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12月15日午后3时许,上海开往宁波的江天轮上。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以及陈果夫、林业明等人,前来与当天回到上海又匆匆离开的蒋介石相见。
头等舱虽然宽敞,可是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介石,今天才到上海,何以急急回甬?”廖仲恺不解地说,“你还是尽快到粤,向孙先生当面汇报此次访俄的情形。”
“游俄报告书,弟在大连来沪的船上业已写好,回乡再作修改后即可寄呈先生,故也就不必急急赴粤。”蒋介石说。
“不去广东,也要留在沪上为好。”胡汉民说,“本党改组之际,介石当留沪协助改组。”
蒋介石说:“弟也不便留沪。家母六十冥寿在即,弟要回乡为亡母办冥寿。”
“既然如此,吾弟快去快回。”汪精卫说,“粤、沪诸事,待吾弟商榷者众多。”
“此次游俄,弟身心俱疲,也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蒋介石说,“弟请仲恺兄向孙先生转达弟之建言,请先生任命杨庶堪为省长。”
“一定转达。”廖仲恺继续劝说着,“介石,你不是一直有志于创办军校吗?你在访俄时也就此事和苏俄商妥,苏俄派鲍罗廷为孙先生顾问,鲍罗廷10月到沪后,即提议尽快开办军校,现军校筹办在即,介石还是尽速赴粤为宜。”
蒋介石不为所动。
众人见劝说无效,不知道蒋介石何以情绪低落,便又问起访俄的观感。
蒋介石简要通报了情况,最后作出结论说:“苏联有给予援助的真诚愿望。问题在于,我们党人是否充分理解自己的任务。”
开船的时间到了,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等人,只得下船,怀着满腹疑虑,挥手与蒋介石道别。
蒋介石是上午9时抵达上海的。去国几个月,船到上海,蒋介石迫不及待与陈洁如相会。
因早有函电告知了抵沪的日期,陈洁如事先入住大东旅社,蒋介石抵达的时候,陈洁如尚未起床,一番温存过后,待用罢午饭,蒋介石又来到张静江家里。
寒暄一番,蒋介石向张静江报告了访俄的经历。
“介石,最近本党政治上有很大动作,”张静江通报说,“孙先生根据苏俄顾问的意见,已于13日启动本党改组工作,任命廖仲恺、谭平山、陈树人、孙科、杨庶堪等人为临时中央执行委员,负责改组工作,并进行党员重新登记。本党要仿照苏俄共产党,召开代表大会,第一次代表大会选举代表和总理指定代表,都已完竣,不日即在广东开会。”
“汉民、精卫皆未任临时中央执委?”蒋介石有些吃惊。
“孙先生以为他们对改组、对联俄容共政策不热心,所以未予任用。”张静江说,“不少共产党人为本党代表大会代表。据闻,将提交大会选举之中央执委,不少也是共产党方面的人,或者本党中热心于联俄容共分子。”
蒋介石从张静江的话中听得出来,自己不是代表大会的代表,显然也不可能成为中央执行委员。
“吾弟既奉命访俄,孙先生先听一听吾弟的意见就好了。”张静江颇是遗憾地说,“不过,现在孙先生对苏俄顾问言听计从,连我们这些人,包括一直追随左右的汉民、精卫也都被排斥在外了,只有仲恺因热心于联俄容共,得以继续重用。”
“孙先生难道会置旧日之系统于不顾吗?”蒋介石疑惑不解地说,“回国的船上,弟读到一些留俄青年给孙先生的信,其中竟有本党内‘忠臣多而同志少’之语,不禁痛心,青年见解谬误如此,共信已失,党谊不敦,祸变将作矣!弟誓做忠臣,不做洋奴!但是,既然弟对党务、政治无置喙余地,也就不必急急去粤了。”
张静江一向沉默寡言,并未接话,沉默片刻,蒋介石又说:“不过,仲恺任省长乃出弟之建议,今仲恺辞任,弟要向先生建言,任用杨庶勘为省长。”
张静江似乎明白了蒋介石的用意,赞赏地点了点头。[1]
从张静江家出来,蒋介石便不再停留,匆匆登船回乡。
胡汉民、汪精卫等人,在蒋介石访俄期间与他函电往来不断,听说蒋介石今日到沪,本想抽暇欢聚,为他接风洗尘,相互通报情况,交换意见,不料听到了他即日回乡的消息,不知就里,便匆忙结伴赶到码头,上船和蒋介石见上一面。
第二天早上7时许,蒋介石回到宁波的寓所,见到跳笑嬉歌、活泼自在的纬国,一解心头的郁闷,露出了笑容。
“从莫斯科归国途中,路过一座盛产宝石的城市,本想买些宝石玩具回来,给纬儿玩耍、纪念,”蒋介石不无遗憾地对姚冶诚说,“可惜钱带得不多,只得作罢。”
因当日即为蒋母六十冥诞,在宁波稍事停留后,蒋介石又雇轿兼程赶往溪口,随即转往母亲王太夫人墓地。按照蒋介石亲手设计,基地修造的屋宇甫落成,名慈庵,蒋介石当晚即宿于慈庵中。
连日来,除了修改《旅俄报告书》并寄给孙中山以外,蒋介石整天忙于参拜亲属墓地,白天,“拂案焚香,绕茔抚树”;入夜,徘徊于山门之外,岭上寒风,松间明月,耐人寻思。
俄国之行,洽军事,谈党务,商政治,论外交,俨然孙中山之化身;归国之后,却被排斥在党务、政治进程之外,即使是孙中山和党内先进将自己看作军事人才而重用,可是,开辟新的军事基地的计划也成为泡影,苏俄又极力反对国民党开展军事行动,蒋介石不能不感到失望、愤懑,同时也感到前途茫茫,他需要表达自己的不满,显示自己的存在,同时也需要静静地思考今后的行止。
蒋介石息影慈庵,急坏了在广州和上海的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张静江、杨庶堪等人,他们日盼蒋介石不到,便连发函电,催促他早日命驾到粤。
就在蒋介石回溪口三天后,廖仲恺的电报就到了:鲍罗廷有事与商,军校急待开办,无论如何,乞即到沪,结伴南下。
又过三天,孙中山的电报也到了。他似乎对蒋介石流连乡间的原因有所洞察,故电文称:“兄此行责任至重,望速来粤报告一切,并详筹中俄合作办法。台意对时局、政局有所主张,皆非来粤面谈不可,并希约静江、季陶两兄同来,因有要务欲与商酌也。”
但是,蒋介石有自己的检验办法:自己提议的省长任命还没有发表,也未有明确的说法,他决定不能应召。
接着,廖仲恺联名胡汉民、汪精卫的信又到了。函中语带急切地说,我们已联名致电孙先生,乞先生速发表杨庶堪为省长,并电杨勿推辞,此事总可如兄之所言,“惟望兄早日来沪,鲍先生及弟等待商之事甚多,万不能以此一事(指蒋介石推荐省长事——笔者注)遂耽搁来沪之期也。鲍先生事尤关重要,彼每见弟等,必问兄来未。弟等以为此事或较省长问题为尤重,兄不可因小失大也。”
过了几天,胡汉民又联名廖仲恺、汪精卫,给蒋介石发来一函,转抄杨庶堪自广州发来的电文,内称:“鲍先生日盼兄至有如望岁,兄若不来,必致失望。党事较一切为重,兄所主张者,今诸问题待兄至而决,兄迟迟不来,党事无形停顿,所关甚大。军官学校由兄全责办理,一切条件不得兄提议,无从进行。诸如此类,非兄来不可,省长问题犹在其次。”随后,胡汉民、廖仲恺、汪精卫劝道,杨庶堪就任省长与否,“尚须数度之磋商,兄如坐待省长发表始来上海,此层似非必要耳。且以他事牵累,其为损失,岂有纪极。望接此信后,随即命驾,盼甚祷甚。”
蒋介石并未“随即命驾”,只是给胡汉民、廖仲恺、汪精卫写了回信,继续婉拒他们的敦请,告诉他们,自己最早也要在阳历正月初始能去沪。
张静江是了解蒋介石息影林泉的内因的,但是他也认为应当适可而止了,于是,便给蒋介石写了信函,一改当时函电普遍以弟自称的惯例,以兄长的语气说:“昨晤果夫,云吾弟之行期尚未定,奈何。以兄私意,似不宜再缓……”
汪精卫、廖仲恺依然不放弃努力,又分别以个人名义,给蒋介石写信,继续促驾。廖仲恺甚至语带责备,忠告蒋介石说,答应出山的日期,“万不能再延,否则事近儿戏,党务改组后而可乘此惰气乎?”
“我读出师表,”蒋介石依然在溪口盘桓,读书,是他的习惯。读了诸葛亮的出师表,他不禁感慨万千,也不管纬国是不是听得懂,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深感忠孝同源,其性光足可照耀千古!自喜素所为文,多与此旨相符。”
[1]上述对话,并无明确的历史记载,有些有史料可证,有些是根据当时的背景推理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