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在家中地位最为尊贵,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在那个重德行的时代,许多人为了一个好名声而努力装成一个孝子,不过姜扇女的父亲不一样。祖母虽然只是他的养母,但也是给予他最多关爱的女人,因此他真正敬重她。
祖母极会生活,一年四季,每一个节气应该做什么,她都一清二楚。或许是老了,她特别注意身体。
多年礼佛,也让祖母的心态变得平和。姜扇女养在祖母膝下,宛如获得至宝一般。
在兖州的第一年,太平无事。这时间似乎并不漫长,一晃眼就过去了。姜扇女将功劳归于祖母。
年末时,祖母告诉姜扇女,父亲刚攀附的某位大人物二房新丧,留下一个年方弱冠的公子。算命的说他在近年有一道坎,需要静心修养一段时间。父亲便在兖州为他安排了一所宅院,冬暖夏凉,合适休养。那宅院恰好在祖母的旧宅子附近。
那公子名为唐沅,真正的贵族公子,一直跟随他父亲著书,将来一定会成为一方大家。祖母的意思是,既然是大家公子,逢年过节的,他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腊八,祖母正在准备送给唐家的礼物,姜扇女一个人在院子里赏花。她只是在幼时在这旧宅子住过一段时间,等长大了搬过来,才发现这旧宅院漂亮得如同一个仙境。
冬日里蜡梅盛开,粉色的、红色的、雪白的,相映成趣,满园生香。她在这里,什么也不需要思考,只是欣赏。
她不喜欢摘花,除非在花朵将近凋谢的时候,才将它们摘下来做花茶,或是香料,或是糕点。
在它们怒放的时候,她喜欢看它们盛放。
她绕着花丛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园子外。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站着几个奴仆和一个少年公子。
他面白唇红,眉目如画,身披月白长袍,腰系白玉香囊,通身散发着华贵之气。他的目光宛如江上的圆月,温柔宁谧。
姜扇女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他微笑着问她:“你就是姜叔叔常常夸赞的扇女姑娘?”
姜扇女不知道父亲何时常常夸赞她,她和家中其他的女子比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地方。
“在下扇女。”她乖巧地道。
“你果然如姜叔叔所言,清冷如冰雪,灿烂如云霞。”
姜扇女不说话。父亲当真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商人,这两个比喻本就十分矛盾。公子又道:“本该早些来,但一直忙于搬家的事情,直到前几日方才安顿好。今日腊八,我特意来看看姜老夫人。”
他这么一说,姜扇女立刻反应过来了,这个人就是父亲信中提到的唐沅唐公子。
瞧着倒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
姜扇女又道:“祖母在花厅。她一早就命人熬了腊八粥,自家做的腊八粥很好吃,正想给公子送去的。”
“哦?”唐沅意外地道,“你知道我是谁?”
“如果没有猜错,你是唐公子。”
唐沅笑了,道:“聪明。既然我过来了,便在这里吃也是一样的。我还带来了青州的风味小菜,你有口福了。”
他似乎对姜扇女颇有好感,仿佛这小菜是专门送给她的。姜扇女行了一礼,在前面引路。
她看着前面仿佛没有尽头的走道,念着身后玉树临风的公子,不知怎么的,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原来该来的总会来的,她以为自己可以特殊到在三年内再也不遇到任何人,但唐沅还是出现了。
他与贺松青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出身优渥,满腹经纶,性情温柔,也是最适合做夫婿的人选。
那是令姜扇女最为恐惧的事情。
腊八节表面和平,姜扇女过得惊心动魄。
同年的贵族公子,要么披着家族的荣光出仕,要么就像唐沅一样,一心著书立说,反正他们认定了一辈子会衣食无忧。
不过,这也是不保险的事情,世家大族的兴衰与王朝的兴衰紧密相连,而这又是个动乱频发的时代。唐沅似乎从来不担心自己的未来,因为他是一个有才德之人。再乱的时代,只要有才之人不那么清高,便可以依附大人物活下去。
唐沅并不掩饰自己对姜扇女的兴趣。她与一般出身大富之家的女子不同,身上多了一丝佛家的清高之气。更妙的是,那份清高又不影响她的娇俏。也许是因为巧合,他初初见到她时,她就像下凡尘的九天仙女,对一切事物都流露出天真懵懂的情态。
唐沅开始频繁地约姜扇女外出游玩。
体贴慈爱的祖母自然不排斥她和唐沅接触。只因祖母不知道她内心住着一个叛逆的女人,那个女人已经与别的男人许下了百年之约。
姜扇女的情绪渐渐不稳定起来,她时常对自己是否能够忠于这段感情持怀疑的态度。贺松青是好的,但他也是不好的。他不能马上得到姜家的认可,他肯狠心舍弃自己的心上人,只为了一个缥缈的未来。
古往今来,多少苦守的糟糠之妻眼睁睁看着丈夫在功成名就之后带着别的女子和孩子归家。又有多少飞蛾扑火的富家女子因为跟随一个贫贱男子而被逐出家门,甚至后来被夫家厌弃,抑郁而终。
姜扇女自问是个谨慎聪慧的女子,所以她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她没有办法舍弃现有的荣光,跟一个她仅仅爱慕的男子吃苦。
那男人也懂她,所以只让她等。可她甚至放不开,没有办法潇洒地过好这三年。
都怪唐沅出现了。
无论哪一方面,唐沅都比贺松青适合她,而且唐沅的人品相貌比贺松青不遑多让。
夜来风雨,姜扇女坐在回廊下反复诵读一篇故事,它讨论鱼与熊掌,生与死的奥义。古人倒是能够告诉她,鱼和熊掌不可以兼得,但没有告诉她,究竟该选择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