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蒋介石刚出院不到一周,上午,军校正进行第三期学生素养检定,侍从秘书贺衷寒神色紧张地报告:“校长,这有一封奇怪的信,字,全是从报纸上剪贴下来的。”
蒋介石接过一看,只见上写道:
“蒋中正:
鉴于你的独断专行,谨以此信着重通告你的死期来临。”
蒋介石黯然无语。
“会不会香港的英国人?”贺衷寒分析,“校长在《革命六大计划》里,把英帝国主义作为革命的主要敌人,香港的英国人对校长甚嫉恨。”又说,“或许是右派?学生听说,林直勉他们的文华堂又秘密组织了一个‘铁血团’,将对他们认为本党内的亲俄亲共者采取行动。校长因英帝国主义压迫甚紧而积极主张联俄,在《革命六大计划》中,又阐述工人为革命中有力之一成分,在密陈许总司令书中还明言武装农民团,右派团体视校长为左倾,视本校为赤化。”
蒋介石说:“君山,你应该记得,《革命六大计划》第二计划“革除军队积弊”中这样几句话:‘我革命军人本以解放人民痛苦为职志,为解除人民之倒悬,虽牺牲生命犹所不惜,个人权位何足计!若抗命盘踞,以害人民,又与反革命军队何异?!’还提出‘凡我军人应听命于军事委员会,不得稍持异议,亦不得各自为政。’这些话,你明白所指吗?”
“学生明白,现在许崇智矜持阔绰,沉湎于酒色,部属更是截留税收、包庇烟赌,胡作非为,且对政府整顿财政、军政的命令置若罔闻。”贺衷寒说,“校长在《军政意见书》中提出粤军组织三军三万人,滇军、湘军组织二师,一万人,粤军也认为校长厚湘、滇两军而欲裁抑粤军。而陈炯明逆部洪兆麟、林虎部,许崇智已收于麾下,校长则力言遣散,所以粤军对校长亦甚嫉恨。”
“昨天,本校长和廖党代表商议财政,说到许汝为囊括全部税收而不给各军,致使党军和本校饷馈不继,不禁簌然泪下!”蒋介石感叹说,“财政、军政不能统一,许汝为乃第一障碍,廖部长也束手无策,徒叹奈何!环境之艰难,非外人所能体会!”
“校长,就没有办法了吗?”贺衷寒急切地问。
“粤军人多势众,又打着驱逐客军,减轻粤民痛苦的旗号,奈之若何?!只有等待时机了。”蒋介石说:“下午,我去开军事委员会会议,你叫宓熙散会后来接我,多带些卫兵。”
下午,蒋介石在军事委员会开会,他发言道:“现在,我单讲最要紧的军政统一问题。统一军政,必自统一名称始,……革命军乃最为切合的名称。……我们打倒帝国主义,才是革命真成功,我们同帝国主义作战,才是革命的真起首。……苟帝国主义与吾人开仗,正是他无产阶级推翻资本主义干载一时的机会……我们革命军以后只希望同外国帝国主义直接打一仗,极望中国军人觉悟,再不自相残杀,这样无论哪一省同帝国主义开仗,就是燃着了中国大革命成功的导火线,亦是燃着了世界大革命成功的导火线。”
“我听介石的演说,就好象在听鲍顾问讲话。什么无产阶级推翻资本主义,什么世界革命!”许崇智对伍朝枢说,“他是真的被赤化了。”
散会了,卫队长宓熙正等在外面,蒋介石躬身钻进他的座车,车上插着一面青天白日小旗。
卫兵的车已启动,可校长的座车却未能发动起来。司机紧张地跳下去,掀开前盖检查故障。坐在车里的蒋介石看了看表,不耐烦地从车里钻出来,招了招手,示意卫兵的车子开过去:“我有急事,坐这车先走。”
宓熙忙陪校长钻进卫兵的车子,并命座车修好后立即赶上去换车。
蒋介石坐的车子刚驶过东坡楼,后边的座车即赶了上来。
“不必换车了。”蒋介石吩咐说,“快开,到办事处去。”
卫兵的车子疾驰而去,校长座车随后驶到东坡楼附近。突然,密集的子弹向座车射来,当即将座车掀翻在地,两名卫士当场身亡。
蒋介石接报,不禁毛骨悚然,问:“此地是谁驻防?”
“粤军第一军梁鸿楷部杨锦龙旅。”贺衷寒回答。
梁鸿楷曾经做过蒋介石手下第一营的统领,于是命令说:“以粤军参谋长的名义,把梁鸿楷召来!”说着,匆匆写了一份手令。
“把本校胡公冕营长叫来!”蒋介石又命令道。
许久,梁鸿楷赶到了。
“你就是这样带兵的吗?”蒋介石把情况说了一遍,对梁鸿楷一顿训斥,“此事,就由你查明,请胡营长协助。”
“情况怎么样?”过了几天,蒋介石问。
胡公冕报告说:“梁鸿楷到东坡楼驻地,只是当着我的面,对驻军大骂了一阵,审问了几个人,一无所获。”
“报告校长,学生已探明,”贺衷寒说,“梁楷部旅长杨锦龙,命守在东坡楼的士兵,见插有青天白日旗的座车便射击,务必将车内人等一概击毙。”又愤然说,“校长,恶劣粤军欺人太甚,上次狙击校长,说不定也是他们所为!如此一再暗杀校长,未免太无人性了!学生主张对其采取行动!”
“采取什么行动?你又能拿他怎么样?!”蒋介石大发雷霆,“党军、校队,抓紧训练,编组新军!别人越是压迫我们,我们越要争气!”
许久,才缓和下来,“此事,就交梁鸿楷全权处理吧,这对他也是个检验。以后,本校长改在长州要塞司令部办公,住处周围,除正常侍卫队外,再安排带枪的便衣。”蒋介石吩咐说,“出行的时候要格外小心,插在座车前面的青天白日小旗暂时取消,每次外出,座车与警卫车或前或后,排序要随时变换!”
正在他拍胸顿足发火间,第一师师长何应钦、第二师参谋长张治中来了。
“校长,军饷欠发日久,官兵伙食费也告罄。”何应钦诉苦说。
“训练所需经费,也一无着落。”张治中附和。
“本校长昨日在本校追悼沙基死难烈士大会上的演说,你们都听了吗?”蒋介石怒气冲冲地说,“本校长在演说中,何以举俄国革命的例子?”
“是啊,校长说,从前俄国革命,也受到帝国主义封锁,三五天得不到一顿面包吃,冬天没有棉衣穿,我们现在的环境已和当时的俄国一般险恶,要学习他们的坚忍和奋斗精神。”张治中复述说。
“你们只知道诉苦,要想办法!想办法!”蒋介石呵斥说,“要他们学习俄国的精神,要他们明白是英国帝国主义封锁才导致我们的困难,把仇恨转移到英国帝国主义者身上!”
“可是,官兵皆知,粤军……”何应钦说。
“不要在我面前提粤军!”蒋介石打断何应钦的话。
“能不能请中央银行接济?”何应钦建议说,“当初建立中央银行,就有在军饷难以筹措时予以接济的设想。”
“中央银行的基本金,由印花税、丝税等担保之,可是,这些已被某军扣留!”蒋介石气呼呼地说,“中央银行已经自身难保,还在想别人接济呢!”
“能不能向汪主席、廖部长报告,请他们也想想办法?”张治中试探说。
“他们?!他们谁有办法?”蒋介石火气冲天,“一没有兵,二没有枪,说了,反动军人也不听!”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张治中又说。
“有办法!”蒋介石一拍桌子说,“我辞职好了!”
何应钦、张治中以为校长是说气话,不料,第二天,蒋介石真的呈请辞职了:“……中正责任心重,既自知不能有所建树,更何忍一日尸位,辄敢陈明实情,仰恳钧会即日准予辞去本兼各职,所有任内一切经手事宜,可责成廖党代表彻查,移交新任接替。正中回里休养……”
“哈哈哈!介石兄,何必如此呢!”几天后,朱培德来到长洲要塞,“兄弟奉命来向介石兄致意!”说着,拿出一封军事委员会的公函,交给蒋介石。
“……贵委员忠勇成性,学识超群,昔年总理蒙尘,曾以一身当困难,迩来驰驱杀贼,尤能百战建奇功,政府倚若长城,党军奉为泰斗。……当经一致决议,恳切挽留,并推定朱委员培德代表同人,前往致意,务希……打消辞意,勉为其难,党国幸甚。……”
“怎么样?介石兄,辞呈璧还。”朱培德说着,把蒋介石的辞呈递了过去,“介石兄,辞呈里虽未一言关涉粤军,其实诸公都明白,你辞职,是为许汝为和粤军所逼。许汝为如此,不惟各方诟病,即使是其内部,也有不少人痛恨之,我看,他难以持久!”
“益之兄,恶劣粤军一再行刺,东坡楼事件,汝为仅将下令射击的杨锦龙调往东江。这些,是对我个人,我都可以隐忍;可是,英国帝国主义如此压迫我们,国民政府新立,应该有新气象,而我的《军政意见书》、《革命六大计划》,皆因许汝为阻滞,难以施行,一切一仍其旧,恶劣粤军之所为,远过杨、刘,凡杨、刘所不敢为者,皆为之,这样下去,革命前途堪忧!”蒋介石说,“这几天,中央银行发生挤兑风潮,也是许汝为所为!他把持税收,不给各军,犹恐中央银行接济各军,不克达到他制死各军之谋,于是复思霸占该行基本金担保之印花税、土丝税等等,百计图谋推倒中央银行,而谋自立银行,以赢私利。”
“介石,万不得已,我们一起和他干!”朱培德说。
两个人交谈良久,颇是投机。
“此人诚一血性男子,可与共事也!”朱培德走后,蒋介石感慨道,他的心情大为好转,对贺衷寒说,“君山,近来,我常形暴态,欲读性理书以养性质,你让人去购些书来。”
“展堂兄,弟看汝为对吾兄有不相容之心,”蒋介石打电话给胡汉民说,“弟窃以为,吾兄不妨暂时出洋以避之。”
“是仲恺的意思吗?抑或是精卫的意见?”胡汉民说,“兄弟已在8月10日中常会上提议,9月15日召开四中全会,仲恺或者精卫是不是紧张起来,要介石你来劝我走开?”
“展堂兄,你误会了,是中正个人的意见,完全是为吾兄的安危着想。”蒋介石解释说。
“兄弟是不会走的。”胡汉民说,“兄弟是要在中央全体会议上讨一个说法的。介石,本党忠诚同志,不会坐视本党被外人无形中予以消灭的。”
蒋介石无话可说,只能一笑了之。
“洁如,近日我性躁而僻,你能耐心侍奉,毫无懊怒之态,我心甚慰。”回到住所,蒋介石对陈洁如说,“你不是嫌要塞太封闭了吗?即然你说廖夫人一再邀请我们去东山住,我答应你,明天送经国回上海,我们就搬到东山别墅去住。”
自从东坡楼遇险,蒋介石就住进了长洲要塞司令部。这里与广州城隔绝,出门要乘汽艇,比城里安全许多。可是,这几天,陈洁如一直闹着嫌长洲要塞与世隔绝,吵着要换地方,恰好廖仲恺和夫人何香凝在广州东山新建了两幢洋房别墅,自住一幢,邀请蒋介石偕陈洁如到另一幢居住。
蒋介石并没有告诉陈洁如,暗杀的危险时刻存在,所以,早上他就对陈洁如大发脾气,长子经国第一次来广州看探望,刚来不过8天[1],就要他即回上海去。现在,蒋介石想心情好多了,想改变近来的暴态,也就同意了陈洁如搬家的要求。
但是,搬家,即要面对危险,蒋介石内心还是有些忐忑。
[1]蒋经国1925年8月8日到广州,16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