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有省河之称,故其南岸,皆以河南称之。大元帅府,就设立在河南的一个士敏土[1]厂旧址。
这天,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前来晋见大元帅孙中山,汇报军校工作和开学典礼筹办事宜。
“先生,最近,广州市政厅发布公告,统一马路业权,拟办铺底捐,全市72行商店议决总罢市抵制,省府遂令市政厅取消。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对政府信用是很大的打击。风潮虽息,但据闻,广州与佛山、东莞等县镇各商团已商议实行联防,恐聚成气候,与政府对抗。”汇报完军校的工作,蒋介石提到了政局,“此事明白,现在粤中的民政、财政,不能不改革、刷新了。中正以为,杨庶堪实不宜再担任省长。”
孙中山说:“介石,我正要问你,何以发出那样一封通电,对沧白打击甚大。”
蒋介石知道,孙先生所说的通电,是他5月15日所发复粤军将领贺就参谋长电。在这封通电中,蒋介石公开指责,“有人挟其一种名义,上蒙元首,下耸友军,百计挑拨”,并称滇军自相残杀,乃是为“败类一人之所算。”读了通电,大家都明白,被蒋介石所称败类者,就是他极力推荐的省长杨庶堪。
“前些天先生染恙,中正未及报告。”蒋介石说,“去岁中正辞职离粤,杨蓁代理,是不是杨庶堪所荐?”
“你执意要去,军情那样紧急,总要有人来做。”孙中山说。
“杨蓁代理参谋长不到一个月,滇军内讧,自相残杀,致使讨贼大计被贻误,是不是事实?”蒋介石又说,“据中正所知,杨庶堪之所以荐杨蓁代理大本营参谋长,即是要他以此名义,谋夺滇军总司令位,故方有7月16日滇军之内讧发生。先生不得已,下令废滇军总司令职,任杨希闵、范石生、蒋光亮、朱培德为直辖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军军长。现在粤局复杂,危机四伏,除朱培德外,滇军三军皆骄悍跋扈,而杨庶堪又为逞一己之私,搬弄是非,招摇撞骗,当速去之。”
“你那封通电发出后,沧白已经无地自容了。他怒不可遏,本要找你理论的,还是董萱劝他息事宁人,他才罢休,并提出辞职,只是谁继任之,我还没有考虑好。”[2]孙中山说。
“中正以为,还是展堂比较适宜。”蒋介石说。
孙中山笑日:“我曾戏言,要想让精卫革命,除非要他离婚;要想让展堂革命,除非杀了他的兄弟。”
蒋介石明白孙中山的意思。民国建立后不久,汪精卫与陈璧君成婚,即一直旅居海外,所以有“要想让精卫革命,除非要他离婚”之戏语;而胡汉民则因为他的堂弟胡毅生等,利用胡汉民的地位,胡作非为,有见胡汉民者,先得陪其打牌赌博不可,遂有“要想让展堂革命,除非杀了他的兄弟”之说。
“不妨请其兄弟远避。”蒋介石说。
“汉民是本地人,亲属故旧甚多,远避不是长久之计。”孙中山说。
“既然先生以为展堂不可用,那就请仲恺多辛苦了。”蒋介石建议说,“请仲恺任省长,统一财政,刷新民政。”
“我和仲恺商,就请他无论如何任此艰难吧。”孙中山说。
“现在军事无进展,中正甚忧。”蒋介石说,“谭延闿的湘军无地盘,无经费,叫苦不迭,现在展堂既回,不如解脱谭延闿的大本营参谋长职务,请展堂担任,令谭延阃率军支援东江,围攻惠州。滇桂军不肯效力,倘若不能尽快消灭陈炯明,统一广东,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都应该办。”孙中山说,“眼下广东已罗掘俱穷,苏俄顾问建议资助我们开办中央银行,子文有此方面的知识,我意由他担任行长,你看怎么样?”
“中正以为是妥当的。”蒋介石说。他知道,宋子文曾就读于哈佛大学经济系,博士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1917年回国曾任汉冶萍公司驻上海总办事处秘书等职,去年10月赴广州后,任大元帅府英文秘书兼两广盐务稽核所经理,也一直参与中央银行的筹备事宜。
孙中山病愈不久,长时间的谈话,已经感到疲倦,可是,蒋介石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便问:“介石,还有事情吗?”
蒋介石欲言又止,停了良久,说:“先生,还有一事,请先生为军校大门题写校名匾额。”
孙中山说:“写字,还是组安的好。他的楷书是有名的,不妨请他来写。”
“那好吧。”蒋介石说。但是,他还是没有起身离开,似乎是鼓足勇气,说,“先生,你看中正孤身一人在粤,总不是长久之计,中正曾经向先生恳请过,能不能说服美龄小姐……”
“这个,再等一等吧。”[3]孙中山搪塞说。
蒋介石虽感失望,也不便再说,只好告辞了。
“组安兄,有劳大驾了。”蒋介石又来到大元帅大本营参谋长谭延闿的办公室,很恭敬地说,“中正闻得,组安兄攻颜体,所书有种大权在握的气象,结体宽博,顾盼自雄,世人叹为观止,堪称书颜体的大家。故有劳组安兄为本校大门题写匾额。”
“蒋校长,介石老弟,谭某别的事或许干不了,抑或不愿干,但是吃饭、写字、骑马,尽管吩咐,本人一概接受!”谭延闿笑言。
蒋介石早就知道,谭延闿是一个奇人。此人是湖南人,其父进士及第,官运亨通,在蒋介石出生前7年,其父任浙江巡抚时,谭延阊在杭州出生,自幼有名师训教,24岁时参加会试,破了湖南200年的一个记录:会试第一名。惟殿试时慈禧太后以他为湖南人并且姓谭,与戊戌政变时被杀的谭嗣同同乡同姓,未选状元而选为二甲第三十五名进士。
谭延闿虽是文人,生在乱世,却三次督湘。第一次是辛亥革命时,他作为立宪派首领,在湖南独立后首任都督甫任即遇害后接任,但在孙中山发动反袁的“二次革命”时,因首鼠两端,宣布独立,被袁世凯罢职。袁世凯帝制失败,谭延闿再次督湘,并以“自治”旗号与北方和南方两个政府周旋,但仍然被北洋势力所取代。随后,在错综复杂的矛盾无法解决的情况下,南北均可接受的谭延闿又一次被拥戴为湘督。他以“联省自治”为名,既反对北方的武力统一,又反对护法政府的北伐,护法军政府遂策动其曾经的心腹赵恒惕和程潜发动兵变,谭延闿被迫离职,到上海做寓公。不久,孙中山也因为与陈炯明决裂,蒙难永丰舰,回到上海,谭延闿亲到码头迎接。
“你说湖南要自治,怎么样?是你自己的人赶你下台;前两次都是北洋军。你要自治,要湖南人不受战争之苦,人家不让你。”孙中山对谭延闿说。“我们扯平了,”谭延闿笑谈,“当年家父做两广总督的时候,奉朝廷之命通缉过你这个革命党,这次你的人策动赵、程,把我赶到上海,以后就跟你干了!”滇桂军驱逐陈炯明出广州,孙中山重建大元帅府,谭延闽被任命为元帅府大本营内政部长、建设部长、全湘讨贼军总司令,奉命收拢旧部,组建湘军。1923年11月,陈炯明的军队进攻广东,一直打到石牌,省城陷入恐慌,滇桂军又不服从指挥,千钧一发之际,谭延闿的湘军驰援,解了广州之围。孙中山任命谭延闿为大本营参谋长、湖南省省长兼湘军总司令。其实,湖南在赵恒惕的掌握中,谭延闿的所谓省长,也只是名义而已。
“谭组安不喜与人敌对,大人大量。”孙中山曾经在蒋介石面前如此评价谭延闽说。就连一向为人刻薄的胡汉民也说他“每临大事有静气”,具有“中和”之风。蒋介石也觉得谭延闿无论是出身还是为人处事,皆非滇桂客军将领所能比,所以,对他也很是尊崇。
“组安兄,中正听说,前不久,你收宋美龄小姐为义女,真有此事?”蒋介石问。
“岂敢!岂敢!”谭延闿说,“是小女曼怡与宋小姐同窗,她们结为姐妹而已。”
“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蒋介石追问,“组安兄,我兄已丧妻多年,子女也已成人,而我兄不过40出头,何以坚不续弦呢?”
“介石老弟,不妨实言相告,”谭延阊说,“我谭某虽号称门庭显赫,然家母却是丫环纳妾,每当吃饭时都是侍立桌旁,为全家人添菜添饭。民国五年,家母弃养,灵柩出殡须经族祠出门,但按族规,妾灵只能从族祠侧门抬出,一气之下,我仰卧棺盖,大喝:‘我谭延闿已死,抬我出殡!’族人见状,面面相觑,只好让扛夫抬棺从族祠大门出殡。“
其实这些如同谭延闿豪美食,善骑射的一些轶闻一样,蒋介石早就听说过。正不知道谭延闿何以说起这些,又听他说:“自此,我谭某发誓永不纳妾。至于丧妻不再续娶,还因亡妻临终前嘱咐我不再婚娶,我不能背了亡妻遗言。所以,我便和大元帅说,‘我不能背了亡妻,讨第二个夫人’。”
蒋介石悟出了其中三昧[4],意识到请孙中山替他执柯作伐是不可能的了,心中不免有股怨气,但是口中连连说:“中正感佩组安兄忠孝信义!”
自己一定要争气!蒋介石暗下决心。
[1]士敏土,即水泥。
[2]董萱之子文载,杨庶堪见了蒋介石的通电,怒不可遏。“父亲则劝杨一言不发,引咎辞职。父亲指出,大本营初成立的时候全依仗滇军拥护,杨以与滇军将领有旧而成为秘书长,现在大本营已经巩固了,外交得力饷械有着,黄埔军校办成,而滇军显得骄惰,不可复用,杨庶堪因此而不得安居省府,这是势所必至,理所当然。杨于是悟其所以。”
[3]有论者认为,是因为宋庆龄反对,而孙中山又不愿说与蒋介石,所以只好一味搪塞。参见王舜祁著:《早年蒋介石》,第215-216页。但该书说蒋介石从1922年开始对宋美龄长达5年的追求,尚可商榷。
[4]不少史书都记载,孙中山确曾向谭延闿提出,把宋美龄嫁给他,为谭所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