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为金钱所苦,又悔恨竟出贪私之言(1 / 1)

正思考是不是出家当和尚的蒋介石,接到孙中山于9月12日、廖仲恺于9月14日自上海写来的信函。

孙中山函云:

介石兄鉴:日来事冗客多,欠睡头疼,至今早始完全清快,方约兄来细商今后各方进行办法。而闻悉兄已回乡,不胜怅怅。日内仲恺、汉民、精卫将分途出发,往日本、奉天、天津等处活动,寓内闲静,请兄来居旬日,得以详筹种种为荷。

廖仲恺信云:

介石兄鉴:

兄到沪之翌日,弟偕许志澄至大东访之,而兄与启民皆不在(后晤见静江,始知兄在彼处,而弟则并静江来沪亦不知也)。又翌日,偕展堂再访,启民在而兄已忽然归,使弟茫然若有所失。昨奉惠缄,言居沪心绪不佳,亦无事所作,故决计还乡。弟则以为兄在此间,待商待决之事正多,若避去乡居,则事无从谋,人人如此,则先生左右可无一人矣。其说通乎?恺日间当赴日本,精卫、展堂、溥泉三人亦另有使命他往,则先生左右为料理笔墨者,仅沧白一人,故函召季陶来,未审其果能来否,即能来,亦不过服务书牍之劳,各方面军事,固不在行,且不接头者多。而关于汝为方面之事,尤为重要,日夕思维,非兄常在此间不可,故恳兄无论如何,仍命驾来沪。家事恺当嘱启民为兄料理妥当,毋须兄焦虑,兄固当留此精神,为中国为先生为吾党出力,不可消耗于不必消耗之事,以伤身体。弟知兄必不我弃,故敢强以相劝,望兄垂听[1]。

这两封信,尽管情真意切,但应该说,都令蒋介石颇感失望。越是诚恳真挚,蒋介石才越是失望。

很明显,他们没有考虑过要蒋介石承担政治、党务活动,在他们心目中,似乎蒋介石的重要性,无非体现在军事谋划乏人上。他本来就是为此而苦恼,之所以有摆脱尘缘之想,这也是重要因素,廖仲恺越是强调军事谋划离不开他,蒋介石越是烦恼乃至反感。

于是,蒋介石给廖仲恺回信,说他对广州、上海都厌恶之极,实不愿一日居其地。

但是,蒋介石又不能不考虑到上海去,毕竟,这是领袖的召唤,何况,是要他陪在领袖的身边,细商今后各方面进行办法。既然出家当和尚实际上是不现实的,那自己的前途命运,就只能和孙中山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然而,蒋介石还是迟迟没有动身。

他还有一些更具体的难言之隐,并一直在苦苦思索解脱之法。出家当和尚固然是解脱的一种,毕竟只是想想而已。实际上他从天童山下来,抽暇就在撰写《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的书稿。

廖仲恺要他不必在家事上消耗自己的精力,倒是启发了他,何不乘此机会,了却一桩难事呢?

可是,这样做,不是不知羞耻,贪图私利吗?

不这样做,又怎么能够尽为人父的责任呢?又怎么能够安心追随孙先生革命呢?

犹豫了良久,蒋介石终于下了决心,提笔给张静江写了封信:

中秋节前,弟尚欠二千五百元之数,未知可为我代筹若干汇甬?在乡以去年用度太大,至今未了之事尚欠七千余元,在沪亏欠亦与次数相等,故今年以来不能稍资周转。舍儿经国在沪上学,竟于十五元衣服费亦被茂新拒绝不支,思之伤心。

此次物品讼款,如能为弟借出若干,不致久苦涸辙,徒呼庚癸,俾得稍资活动,以了此私债,将来如能如数还清最好,否则以弟个人亏空名义报销,想孙先生与汝为亦必见谅邀准也。

贫富生死,率有定数,得此不足为富,无此不足为贫,况预备死者未必死,但求生者未必生,亦不必竞于此金钱,以贻平生之羞也。惟留债后人,于心不安;教育无费,终难辞责。此所忝在爱下,故不避公私,剖腹一谈[2]。

信发出去了,蒋介石又后悔了:自己竟生出把私债要公费报销的想法,而且居然白纸黑字写出来了,实在是羞愧难当之事!

“今日为企图经济,踌躇半日。贪与耻,义与利四字,不能并行不悖,而为我所当辨。如能以耻字战胜贪字,此心超然于义利之外,岂不廉洁清高乎!一身荣辱生死,皆为意中事,安有顾虑余地乎!”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反思说[3]。

许多天里,蒋介石都为此而愧疚不安。

廖仲恺又来了一封信,通报了情况,催促蒋介石最好即刻启程到沪。还劝解说,上海、广州确实是至可厌恶之地,但我辈既然有大目的当前,自不能不降心迁就,否则除自杀外,无他途也。

蒋介石还是没有动身,现在,他不是不想去上海,而是羞于去上海:“往沪为金钱所苦迫,贪私之言,非我所应出,不胜悔恨,故不愿往沪也。”[4]

在宁波闲居,蒋介石在街上遇到美女,不禁动心,事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对的,给自己“记过一次”[5]。

又过了几天,心中忐忑、羞愧不安中的蒋介石,收到了张静江写于9月27日的来信。

“昨日午后见先生,谈及吾兄节前所缺之数,即慨然允诺,令即由陈果夫经手,汇上洋二千元。代用品之事,极易办,来沪接洽可也。何时命驾,至以为念。”张静江信中,以轻松的语气说。

接到这封来函,蒋介石可谓五味杂陈。不过,有一点蒋介石是清楚的,事到如今,他没有理由再在宁波盘桓下去了。

可是,到了上海,蒋介石似乎还是有些犹豫,或许是为贪私之言而羞于和张静江、孙中山见面,到上海后,他只是在大东旅社和阿凤幽会了一次[6],即乘车转赴无锡,游太湖而去。坐在万顷堂,见波屿苍茫,蒋介石心潮难平,挥笔写下了《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跋语,一气呵成,皆是痛斥陈炯明之语。

游太湖,逛梅园,登惠泉山,再转苏州,访玄妙观、留园、西园后,再经上海,也没有停留,蒋介石就又回到了宁波。

[1]信中所说展堂,指胡汉民,溥泉,指张继;汝为方面事,指许崇智在福建的军事行动。

[2]《致静公函》,手迹复印件,藏湖州张静江故居。

[3]蒋介石日记,1922年9月19日。

[4]蒋介石日记,1922年9月26日。

[5]蒋介石日记,1922年9月27日。

[6]蒋介石日记,1922年10月4日记载:“晚,璐妹来旅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