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11月13日,午后,黄埔军校门外码头。校长蒋介石率全校师生,列队迎接孙中山的到来。
不一会,孙中山手持文明杖,步出船舱,在宋庆龄、汪精卫和顾问鲍罗廷等数十名随从人员的簇拥下缓步登岸。
蒋介石趋前迎接,环校园巡视一周。
“介石,你和黄郛有金兰之谊,不妨劝说他输诚孙先生,到北京也好有所凭借。”汪精卫对蒋介石说[1]。
“总理,第一期学生正在鱼珠圩演习,请大元帅检阅!”蒋介石行军礼,请示说。
孙中山遂在蒋介石的导引下,过河到对岸检阅。返回的途中,对蒋介石说:“我现在进京,将来能否回来尚不能定,然而,我进京是去奋斗的,就是死了,也可以安心了。”
蒋介石大惊,忙说:“先生何出此言?”
“我所提倡的三民主义,将来能希望实行的,就在你这个黄埔军官学校的学生了。凡人总是要死的,不过要死得其所,我今天能看见黄埔的官长、学生、士兵们这样奋勇的精神,可以继续我的生命,所以我死也可以安心了!”一番话,说得众人不胜凄□。
太阳就要落山了,孙中山带领宋庆龄、汪精卫、鲍罗廷等随行人员登船上路;挥手与蒋介石告别。
半个多月前,孙中山还执意不回广州;突然传来了北京发生政变的消息:直奉战争打得正难解难分之时,素有“倒戈将军”之称的直系将领冯玉祥,因与直系二号人物吴佩孚有隙,临阵倒戈,发动政变,囚禁直系首领、大总统曹锟,并致电奉系张作霖、皖系段祺瑞和广东国民党领袖孙中山,邀请他们到北京共商国事。孙中山遂于上月底回到广州,决定响应冯玉祥的邀请,前往北京,力争召开国民会议,统一国家,解决政治问题。
“校长,我看大元帅精神疲惫,神色黯然,言谈间又凄□不已,不知何故?”送走孙中山,回到办公室,秘书张家瑞拿过一份草拟的电报稿,让蒋介石过目,忍不住问了一句。
“孙先生革命四十年,迄今未见成功,迫不得已北上,和军阀言和平,自知希望渺茫,粤局也一日恶化一日,他此去后广州能不能保住,孙先生内心,或许也是不抱希望的。”蒋介石说,“但是,唯一的慰藉是本校!环顾周围,连许崇智的粤军其实孙先生也已知是不可靠的,真正的革命军,也只有本校,所以,孙先生回省垣三日后,即莅本校视察,又命本校教导团为党军,俄械不分发各军,而以本校分用,此番北上,又特意过本校与师生告别,足见,孙先生把希望寄托在本校的身上。”
“或许正因为如此,各军嫉恨本校和校长不已。”张家瑞说,“陈果夫他们好不容易从上海运来新兵,滇军居然和北方的张宗昌辈一样,予以扣留,太不成话了!”
蒋介石接过张家瑞拟就的致滇军总司令杨希闵[2]的电报稿,看了一遍:“广州。杨总司令勋鉴:前日本校由沪运来新兵九十七名,全数为胡军长截留,交涉至今,迄未缴还。……务乞吾公饬令放还,以重纪律。……”
“军阀!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军阀!”蒋介石骂着,提笔在电稿上签字,“速发去!眼下当务之急是招兵、练兵,没有革命军,就只能受军阀的气!”
“介石,警卫军讲武学校因校长吴铁城阻止学生入党和设立区党部,发生风潮,苏俄顾问建议将该校取消,学生并入本校,中央执行委员会已采纳,即可办理交接。”这天,党代表廖仲恺来到黄埔,和蒋介石议事,“还有,所有本校编练的新军,苏俄顾问的意见,均设立党代表,这是党代表系统图,请你过目。”
蒋介石看了一眼,说:“按照仲恺兄的意见办,弟无异议。”
“按照苏俄顾问的意见,”廖仲恺又说,“各团、营、连之党代表,皆由校党代表在本校教官、学生中富有政治学识者中遴选,呈请中央任命,除实施政治训练外,凡军队一举一动、一兴一废,均须受党代表节制,以示党化。”
“那就请仲恺兄抓紧遴选吧!”蒋介石说,“东西两线的战事恐就在眼前了。”
“是啊,现在的局势很危险!”廖仲恺说,“本来,孙先生北上后,陈炯明复任粤军总司令,即准备反攻广州,只是其内部对战略意见不一,行动推迟了,近日又复蠢动,据报已进占薄安、东莞、石龙等处。”
“广西方面如何?”蒋介石问。
“帅府任命李宗仁为广西全省绥靖处督办,黄绍竑会办,让他们抵挡唐继尧势力。”廖仲恺说,“只是他未必能够抵挡得住,一再向帅府求援。谭延闿的建国湘军李烈钧的建国赣军已败退苍岭,也再三向帅府求援!”
“陈炯明是我们唯一的敌人,只有消灭了陈炯明,广东根据地才可能稳固。”蒋介石说,“既然陈炯明已经反攻,讨伐之军就当出动。”
“我就是要和你商议此事的。”廖仲恺说,“讨伐陈炯明,平定东江的任务,本应由滇军担任,不仅因为帅府所辖各军,以滇军实力最为雄厚,且滇军一个师和四个独立旅都驻扎在惠州一带,由其出击亦是理所当然。”廖仲恺叹息说,“可惜啊,人家怕自己的地盘丢了,就是不同意,汉民刚一试探,杨希闵竟然说,‘大元帅何以把枪械专给黄埔?说是专为练党军之用,那么谁是党军?谁不是党军?如果说我们不是党军,那我们就可以不打仗,让黄埔军校单独去打好了’,看来,滇桂军都是指望不上的。汝为的建国粤军,不仅实力大减,而且不愿意和陈炯明打仗。如此一来,已没有可用之兵了!”
蒋介石挥动拳头,说:“那就由本校学生和教导团来作主力吧!”
“武器倒是不成问题,只是人数太少,而且不少学生连枪声也没有听到过,介石,你有把握吗?”廖仲恺担心地问。
“总不能坐以待毙!”蒋介石说,“我曾经向孙先生保证过,只要能够练成8000人的革命军,就能够解决陈炯明。现在我们只有3000人,但是生死存亡关头,只能以一当十,孤注一掷!”
“那好,我们就组织东征军,讨伐陈炯明!”廖仲恺说,“介石,你看谁来当东征总指挥?”
“还是请汝为来当。”蒋介石说,“建国粤军总要出动些兵力配合。”
“好,我这就向加伦顾问和展堂、汝为通报,以中央名义发布东征令。”廖仲恺说,“你抓紧准备吧!”
正当蒋介石夜以继日筹备东征事宜时,接到随孙中山北上的汪精卫的来电,得知孙中山在京卧病的消息,又接盟兄黄郛来函,通报北方政变内情和孙中山到京后各方的反应,蒋介石不禁暗自垂泪。他亲自动笔,给黄郛复电:“……自闻北京政变,各军改称国民军,不问而知为兄之主张……,英士虽死,孙公犹在……请兄以英士之事孙公者事之,则他日安危共仗有人,英士可以瞑目,介石苦志可以稍伸矣……”
意犹未尽,第二天,蒋介石又给黄郛写信:“昨撰复电至中段,凄然泪下,……今弟既不能随中师北上,英兄亦不能复生以佐中师……而兄自不能不以英兄与弟之师中师者事之也。……粤中纷乱,日甚一日,要想于纷乱中理出一个头绪来,恐非朝夕所能为力,……望兄在京以全力事中师,使弟在粤专心灭贼……”
民国十四年,公历1925年1月27日下午,大年初四,蒋介石接到列席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的紧急通知。到会才知道,是通报孙中山病情的。随行的汪精卫电告,孙先生昨入协和医院,诊断为肝癌,医生已束手无策。
“胡代帅,不能再迟疑了!东征当早日出发!”一散会,蒋介石就对胡汉民说。
“各军心怀异志,款项、枪械、船只等等皆准备不及,快不得的啊!”胡汉民无奈而又为难地说。
“孙先生抑郁忧愤患此肝病,恐非药石所能医治,倘若早日兴师讨贼,对孙先生必是莫大安慰,倘若得传捷报,兴奋之下,孙先生或许还可以得救。”蒋介石说,“我们宁可自己去死,也要救孙先生的病!”
胡汉民听蒋介石如是说,也只得赞成。
过了几天,胡汉民在粤军总司令部主持召开军事会议,通过三路进兵计划:滇军任左翼,由河源、老隆口以趋兴宁、五华,当林虎部防地;粤军和黄埔全体学生任右翼,又海陆丰以趋潮汕,当洪兆麟部防地;桂军围攻惠州。
第二天,1925年1月31日,黄埔军校大操场,全校学生和新成立的两个教导团集合,举行东征誓师典礼。
“教导团兵士皆新招募而来,还有许多新人校的学生,尚未经过任何军事训练,此番随军出发,要边行军,边训练,随时进行野外演习,官长要尽快教会兵士基本战斗技术,以练队、用枪、瞄准、射击、投掷手榴弹为训练内容,不必教一般制式动作。”蒋介石训话说,“为完成国民革命,实行三民主义,各官兵应具牺牲精神,与敌交战时,无论如何危险,不得临阵退却!为此,本校实行连坐法,班长同全班退则杀班长,排长同全排退则杀排长,连长同全连退则杀连长,营长同全营退则杀营长,团长同全团退则杀团长,师长同全师退则杀师长,军长亦如之。军长不退,而全军官兵皆退,以致军长阵亡,则杀军长所属之师长;师长不退,而全师官兵皆退,以致师长阵亡,则杀师长所属之团长;……班长不退,而全班皆退,以致班长阵亡,则杀全班兵卒。各级党代表亦适用之。”
1925年2月2日,东征总指挥许崇智饬令各部进发!
“报告校长!行军锅灶尚未准备!”
“报告校长!船只尚缺若干,难以同日出发!”
“报告校长!车夫、挑夫均未齐备,行李、辎重怎么办?”
教导团第一团团长何应钦、第二团团长王柏龄、军需处处长周骏彦不断向蒋介石报告困难。
“马上派人连夜进城购买锅灶!”蒋介石大声命令。
“校长,进军在即,你要保重身体啊!”周骏彦见彻夜难眠的蒋介石焦灼彷徨、神形憔悴,担心地说。
“孙先生病耗日恶,而兴师之际,款项、枪械、船只、车夫、挑夫无一充分备足!”蒋介石感叹说,“面对此等局面,岂不令人痛心?!”
“即使我一个人,也要干!”蒋介石大喊道。
1925年2月3日,上午9时,蒋介石下令出征!他登上福安舰,率队出发。
“轰!轰!轰!”下午1时,福安舰过虎门,各炮台鸣礼炮敬礼致意,2时,达到太平圩,设校本部于方家祠。
4日,校军与粤军向东莞发起进攻,一举攻克。随后,黄埔军校本部行营移驻东莞。
胡汉民、廖仲恺、许崇智闻讯,偕苏俄顾问加伦赶到蒋介石的行营,会商进军计划。
“介石,滇桂各军不服从命令,拒不出兵啊!”东征总指挥许崇智一见面,就向蒋介石诉苦,“介石,你看怎么办?”
“加伦顾问,总司令,此次东征,只调用了粤军第二师,能不能再调粤军第一师陈铭枢旅及警卫军欧阳驹团加入右翼,为后续部队?”
许崇智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滇桂各军,居心叵测,他们要坐山观虎斗,寄望于吾人与陈炯明两败俱伤,以收渔人之利!他们尤其希望校军都被陈炯明吃掉!”蒋介石恨恨然,说,“胡代9巾、廖党代表、加伦顾问,本军出征,后方务必对滇桂各军加强戒备!”
“介石,校军行进速度,是不是可以快些?”许崇智说,“后方不稳,东征不宜旷日持久啊!”
“总座,你知道,校军新兵居多,到现在,有不少兵士还以为是野外演习!所以只能一边行军一边训练,每天以20里为限。”蒋介石解释说。
“介石,我身体不好,东征总指挥还是你来做!”许崇智说。
“总座,总指挥是中央任命的,岂可私相授受啊!”蒋介石推辞说,“再说,临阵易帅,也是兵家大忌啊!”
“那我只好顶这个名义,实际你来做。你是粤军参谋长,又是校军总司令,东征军主力也就是这两部分,都归你统一指挥!”许崇智大大咧咧地说。
蒋介石还想推辞,许崇智挥挥手,说:“就这样定了!本总指挥随后就发布命令,饬令参战粤军归蒋参谋长指挥!”
“介石,汝为瞻前顾后,心也不在战场,此人不可指望啊!”胡汉民私下说,“此次东征,全靠介石你了!”
蒋介石深感责任重大,10日这天,早上起来,他发布了五条命令,看着一群稚气未脱的兵士,突然间,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向他袭来,泪水,禁不住涔涔而下。
悄然擦干了泪水,蒋介石来到常平火车站,
“校长,机车出了故障,煤也不够,只能耐心等待了。”随行的第二教导团团长王柏龄报告说。
蒋介石闷坐在火车站,内心感慨万千,遂吟一绝:
亲率三千子弟兵,
鸱虢未靖此东征。
艰难革命成孤愤,
挥剑长空涕泪横。
蒋介石知道,面对的敌人,他曾经的上司和战友,并非等闲之辈,孙中山亲征一载而未果,反而差一点被陈炯明赶出广州,以至于对消灭陈炯明势力,孙先生已经丧失信心;那么,仅凭稚气未脱误以为是在演习的三干子弟兵,孤立无援,能够打败强大的对手吗?
[1]黄郛北京政府时任内阁教育总长。
[2]滇军总司令一度被废,后又恢复,仍以杨希闵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