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4月18日,早晨6时许,广州码头。一艘从香港驶来的邮轮缓缓靠岸,一名不足20岁的年青女子步态轻盈地走出船舱。
蒋介石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嘁了一声:“洁如!”
陈洁如快步走到蒋介石面前,倘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真想扑到蒋介石的怀里[1]。
其实,蒋介石何尝不是如此,两个人已经一年没有相聚了,素有好色之名的蒋介石,再也忍耐不住了。从潮汕前线致函陈洁如,要她速来广州相聚。可是,蒋介石4月5日自汕头回到广州,陈洁如却尚在途中,他有些把持不住,在日记里警告自己:“**念殊甚,要此日记何用。如再不戒,尚何以为人乎?”好不容易等到11日,船还是没有到,“洁如不见来,殊劳企盼”,或许事先已安排妥当,当天是留给陈洁如的,她没有来,失望之余,索性“下午,泛艇海边浪游,自觉失体,死生富贵之念自以为能断绝,独于此关不能打破,吾以为人生最难克制者,即此一事。”[2]昨天一大早,他即迫不及待赶到码头来接,还是没有接到,感到“甚懊丧”。现在,望穿秋水终于接到了,蒋介石喜不自胜,带着她直奔长洲要塞司令部而去。
**、翻云覆雨过后,两个人互诉了思念之苦,蒋介石便向陈洁如讲述一年来的经历。
“办军校,实在是白手起家,太不容易了!这一年遇到的艰难险阻,真是不堪回首!稍微不坚持忍耐,就没有今天的局面!”蒋介石感叹说,“现在,总算有了头绪了。现在外边的军队,没有不怕黄埔军校的。孙先生临行前对我说,国民党能不能成功的希望,就寄托在黄埔军校身上!这次东征,我们两千多人的校军,打败了几万人的逆敌,就是明证。”
“那是因为什么?”陈洁如好奇地问。
“因为我们校军是真正的革命军。西南的军队,其实比北洋军阀有过之而无不及,孙先生过去依靠他们,当然没有出路!革命军和军阀的队伍不同,他们是为地盘和升官发财打仗,我们是为三民主义打仗,说到底,是为解除百姓疾苦打仗,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给学生讲这些道理。回广州前我对校军讲,我们之所以以少胜多,一是因为我们爱护百姓,二是服从纪律,三是有连坐法。”蒋介石得意地说,“军阀的军队,没有挑夫,必会拉夫,我们的军队是绝对不允许的;军阀的军队,没有地方住,就会到百姓家破门而入,我们是露营,也不许住老百姓家里。”他又把连坐法给陈洁如说了一遍。
“那你自己呢?”陈洁如又问。
“攻淡水的时候,第一次实战,很多兵士没有经验,我就决定组织奋勇队攻城;取兴宁的时候,我决定不正攻兴宁,先从间道袭取五华!棉湖之役,敌军已突破我军阵线,眼看我军就要失败,我亲自上阵,到炮兵阵地指挥炮击。”蒋介石得意地说,“校军初次出征就获大胜,廖仲恺便提议把教导团改为党军,中央发布训令,以本校两个教导团为基础,组建党军,廖仲恺任党代表,我任司令官。我敢说,如果给我一年半载的时间,我可以在潮汕练兵,并彻底把陈炯明残余肃清,巩固住广东。党军发展壮大了,只要服从我的指挥,不仅能够统一两广,还可以统一全国,实行孙先生的三民主义。”
“那现在孙先生死了,是不是你来做大元帅?”陈洁如继续问。
“那怎么可能呢?你知道吗,有一个叫唐继尧的,资格很老,算是西南的一个领袖人物,但是实力已经在历次混战中被削弱,为了牵制在粤的滇桂军,孙先生临北上前任他为副元帅,他对孙先生冷嘲热讽,拒绝任命,如今见孙先生死了,便宣布就职,想顺势接掌大元帅府。”蒋介石说,“还有本党内部,胡汉民、廖仲恺、汪精卫,号称孙先生左右‘三杰’,有他们在,哪里轮得上我呢?但是,他们都是书生,不管谁接替孙先生的位置,都要依靠我。”
“不是说,广东有四个总司令吗?”陈洁如不解。
“滇军总司令杨希闵、桂军总司令刘震寰,也就是三四流的军阀,他们两个三年前驱逐陈炯明出广州有功,在广东胡作非为,孙先生说他们是来广东抢食的,他们连孙先生也不服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湘军总司令谭延闿,因被湖南的赵恒惕驱逐,收拢几千旧部到广东来,没有什么实力,孙先生带他北伐,他吃了败仗,又退回广东了;粤军总司令许崇智,部下都是从陈炯明那里分化出来的,良莠不齐,孙先生早就要他汰劣留良,不然苏俄援助的枪械就不准给他。这个人有花花太岁之称,沉溺于吃喝嫖赌,大家对他失望已极,是指望不上的。”
“哼,你还说人家是花花太岁,你自己呢?”陈洁如嗔怪说,“这一年,是不是又……”
蒋介石说:“我承认,过去我是有这个毛病的,我也对胡汉民、汪精卫和孙先生说过,那是为无聊之甚者至不得已之事。我心里很清楚,其实这些年孙先生对我也并不真正信任,始终不让在军事上独挡一方,便宜行事,只能在军次充当一个幕僚的角色,还每每受到嫉妒、排挤,我是很苦闷很无聊的,所以才……现在不同了,我哪里还会像以前那样?!绝对不会的!”
“那你为什么迟迟不让我来!”陈洁如抱怨说。
“我没有敢告诉你,怕你担心,其实这里的环境很危险,孙先生几次都秘令我逃生啊!”蒋介石说,“现在也有人想杀我。”
陈洁如吃了一惊。
“要知道,这里的军队,也都是些军阀,对真正的革命军又恨又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有,广东人也很排外,没有人把我看成自己人,我的处境始终很艰难、很孤独,广东非久留之地啊!”蒋介石说,“所以,要巩固潮汕,抓紧练兵,壮大党军,于年内肃清陈炯明残部,统一广东根据地。待根据地巩固、党军实力也增强了,就建议中央彻底整顿军政、财政,然后出师北伐,统一中国,实行孙先生的三民主义。眼下,中央已任我为潮汕善后督办,待我处理完军校的事,马上就到汕头去,开始实施我的计划。”
“你的话,我现在不敢相信了!”陈洁如说,“你说你和她们都脱离关系了,可是……”
“又来了!能不能不纠缠这个问题!”蒋介石生气地打断了陈洁如的话[3]。
蒋介石正和陈洁如交谈间,卫兵来报说,廖党代表来会。
“介石,我刚从汕头回来,现在的局势很危险,诸多事,需要和你商议。”廖仲恺说,“孙先生一死,党、政府群龙无首,敌人以为有机可乘,都蠢蠢欲动,要破灭革命政府、扑灭本党。”
“是不是杨希闵、刘震寰有动作?”蒋介石说,“我回省后即将在兴宁林虎司令部查获的杨、刘勾结陈炯明的函电交给了展堂、组安,听他们说,滇桂军现在已不稳。”
廖仲恺说:“杨、刘很可能要勾结唐继尧,接管广东。”
蒋介石说:“滇桂方面,不是已经调范石生部和粤军陈济棠旅前往协助李宗仁御敌了吗?范石生号称与唐继尧有杀父之仇,李宗仁又是后起之秀,不愿唐继尧东山再起,就由他们对付唐继尧好了;潮汕由我负责,彻底清剿陈炯明势力;至于杨、刘,我听展堂的意思,似乎事仍有可为,尚不至于决裂。”
“展堂的想法是,分化杨、刘,并策反其部下,并以共同商议改组大元帅府事宜来满足杨、刘的要求,如此,则政府改组事将更加复杂。”
蒋介石说:“我访展堂时,他对我说,‘十三年末总理北上时,兄弟就对仲恺说过,大元帅职权,兄弟实不敢代理,最好仿效苏俄,采用委员制,使本党同志,都能有共同负责的机会。总理病危时,兄弟又提出要实行委员制,谭组庵说广东形势不稳,劝兄弟权且代理。现在总理死了,当务之急是改组政府。’我看他很急切的样子。”
“展堂确实是很急切,一再催促说要改组政府。”廖仲恺说,“或许他是想赶在鲍顾问从北京回来前改组吧,但是时机不成熟,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杨、刘。”
蒋介石从廖仲恺的话里,隐隐感到,随着孙先生的去世,争夺权位的活剧,似乎已悄然上演了。
但是,蒋介石最着急的是赶快扩充、训练党军,来对付“四面八方”[4]的敌人。于是,便于4月26日,离开黄埔,前往潮汕。
正午时分,香港的天气已很炎热了,蒋介石偕陈洁如要在此换船。
“行李打开!快打开!”英国关吏大声说,“要搜查!”
蒋介石满脸怒容,但也不得不命侍从打开行李,让关吏搜查。
关吏搜索良久,才勉强放行。走出海关,蒋介石喟然说:“看到了,外人以亡国奴待我,何日克复此岛,一雪奇耻!”
来到汕头,蒋介石和陈洁如入住桂园。粤军总司令许崇智、苏俄顾问加伦和先期抵达的廖仲恺来会。
“据报,刘震寰秘密赴滇,与唐继尧见面,密谋推翻革命政府,以唐继尧继任大元帅,杨希闵任督军,刘震寰任省长。”廖仲恺通报说,“刘震寰赴滇期间,展堂派员策反桂军军长韦冠英,未成。刘震寰回省后,展堂向其晓以大义,劝其不要与杨希闵伙在一起走背叛的道路。但是,刘震寰并无悔意,还狂妄地对展堂说,你们要打的话,我让你们打三天不还手!”
“是啊,打的话,我们未必能够成功。”蒋介石说,“粤军兵力分散,战斗力差;湘军正在整编,力量更有限。最关键的是,倘若党军回师,恐东征成果,付之东流。巩固东征成果,肃清陈炯明势力,积蓄力量再肃清杨、刘,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唐继尧即使占了广州,我看他不可能与杨希闵、刘震寰同舟共济,内部必然发生厮杀,等其彼此削弱时,再采取行动不迟。”廖仲恺附和说。
加伦说:“广州乃革命根据地之首府,广州一失去,关乎民心士气,不仅影响中国,也影响国外。失去广州,也就等于失去了工农对我们的支持!所以,务必回师广州,扑灭杨、刘!”
许崇智说:“以许某的看法,倘若我们回师广州,滇桂军实力本已雄厚,陈炯明必卷土重来,与之配合,那我们只有失败。不如肃清陈炯明残部后,向福建发展,以福建作为根据地。”
“你们忽略了民心!忽略了工农的力量!”加伦大声说,“杨、刘在广州不得人心,广州工农组织力量甚大,不能像胡汉民那样患上‘恐桂症’!”
加伦一番话,廖仲恺、蒋介石都觉得无可辩驳,但是许崇智仍坚持自己的意见,于是,几个人又一同往许崇智的行营“密定大计。”
最后,许崇智勉强同意回师平叛。
“既然如此,就赶快改组政府,不能让胡展堂主持,不然一事无成!”许崇智补充说。
“改组政府的事,还是要先等一等。”廖仲恺说。
“难道鲍顾问不在,就不能改组了吗?”许崇智不满地说。
“现在杨、刘问题不解决,改组政府条件不成熟。”廖仲恺解释说,“鲍顾问就要自北京南返,不日即到省垣,诸事,尚要和鲍顾问就商,我这就和加伦顾问返回。”廖仲恺说。
[1]从1922年下半年开始,陈洁如已对蒋介石甚爱恋,蒋介石1923年1月10日日记中曾有“披阅洁如笺,爱恋我之情,无异孺慕也”之语。
[2]引号内之语,见蒋介石日记,1925年4月6日、11日、18日。
[3]蒋介石此一阶段日记中,每每出现和陈洁如“争吵”的话,但具体内容不详,从情理上推测,应该与此有关。
[4]蒋介石在宴请党军和警卫军官长时演讲说,“完美的环境,现在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所处的地位非常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