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6月16日,陆军军官学校整修一新,彩旗招展,一大早,校长蒋介石、党代表廖仲恺率全校师生,列队在学校大门口,迎接贵宾。
8时,一辆轿车开到,国民党总理兼军校总理孙中山偕夫人宋庆龄抵达。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9时,开学典礼正式开始。除孙中山外,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胡汉民、汪精卫、林森、张继,大元帅大本营外交总长伍朝枢、军政部长程潜,粤军总司令许崇智、湘军总司令谭延阊、西路讨贼军总司令杨希闵、桂军总司令刘震寰,广州市政厅厅长孙科、公安局长吴铁城……南方政权的党政军要员、苏俄顾问、各界代表500余人前来观礼,济济一堂,共襄盛典。
“今天开这个学校的希望,就是要从今天起,把革命事业重新创造,要这个学校的学生来做基本,成立革命军,诸位学生就是将来革命军的骨干。”孙中山致训词说。
致词毕,孙中山郑重地把陆军军官学校的校印交给身着军装、足蹬高腰马靴的校长蒋介石。
一时间,手捧校印、37岁的蒋介石,成为会场上所有目光的汇聚点。这些目光,有殷殷期望,有欢欣鼓舞,也有嫉妒、恐惧、鄙视乃至仇恨。仿佛,那不是一颗普通的印章,而是金光闪闪的权杖。
开学典礼从上午9时,一直进行到下午5时,来宾在大操场阅兵毕,方才结束。
“莘莘学子,亲爱精诚,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典型;革命军人,奋斗牺牲,再接再厉,继续先烈精神……”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校园里,不时还会有人哼唱开学典礼上齐唱的校歌和国民革命歌。
“报告校长!”这天,蒋介石正在办公室拟写《军校官长功过条例》,总队总队长邓演达敬礼报告。
“什么事?”蒋介石问。
邓演达报告说:“查得第一队队长吕梦熊,私自召集会议,同盟罢职,要挟加薪。”
“什么?!”蒋介石闻言大怒,“啪”地用力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军法从事!”
正好戴季陶走到门口,看到这个情形,不禁摇头。
蒋介石挥挥手,让邓演达退去。
“介石,何事,如此动怒?”戴季陶问。
“吕梦熊,刚刚任命他为第一队队长,不到十天,他居然……”蒋介石余怒未消,把手头的文稿高高举起,“哗”地摔在桌案上,“此等败类,岂能容他!”
“这是小事,”戴季陶说,“无非是提出加薪,何必如此动怒?”
“季陶,有何事?”蒋介石问。
“苏俄和北京政府建立外交关系,首任大使加拉罕已赴任,鲍罗廷亦是苏俄的外交人员,”戴季陶说,“倘若站在国际关系的立场,他们支持造自己承认的国家政府反的团体,说得过去吗?我看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好火中取栗!军校开学典礼的第三天,中央监察委员张继、谢持和邓泽如三位,已向中央执行委员会提出弹劾共产党案。我早和仲恺说过,我们这些本党的政治教官,倒被共产党的教官所排挤,几无立足之地矣!军校是本党的军校还是苏俄的军校?听说现在还要在军校成立党部,必定为共产党所把持,外面好多军校出身的将领都和我说,你们这样办军校,一定办不好!现在客军也好、粤军也罢,对军校戒心很重,省城的商人也说,黄埔军校培养的是布尔什维克化的军队,所以对军校无不惧恨交加,甚至提出趁军校尚未成气候,赶快从布尔什维克手中拯救广州!这样下去,如何是好?还有,其实共产党对你也不放心,说是成立党部、实行党化教育,就是防止军校培养出私人的军队!”
“孙先生说,我们的革命要想成功,必以俄为师,所以军校不能不借鉴他们的经验。况且,没有苏俄的支援,军校也办不起来、办不下去。至于我蒋某人,矢志为党牺牲!”蒋介石颇不耐烦地说,他转向门外,“来人,传本校长的命令:吕梦熊开除党籍,免职!”
戴季陶怏怏不乐,告辞而去。
过了两天,苏俄政治顾问鲍罗廷到军校做精神讲话,鲍罗廷及柯洛夫将军讲话后,党代表廖仲恺讲话,最后,蒋介石讲话。
各位同志、学生:
刚才苏俄同志及我们的党代表所讲的话,讲得很彻底,想必你们听明白了。我听了他们的讲话,有很大的印象,好多的感想,而且觉得无穷的惭愧……我们中国呢,不但没有真正的革命军,而且革命党员借着军队来自私自利,所以中国革命至今不能成功。比方党里委托他练一个团兵,他就争权夺利,耀武扬威,到了后来,什么叛党卖国的事都做得出来。如此的革命,怎么能够成功?
我们中国军人还有一种最大的毛病,就是只知道盲从官长,不知道国家是什么,主义是什么。真正的革命军人,是要以信仰主义、服从纪律为职责……你们要晓得你们是党的学生,是国家的学生,是主义的学生,你们将来出去做事,也不是为哪一个人做事,是为党做事,为国家做事,为主义做事……对个人盲从的习惯,是要竭力打破的,……十三年来,中国的军人被袁世凯辈弄坏了,他们专用金钱来收买军人,军人变成他们个人的利器,专供他们做家狗,如此久而久之,相习成风,就变成今日这个亡国的现象。我希望你们以后痛除从前这种腐败的恶习,扫除你自己卑劣的思想,不要盲从官长。
我们是为求民族自由、民权平等、民生福利而来做军人的,我们是为求国家独立、社会进步而来革命的,决不是跟到一个人或认识一个人来革命的。如其跟到一个人,或是认识一个人来革命,那就不能叫做革命,那就是叫做盲从,那就叫做私党,那就叫做他人的奴才走狗了。中国人的思想习惯,到如今仍旧是几千年前皇帝奴隶的恶劣思想……
革命总要以主义做中心,国家做前提,切不可盲从,更不可自私自利,专为个人衣食利禄,这样方才可以叫做革命,方才可以叫做革命党员。
“嗯,蒋校长讲得好!”鲍罗廷说。
半个月后,蒋介石收到戴季陶的一封信:“弟匆匆便去,未能事先告兄,归沪后屡欲有所言,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季陶回上海了?”蒋介石吃了一惊,他急忙把教授部主任王柏龄叫来,“茂如,怎么回事?季陶何以不辞而别?他信中只是说,‘当此危局,自顾忧惭,颓然思退以自牧,亦事理之当然,非有他也’。但是事情恐非如此简单吧?”
“介石兄,”王柏龄和蒋介石曾经是同窗好友,私下场合,在校长面前也就不像其他人那样诚惶诚恐,“季陶乃受共产党干部排挤,对军校政治教育为共产党所把持不满,故不辞而别。”
“到底怎么回事?”蒋介石追问。
“季陶讲三民主义,有共产党干部云,应该分旧三民主义与新三民主义,旧三民主义已过时,军校当以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新三民主义教育学生。”王柏龄报告说,“共产党和苏俄顾问讽刺季陶要创造一个戴季陶主义。”
正说着,邓演达进来报告说,有一个学生要求退学。
“按照本校章程,只有学校开除学生的,不允许学生退学!”蒋介石怒气冲冲,“你把他给我叫来!”
要求退学的学生战战兢兢来到校长室,蒋介石刚要发火,想到戴季陶信中的话:“吾兄以饱经忧患之身,具坚贞不拔之气,沉毅豪侠,……岂不甚可敬佩。惟所虑者,社会之改造非仅赖个人个性之统御所能成功,改造者之伟大,惟于其所持理想原理之伟大与性格之仁厚、感化力之强弱中见之,而他之庄严皆副德……”于是,他转而用和蔼的口气说:“你为什么要退学?”
“学生、学生……”来者支支吾吾说,“近来,因思想变更,信无政府主义,所以……”
“你相信无政府主义,是在入学前,还是进校以后?”蒋介石问。
“学生——学生是——是在进校以后。”
“你为什么相信无政府主义?”蒋介石继续问。
“因为、因为,外面的朋友给——给学生寄了无政府主义的书报,学生看了以后,就——就相信无政府主义了。”
蒋介石眉头不禁皱紧了。
“本校党部业已成立,还要建立党小组,组长应该负起责任,监察同学的行为思想,”蒋介石对王柏龄和邓演达说,“以后凡是与本党违反的书报,未经许可,一概不准阅看,这种事,以后要组长负完全的责任。”
入夜,办完了一天事,蒋介石给戴季陶回信。
往昔,都是戴季陶劝他不要消极;这次,却是蒋介石反过来劝戴季陶打起精神,自道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都要忍耐坚持,矢志为党牺牲一切。至于政治教育上的纷争,蒋介石不想也没有精力过多介入,现在,他不仅是校长、粤军参谋长、国民党中央本部军事委员会委员,还被任命为长洲要塞司令、各军军事训练筹备委员会委员长,整天忙得席不暇暖,但是,戴季陶的被排挤和一名学生因改信无政府主义要求退学的事,让蒋介石感到不安。
“方才党代表对你们所讲的话,是很重要的话,你们要切实记着。”这天,兼任广东省省长的党代表廖仲恺发表精神讲话后,蒋介石发表演说,“无政府主义,说得好听些,是一种很高尚的理想;说得不好听些,就是浪漫主义、退化主义。……我自己也经过这一个思想的阶段,后来……才知无政府主义不犹不能救中国,实在是祸害中国、灭亡民族的主义,才知道想救中国,非本党总理的三民主义不可。……现在我们中国,处在这种极危险的环境里,……试问有谁能想出一个主义来救中国?除了本党总理的三民主义之外,还有第二个的主义可以救中国吗?……本校是为实施三民主义而创办的,除了按照三民主义的思想去实行外,没有别的事,也不许有别主义侵犯到这个学校里来。以后我们党员对三民主义绝对要服从,不准有一毫的怀疑,而且不许有批评三民主义的态度,如果有怀疑三民主义或者变更三民主义的人,就是叛党,那都是我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