷手帕,咬唇思索。
女人在讨论男人时气氛总是微妙,祁蹈是个聪明的姑娘,但她一时间无法判断,方菁菁是来示威的还是示好的。良久,她回答:“我原以为我会喜欢满腹经纶的书生,可不知道为什么,见表哥不管世俗眼光在田间劳作的模样,也十分有趣。”
干虾仁碎落了水,橙黄的、朱红的、银白的鲤鱼争相游来分食。
方菁菁出了一会儿神,才后知后觉地道:“是吗?”
祁蹈喜欢沈樵,毋庸置疑。不知道沈樵又是怎么想的。方菁菁想了半天,才道:“我不喜欢分享。”
“天赐的珍宝摆在抓周的桌上,能不能抓到凭本事。我们祁家和你们方家相比,也不输半分呢。而且……”祁蹈凑近她,快活地笑了笑,“表哥说你无趣。”
祁蹈带着得胜者的笑容,慢悠悠地离开了八角亭。方菁菁的眸光深沉老辣,掐碎了手中的干虾仁,全部扔进水里。
日子一如既往。
沈樵似乎已经放弃了方菁菁,与祁蹈热络起来。男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看他愿不愿意接受送上门的猎物。祁蹈心思巧,沈樵玩什么,她都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两人的笑声时不时穿过飞檐翘角,飞入方菁菁的屋中。
秋天过了,沈樵的劳作有了回报。他雇了车子将自家产的大米拿去兜售,短短三天的工夫,香米便被抢购一空。上门求米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沈樵便租了更多的地种米。
他在屋中数着银钱,咬一咬,闻一闻,听一听,都是纯粹的银子的味道。他莫名觉着开心,原来赚钱如此容易,亏得他以前因为坐吃山空被人指着鼻子骂。
他见方菁菁在窗边刺绣,忍不住向她打招呼。手刚扬起来,他便猛然想到方菁菁在佛堂前许下的誓言,以及她对自己冰冷无情的态度。
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不是吗?
沈樵抱着一盒银子上街,瞧见好看的首饰、胭脂与裙子,统统买了下来。
店家兴奋地道:“沈樵种的米特别好吃,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我这几日都吃完了。”
店家又道:“沈樵黑了,但人比以前精神多了。”
店家还道:“怎么,买回家是要送给菁菁吗?”
沈樵只是笑,不,不送给方菁菁。方菁菁不会讨他喜欢,他偏要当着她的面送给别的女人。
他把胭脂、首饰、裙子全部送给祁蹈,祁蹈开心地回屋试穿,然而出来的时候不太高兴了。
裙子买短了一些,沈樵后知后觉,原来他都是按照方菁菁的尺码买的。
“没关系,表哥买的,我都穿。”
沈樵笑着上前挠她胳肢窝:“甚好,让我用手量一量你的码数,下次绝不会买错了。”
祁蹈笑着,挣扎了一会儿就被沈樵抱进怀中。沈樵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大家都喜欢我沈家的米,不如让他们自己种,我多收几亩荒地,把地都租出去,告诉他们种植的办法,这样周庄的人也能拿米到其他的地方卖,还能吃上好吃的大米。”
“表哥,”祁蹈闻言,收了笑意。她认真地看着沈樵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道,“我好像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