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最后一天,东征已告全胜,蒋介石向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发去捷报:
……近年作战,未如有此次之痛快。……从此粤民之大害既除,革命之障碍已清,三民主义实行有望,此则可以告慰于吾兄者,而来日大难未已,决不敢以此自矜,且当益加戒慎,诸祈放怀。
国民政府于11月4日颁令,内称:“该总指挥智勇兼备,调度有方,实深嘉慰。”
汪精卫又以国民政府主席身份给蒋介石发来贺电,内称:“赖我总指挥雄谋深算,奇兵四合,使逆贼进退无路,敛手就擒,不特大快人心,抑且永绝后患,功在国家,钦感何如。”
接到国民政府令的当天,蒋介石由鲤湖启程,“士女簇围,争瞻伟度”,到普宁城,“人山人海,欢娱鼓舞之状,难以形容”。第二天上午,由普宁往揭阳,“沿路群众聚萍,欢声雷动”,到揭阳城更是“万人空巷,采烈兴高”。
“总座,汕头各界派代表,前来揭阳专程迎接总座往汕头。”秘书长马文车报告说。
见此情形,蒋介石不禁感慨:“自行军以来,此为最佳气象!北方直奉之争,吴佩孚复出,一般官僚与资产阶级相与庆贺,以余观之,不值一嗤也!”
在揭阳住了一夜,第二天,11月6日上午八时半,在汕头欢迎代表的簇拥下登船,午后一时抵汕头码头。但见各团体列队整齐,仪容甚盛,民众簇观,万头攒动;下船登岸,顺外马路前往设于桥运副使署的总指挥部行营。沿途军乐悠扬,鞭炮哔叭,各工会前导,依序有枪队、步兵、汽车,卫队殿后。下车后,蒋介石小憩片刻,即走出房间,向欢迎民众致谢。
蒋介石很振奋,回到房间,即命拟发《收复东江通电》。毕业于日本法政大学法律系创办并担任过《新浙江潮报》主笔的马文车很快就拟好了电文:
广州国民政府钧鉴,民国日报、国民新闻转各团体鉴:中正受命东征,赖将士一心,人民赞助,……经将逆军主力全部击溃,……东江各名城次第收复,直达潮梅,本日已行抵汕头。此次师行六百余里,四民簇拥而观,箪食壶浆以迓,至汕头登岸时,群众欢迎尤为热烈,自愧无以当此。念我伤亡将士,益为泫然。惟幸本党党纲推行顺利,国民革命障碍渐除,尤予帝国主义以重大之打击,不敢不益自振奋,誓于最短期间,廓清窜匿边境之余孽,扫**妨碍民治之苛政……
蒋介石随即签发。马文车又报告次日安排:上午,汕头各界欢迎东征军大会。
“明日乃俄国革命胜利八周年纪念日,邀请各界人士,举行庆祝,我要演讲,并以校长名义,向苏俄政府致电祝贺。”蒋介石指示说,“另,也要向本校学生发报捷电,说明此次东征,本军皆以少胜多;说明民众对本军热烈欢迎之情形,勉励学生此后努力。”
祝捷、巡视、游览、读书,蒋介石颇是放松。
这时,接到国民政府电,鉴于东江虽告肃清,而邓本殷尚负隅顽南琼,广东全省统一未实现,故蒋介石辞军长职之请求,不予批准。
11月10日,蒋介石即以第一军军长名义,给第一师第二、三团官兵训话:“……这次作战,第—师各团无论官长士兵,通通能够坚耐劳苦,有时因为行军迅速,后方粮食不能接济,各位弟兄都能忍受下去,宁可自己受尽饥寒的痛苦,而不骚扰百姓一草一木,因此军队无论到什么地方,一般人民都热烈欢迎。我们军队能够做到这一点,比得到什么胜利都好得多……现在九、十两月份的欠饷,要在这两星期内,通通发清……你们所得的饷,一定要寄回家里去,赡养你们家里的父母妻子,不要自己随便耗费去了。再有一点,我们革命军将来还要扩充,第一师的弟兄们至少可以升做头目,或者可以升到官长的,所以各位弟兄要明白自己所处的地位,以后要格外努力,学好本事,才可以升做头目或官长。……不过这次虽然打了胜仗,缺点仍然很多……我们要准备北伐,要成功革命,所以以后要格外努力,认真训练,果能打胜他们北洋军阀,才算我们真真有本事。现在小小的胜利,算不得什么,大家不要骄傲起来,以为天下无敌了。骄兵是必败的,本军上下要戒惧,总要学本事……”
会后,贺衷寒悄悄报告说:“校长,学生从广州同学那里听得极机密消息说,汪主席有意在军中栽培亲信,第二师师长兼代理卫戍司令王懋功与汪主席甚亲近,犹如汪主席的侍从武官。还听说,粤军陈济棠师之张旅长发奎,也被汪主席笼络。”
蒋介石很吃惊,但却沉默以对。
贺衷寒又说:“校长辞军长职通电,言改变旧军人风尚,免陷军阀之覆辙,听说谭延闿、朱培德颇不悦。说校长此举,是逼他们交出军权。”
“军权应该属于党,属于军委会,否则就是军阀!”蒋介石忿忿然,说,“每有举措,不问是否对革命有利,而只从私利来权衡,反过来又度量提案者别有用心,令人心寒!”
“程潜也有些微词,以为他资历、身份均在校长之上,而组建国民革命军,他没有做军长,甚不平。”贺衷寒继续说。
“我保举程潜做军长好了。”蒋介石喟叹,“环境如此。”
当天,蒋介石收到国民政府委员汪精卫、谭延闿、伍朝枢、邓泽如、古应芬、宋子文联名贺电,内称:
我兄以十月六日自广州启节,至十一月六日而税驾汕头,屈指行师恰盈一月,群贼就歼,东江大定……我兄建此伟功,承总理未竞之志,立广东统一之局,树国民革命之声威,凡属同志,莫不钦感。
“总座的威信、名望,本党内已无人可以企及了。”马文车奉承说。
“报章上不是说了吗,惠州一役,俄国人兵死三百;又说城破系骆凤祥等内讧之力。足见,反动派忌功造谣,无所不至!”蒋介石苦笑说,“外界还有什么负面的说法?”
“大体上,有些嫉妒的话罢了。”马文车含糊说。
“我知道,对许崇智离粤,外界有各种说法,似乎是蒋某人为了取而代之施展的阴谋手段,凡事,总要有是非之辨。假如许崇智依然在粤,军政、财政皆不可能统一,东征或许无从谈起,更不要说有今日统一广东之局面。”蒋介石感慨,“以往,遭人嫉妒,动辄忿恚郁中,细思之,正可为观察对象,磨炼身心之资,同时也正可反省一下自己。”
“现在,到处都在说,国民党就是共产党;国民革命军就是共产军。”马文车报告说,“商界为之恐慌。”
“这个,是要找机会说明的。”蒋介石说。
11月l6日下午,蒋介石出席汕头总商会欢迎会,即席演说:“现在我们的敌人,北洋军阀及外国帝国主义者故意造谣,说国民党是共产党;国民革命军是共产军……我们军队的组织方法是从哪里来的呢?各位恐怕不知道,我们老实说,我们军队的制度实在是俄国共产党红军仿照来的。而且来帮助我们的俄国同志亦是俄国共产党党员,所以在帝国主义者看起来,以为我们一定是共产党了。不过你们都明白本党的主义是三民主义……怎么说中国不适宜共产呢?因为中国的商家富翁的资产,最多的不过几百万,至于过千万的,实在是很少,如果与欧洲英美的大资本家比起来,算不得是一个资本家。至于中等产业,只能养活自己,更说不上是资本家。中国现在只有大贫与小贫之分,并无大富与小富之家,这样的情形怎么能够共产呢?所以要请各位明白,中国现在不是实行共产的时代。……因为鉴于外国大资本家的为害甚大,所以本党主张平均地权,节制资本,不许大地主大资本家再现于中国,使全国人民都得足衣足食的幸福。”
因当晚汕头各界要举行祝捷大会,夜里举办提灯赛会,所以蒋介石从会场出来,便看到大街小巷,彩旗招展,各色纸制品光彩夺目,煞是热闹。
回到行馆,蒋介石急不可待地问:“洁如!洁如到了吗?”
“报告校长,已过最后一班船,还是没有接到夫人。”秘书长马文车报告说。
蒋介石大失所望,恨恨然道:“夫人!她算什么夫人!”
因事先已联络好,今天陈洁如要到汕头来,等了一天还没有见到,他不禁“恨极!”[1]
“总座,今晚苏俄顾问团要宴请总座。”马文车报告,“总座,今得广州消息,广州第一公园大门口新贴了一副对联。上联是‘精卫填海’,下联是‘介石补天’!”
“今天,要大开酒戒,一醉方休!”气愤之下,蒋介石赌气说。
晚宴上,蒋介石几杯酒下肚,醉意朦胧,起身道:“诸位,蒋某禁酒已经好几年了,为什么要禁酒呢?实在是缘于我过去的恶劣历史!”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蒋介石继续说:“蒋某年青之时,涉世不深,骄矜自肆,且狎邪自娱,沉迷久之!辛亥年,上海光复,我做团长,彼时我与师长黄郛有金兰之谊,他对我冷眼相待,其部属则对我力加排斥,我乃愤而辞职东游。今日思之,当时实不知自爱,亦不懂人情与世态之炎凉,只与一、二肖小作伴邀游,也难怪知交者做冷眼观。所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也!民国元年在沪上,因环境未改,本人也仍未改狎邪游。一年奋发,毁于一旦,却仍未自拔。因好色之故,为众所鄙,故我发誓要戒色,每动心一次,即记过一次,非养成高尚人格不可。”
大家以惊诧的目光注视着满脸通红的蒋介石,津津有味听他“讲述平生经过,恶劣历史”和对自己的“好色”[2]所做的一番解剖和批判。
散席后,乘着醉意,蒋介石与苏俄顾问等逛街观灯,至深夜始散。
[1]蒋介石日记,1925年11月16日。
[2]蒋介石日记,1925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