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初春,姜扇女与唐沅一同从兖州回青州过节。两家人热热闹闹摆了一个春宴,宾客挤挤攘攘,其中不乏大家子弟。
唐家与曹督军素有往来,席间也有曹氏跟前的红人。姜扇女称病不曾出席,恹恹地在池上泛舟。
唐家是主人家,院子比姜家的宽敞数倍,庭院内还有池子,池中心安置了一个水榭。等到春末夏初,池中的荷花又该开了。
姜扇女躺在小舟上,看着满池将要绽放的生命,心中想的是,为什么这片荷花池不是贺家的。如果是贺松青家中所有,他们约会的时候就不必大费周章,为了躲雨甚至发烧了。
她甚至又想,为什么自己有幸见到这荷花池时,贺松青却不在身边。如果他现在在自己的身边,两个人应该有说有笑吧。
小舟将要摇到水榭边,仆人问她是否需要调转方向。她摇头,道:“就停在水榭边,我上去瞧瞧。”
在丫鬟的搀扶下,姜扇女上了水榭台。台上描金彩绘华丽炫目,平日里该是戏子们咿咿呀呀唱戏的地方,此刻冷清无比。舞台之后是一个化妆的屋子,旁边还有一个客厅。
方方正正的屋子,屋内摆着八张椅子。窗子都开着,站在窗边可以看到遥远天际的荷叶。
“这么巧?”身后响起唐沅的声音,“我听伯父说你身体不适,还以为你不来参加春宴了。”
她原本不想来的,但是父母不允许。她只能借口抱恙,在客房休息,然后,偷偷溜到这里。
“唐公子。”姜扇女转身向他行礼。
“不必那么客气,叫我唐沅就行。”唐沅手中拿着一件披风,走过来,给姜扇女披上,“现在的女儿家为了漂亮便贪凉,穿着薄薄的大袖,很容易受风寒。”
做到这个份上,唐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回到青州,姜扇女方才明白父亲当初为何主动在兖州给唐沅安置宅院。
父亲说,唐沅是高门子弟,若能与唐家结亲,对姜家的生意百利而无一害。与唐沅结亲这等好事原来轮不上姜扇女,但是唐沅偏偏对姜家其他女子不感兴趣,单单想见一见在兖州养病的她。
一见她,他便惊为天人了。
姜扇女不自在地道:“谢谢。”
“别的女子都上赶着想与我结亲,你却对我那么客气。”唐沅自嘲道,“难道唐沅的德还不足以让你心动吗?”
姜扇女瞪大眼睛看着他:“唐公子……”
唐沅定定地看着她:“春宴是我提议的。你知道,如果两家人的交情不好,母亲也不会随便同意这件事。既然伯父和伯母都不反对,只要你点头,你便可以做唐夫人。”
姜扇女后退一步。
不可以,不可以,她在心底咆哮。可她又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唐沅说得不错,她不愿意,大可以不来。她偏偏要来,说明她还是期许能够见唐沅一面。
她的动摇让她越发恐惧。不知道此时此刻,贺松青是否与她一样,遇到了一个更加适合自己的人。
“唐公子,我想再考虑考虑。”她狼狈地回答。
“你可以慢慢思考。我丝毫不怀疑你会拒绝我,以你的才情品貌,一定还有像我这般的公子在追求你。”唐沅倒是没有给她脸色看。
姜扇女行了一礼,叫来仆从,上了小舟。
船越来越远,那仆从乐呵呵地道:“小姐,没想到你就像那鸟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仆人也没什么文化,单知道鸟儿。他格外佩服性子恬淡清冷的姜扇女,闷不作声就钓了一条大鱼。
姜扇女隐约记得,这大抵是一个典故。某某君主一直无所作为,但真的有所作为了,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想当那鸟儿,扛上让整个家族更上一层楼的重担。
仆人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忍不住又道:“昨儿我听顺子说,青州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曹将军吧,不是在和袁督军打仗吗,打得正胶着呢,袁军竟然来阴的,一把火烧了曹军的粮草仓,还杀死了一名谋士。”
“他好端端的在中军营帐,贼子哪有下手的机会?”姜扇女心一紧,忍不住问。
“嗐,谁知道文化人搞什么鬼,闲着没事在粮仓附近的溪边晃悠。对了,袁军派来当说客的使臣也被杀了,难怪袁军愤怒。”
“是老臣吧?”
“什么?你说的是死的那个谋士吗?不是,说是去岁才入曹督军麾下,好像姓贺,还是姓蔡……”
“到底姓什么?!”姜扇女忽然吼了一声,仆人吓了一跳。
“谋士不就是跟菜市口那些多到没用的瓜果一样嘛,死了就死了,我哪会记得那么清楚。”
姜扇女浑身发抖,眼见着船还没有靠岸,她便跳下去,涉水走到岸边,提着裙摆飞奔。
不可能的,贺松青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死去。他说过三年之后会风风光光地回到青州,用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的。
何况谋士怎么可能只是人们口中仅会写檄文或是歌颂主君功劳的尸位素餐之徒,贺松青有大志向,他一定是在曹袁大战之中出谋划策了,不然怎么会被有心人盯上。
姜扇女跑着跑着,又不争气地摔了一跤。她很快爬起来,来到了酒宴上。她忽然出现,成了全场的焦点。
男人和女人们都想看看,那个让唐沅如此上心的女子生的什么模样。
这一看,众人便失望了。
她的裙摆被水打湿,身上多处污泥,头发也被风吹乱。
“这孩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不知道失了礼数吗?”姜家二老有些难堪,正要把姜扇女叫过来,她环顾四周,却朝一个眼熟的曹督军的属下走去。
那人惶恐,确认了半天才相信姜扇女真的是来找自己的。
姜扇女弯腰,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冰冷:“我问你,曹袁大战之中,可有一个姓贺的谋士被人暗杀了?”
“这我……”那谋士不是什么大人物,记不得。可这姑娘的眼神不允许他这么说。他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好像是有吧,姓贺,叫贺松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