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扇女如遭雷劈,僵直地站在原地。她不肯相信,甚至觉得这是一个玩笑,她苦守的良人,竟然殒身战场。
她还以为,贺松青会占满她的人生,原来他只是一个过客。
“扇女,你这样成何体统?”姜老爷怒斥道。他本还想让姜扇女在未来的亲家公面前多多表现,谁承想她一出现就这副猴样,上前便与一名男子叙话。
姜扇女置若罔闻,神游天外一般踉踉跄跄地朝唐家的大门走去。
“小姐!小姐!”
丫鬟阿宁和划船的仆人都从岸边跑了过来,阿宁去搀扶姜扇女,仆人则被姜老爷和夫人叫了过去,他们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质问,极会看人脸色的仆人乖巧地在老爷耳边低语,将方才发生的怪事一一道来。
“一个谋士?”姜老爷皱眉。
唐家的人精瞟了他夫妇二人一眼,捋须笑道:“有事便忙去吧。”
虽然丢人,但二老连忙顺着台阶下了,道歉、行礼、告辞一气呵成。
姜家的书房中,失魂落魄的姜扇女跪在二老面前,姜老爷和夫人坐在左右两边。姜扇女抬眸,瞟了眼两位老人,只见他们的脸上怒火万丈。
姜扇女自问不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可贺松青的死讯真真切切伤了她。她没有想过,那会是她与贺松青见的最后一面,她甚至用锋利的石子划破了他的背。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她不会对他那么残忍。
不,她绝不会让他走了。
“如果他没死,你还要瞒我们多久?”姜老爷气呼呼地道,“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一年多前,你明明病得不轻,还非要出门,原来是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姜扇女的心猛地一颤,她隐瞒的事情终归还是被发现了。
“到底是什么男人,让你如此魂牵梦萦,甚至不惜在唐家出丑?”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姜扇女道,“我与他有百年之约。”
她的脸被打了一巴掌。
“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乡野匹夫,就将你祸害成这样?”姜老爷气得七窍生烟,“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女儿?!”
“他不是乡野匹夫。他救过女儿的命,两次!”
“反了你了!”见姜扇女还要为那人说话,姜老爷火气上头,便要叫人拿棍子打她。
姜夫人连忙拦着,解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好好商量着解决,你这拿棍拿棒的是要干什么!”
姜老爷不得已又坐下来,摆出一副给她台阶下的样子。
“他到底是谁?”
姜扇女却铁了心不承情,咬紧牙关。
“贺松青,他叫贺松青。”反正她不说,阿宁也会说,索性她说了,把贺松青三个字说得缱绻温柔。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十二岁便认得他。”
“他可曾碰过你?”
“不曾。”
听到“不曾”二字,二老都松了一口气。只要生米还没有煮成熟饭,他们就能把她这扭曲的感情打死在摇篮之中。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仆人替他叩了叩门。屋内的三人都是一惊,扭头看去,是笑容温和的唐沅。他行礼道:“我来得不巧了。”
他的笑容让人看不透他是否听到了什么,连两位老人都有些尴尬。
唐沅走进来,道:“我方才听说扇女在春宴上有点不对劲,一时担心才过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如此……”
“没什么,只是在训她不守规矩礼仪,让公子见笑了。”
姜扇女觉得,此刻的他们像两条摇尾求食的狗。父亲将她扶起,她向唐沅行礼:“公子。”
唐沅下意识地碰她的伤口:“怎么把自己摔成这副模样?”
姜扇女后退一步,又行了一礼,不说话。
唐沅的手错愕地晾在半空,自嘲一笑:“是因为那姓贺的谋士?将军帐下的谋士千千万,姓贺的也有不少,未必死的贺松青就是你口中的贺松青。”
姜扇女抬眸,眼神复杂地看着唐沅。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方才向你坦露心迹,便觉得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不过我唐沅是个坦**的人,愿意和他公平竞争。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着,否则我不管怎样,都绝对比不上一个你得不到的死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在将军面前尚且能说上话,或许可以帮你打探一下。”
“唐公子……”姜扇女几乎要怀疑,这样美好的人,真的存在于世间吗?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喜欢之人心有所属,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可是她对贺松青的思念盖过了一切,又行大礼道:“若公子能帮扇女,扇女感激不尽。就算是死,我也想见他最后一面。如此心愿便了了。”
“你我之间不必那么客气。”他微笑着道。
他的微笑让姜扇女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可是他的确如此完美,无可指摘。
唐沅的造访让姜扇女免去了跪宗祠的苦,唐沅的事情也办得十分妥帖,没过两天,他便来了。
他来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甚至在他平静的目光下,姜扇女读出了一种名为悲悯的情感。他看见姜扇女,便上前抱住她:“抱歉。”
姜扇女怔怔的。
“抱歉”两个字力如千钧,让人难以承受。仆从们把一具尸体搬了进来,焦黑的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貌,然而他的背还是干净的。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赫然映入眼帘,姜扇女的呼吸凝滞了。她看着看着,神情呆滞,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坠落。
唐沅道:“贺松青,祖籍历阳,十二岁时因为姜家收盐的价格又压低了,难以维持生计,便与父亲同来青州。也是那时候,他见过你一面。后来,他为了仕途又来青州,在友人蔡华的介绍下入将军幕,成为行军参谋……”
“不要说了。”姜扇女连连摇头。她知道,贺松青在江边散步,看见有人放火烧粮,便设法报信。不承想他被贼子发现,以刀击杀。贼子恶毒,杀完人又将他扔到粮仓旁边,往他身上浇油,将他与粮食一并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