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6月18日,蒋介石接到孙中山的一封电报:“宁波江北岸引仙桥十号,蒋纬国先生:事紧急,盼速来。孙文。巧。”
“果不出我之所料,陈炯明公然叛党,广东政府为其部属包围缴械。”蒋介石神情凝重,对纬国母子说,“这回,我务必要去赴党难了。此去,不知能否活着回来。”
自从蒋介石4月23日离开广东,他甚至没有在上海停留,也没有与阿凤幽会,就回到溪口、宁波居住,其间带着纬国,去湖州拜访隐居此地的戴季陶,祭扫陈其美的墓地。途径上海时,才和阿凤幽会了一次[1]。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许崇智等催促他返粤的函电,不知道接到了多少。可是,蒋介石都不为所动。他所希望的是,先解决陈炯明,再图北伐,不然必有食脐莫及,不可挽救之一日。为此,他也三番五次和胡汉民、廖仲恺、许崇智函电往返,阐述自己的主张。但是党中领袖,都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内部相残。既然如此,无论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等如何催促,甚至孙中山电报中说“粤局危急,军事无人负责,无论如何请兄即来助我,千钧一发,有船即来”,蒋介石仍置之不理。
可是,这次不同了。这天下午4点,蒋介石已经从汪精卫自上海发来的电报中,惊闻广东发生了事变,陈炯明部属叶举所部炮轰总统府,所幸孙先生尚无恙。
“书生败事,可叹!政府处置失当,可叹!”蒋介石思忖,“我也有罪啊!前些天若是汪精卫不来上海,我早点去广东,或许局面还不至于如此!”[2]
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面对。此去广东,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能不能活着回来,确实是难以料定的。以粤军中那些人以往对他的态度,此番去广东,即成为粤军的眼中钉,如入虎穴矣!所以蒋介石虽急于启程,却不能不把后事安排一番。
生意已经失败,加上去年葬母、修屋,蒋介石已是负债累累,以后家里的生活、两个孩子的教育,谁来负担?思来想去,只有托付给张静江了。
于是,蒋介石给张静江写了一封信,托付后事;又写好了遗书,也一并寄给张静江收存。
办完了这一切,蒋介石和纬国母子洒泪告别,于6月20日启程赴沪。
21日上午,蒋介石登岸,即往访前不久到沪的汪精卫。
“介石,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汪精卫痛心疾首地说,“局势竟恶化到这个地步!”
“季新兄!”蒋介石叫着汪精卫的字说,“我早就说过,陈炯明是心存异志的,是绝对不可靠的!可是,还有人说我是要和陈炯明在孙先生面前争宠,甚至说我是拨弄是非!孙先生也不听我的劝告,结果怎么样?”
“介石,你有先见之明,有先见之明!”汪精卫苦笑着,连连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蒋介石问。
“以前的不说了,你都知道。”汪精卫口才甚佳,很快就把此次事变的情形,非常清晰地说给蒋介石听。
从汪精卫的叙述中,蒋介石了解了粤变的梗概。
蒋介石离开广州后,孙中山又到韶关大本营,指挥北伐战事。陈炯明则依然住在惠州,并通电辞去陆军总长职务。陈炯明的心腹叶举率兵进入广州,提出“清君侧、除屑小”的口号,通电要求恢复陈炯明广东省长、粤军总司令职务,罢免胡汉民。
“展堂之用,本来就有代孙先生受过之意,”汪精卫解释说,“我曾经在孙先生公子哲生处看到过孙先生写给哲生的一封信,其中就有‘汉民纵不能代我办事,必能代我任过;否则,各种之过皆直接归在父一人身上矣。展堂之用,其重要者此为其一,故不能任彼卸责也。’及‘汉民去留,甚有关于大局之得失成败也’等语。也难怪陈炯明对展堂怨恨至极。”
广东这里,叶举等要挟为陈炯明复职,罢免胡汉民,而此时,广西桂系的一些残兵败将也乘广东内讧之机死灰复燃,一些无名后辈如李宗仁等纷纷抢占地盘。孙中山委任刘震寰为广西绥靖处督办,但也只能控制梧州一隅之地。
为了缓和局面,孙中山采纳汪精卫的建议,下令“陈炯明以陆军总长办理两广军务,所有两广军队,悉归其节制调遣”。陈炯明对此命令未置可否,只是回电说,他已饬令叶举等退出广州,并以人格和生命担保叶举等人不发生轨外行动。
但是,叶举并未退出广州,60营粤军在广州以欠饷为名,派捐筹饷,市面秩序大乱,人心惶惶。
孙中山闻讯,不顾胡汉民的劝阻,于6月1日只身回到广州,召叶举会面,以期解决移防和军饷问题,叶举却先一日离开广州,避往石龙。气愤之下,孙中山密令海防司令陈策开炮轰击叶举部。汪精卫、陈策等力劝孙中山不可激化矛盾。
无奈之下,孙中山于6月12日召集广州各报记者,公开了内部矛盾:“我北伐的目的,在于打破北方武人的专制,不料广东军人武武相护,反对北伐。陈竞存本人是出身秀才,他反对北伐可能由于政见不同,他的部下反对北伐却是为了拥护武力。我出兵八月没有获得进展,问题在于武人专制,在后方掣我的肘。”他还说,“我如果没有把握,决不会自己投到六十营军队的大包围中。这种无纪律的军队必须裁汰。我为了保全广州秩序,今天特请舆论界前来讲清道理,希望你们在十天内将陈家军在广州的种种不法行为尽量揭露,然后告诫他们全部移驻广州城外三十里,听候宽大处理。否则我一定要顺从人民的意见,加以驱逐。你们叫我孙大炮,我就是孙大炮!我以前炮打过莫荣新,今天可以用同样手段对付陈家将!”
正在此时,北方政局发生重大变化。大总统徐世昌被迫辞职,皖系主导的国会解散,原大总统黎元洪复职,宣布恢复旧国会,恢复民国元年南京临时参议院制定的《临时约法》,谓之法统重光。北京政府和各界呼吁停止一切国内战争,一切听候法律解决。
就在黎元洪通电就职的这一天,即6月15日,廖仲恺在赴惠州会见陈炯明途中被叶举部扣押,囚禁于石井兵工厂,叶举等还发出通电,吁请南方总统孙中山实践自己与徐世昌一同下野的诺言,并派兵围住了孙中山在广州的住地观音山粤秀楼。
孙中山不断接到叶举部将对其不利的报告,却不愿意相信:“竟存恶劣,当不至此。”
6月16日凌晨,叶举部炮轰总统府。
同时,广州街道上贴满了叶举署名的四字公告:“国会恢复,护法告终,粤军将士,一致赞同,请孙下野,以示大公,诸色人等,安居勿恐。”
孙中山在炮轰总统府前两小时,在秘书林直勉等陪伴下,已避往设在海珠的海军司令部,与海军司令温树德同登楚豫军舰。
“叶部蔑天理,无人道,深堪发指。天眷吾党,幸而孙先生不死,中国尚有一丝生机,然而,局势危矣!”蒋介石说,“中正若不于死中求生,何以对友?何以报国?何以激励人心耶?”[3]
“介石,你看,该怎么办?”汪精卫问。
蒋介石说:“弟已托付后事,写好遗书,拟即奔赴广东,一为牺牲!”
“我已订好船票,马上启程赴香港。”汪精卫说,“只是,广东的局面很不好。我刚刚得到消息,19日,广东省议会和广东各团体举行了联席会议,议决赞成大总统黎元洪的国家统一令,欢送孙先生下野,迎接陈炯明回省复职。就在今天,海军总长汤廷光、广州卫戍司令魏帮平和叶举三人联合发布了安民布告,要求孙先生下野。现在孙先生在广州孤立无援,无兵、无钱,此难如何解救?”
“孙先生一定很焦急,所以才需要我辈赴难!”蒋介石说,“不过,倒是要想办法筹些款项为宜。”
可是,从哪里筹款呢?张静江生意失败,而且自己的家事已托付于他,实在不好再向他要钱了,蒋介石想到了虞洽卿。
“阿德哥,”蒋介石登门向虞洽卿求助,“都说你是宁波帮的领袖,当年阿德哥支持革命,腾出房子供同盟会秘密活动,派人保护英士兄的安全,孙先生在南京主持临时政府,因无经费极难运转,阿德哥又解囊相助。袁政府和日本签订‘二十一条’,阿德哥在上海组织救国储金团,扩充中国事业实力,借此打击日货。足见阿德哥虽在商场,却一直支持民党革命。如今,孙先生遇到困难,请阿德哥再施援手。”
“我哪里有钱?”虞洽卿对蒋介石很不客气。
“阿德哥是交易所的理事长,又有好几家公司,总是可以筹些钱的。”蒋介石请求说。
“你还好意思说交易所!”虞洽卿满脸怒气,“就是你搞垮了交易所,还要来捣蛋!不行!”
蒋介石强忍着,说:“阿德哥说我蒋某人搞垮交易所,不知从何谈起?我也只是在几个经纪人公司挂名股东而已,从未参与其间。至于几个经纪人公司失败,乃是静江兄套利所致,我也损失殆尽啊!”
虞洽卿说:“你说的这些,我不管,反正现在没有钱给你。”
“阿德哥,别忘了,”蒋介石说,“当年创办交易所,最早是孙先生提议的,孙先生是最早的发起人,而之所以创办交易所,目的是为民党筹集经费。我也知道,今年春天里,交易所因买方违约,出现风潮,停止营业。但是,后来阿德哥引入外国资本,和全球货币物券交易所共同营业,这在3月底的《申报》上都登出来的。4月份,交易所就全面开市了。现在孙先生蒙难,难道你见死不救吗?”
虞洽卿语塞,斟酌良久,说:“钱,我可以给些,但是现在不能给,你何时启程赴粤,何时拿钱。”
“能给多少?”蒋介石问,“10万,怎么样?”
“只能勉强筹5万。”虞洽卿说。
“那就8万?”蒋介石讨价还价。
“算了,6万!”虞洽卿说,“就这么多了。”[4]
蒋介石终于舒了口气。
可是,蒋介石还不想就此启程,家事与党事,交迫于胸中,思念可爱的纬国,也舍不得天真无邪的阿凤。
6月22日晚,阿凤到旅社陪伴蒋介石。隔了一天,他又带阿凤乘车游览大上海的夜景。
“你为何愁眉不展?”阿凤见蒋介石常常走神,便问。
“阿凤,我在思考解救粤难之策。可是,越想越觉得,粤难无法解救。”
“那,你还去吗?”阿凤问。
蒋介石悲壮地说:“阿凤,此去广东,九死一生,或许再也不能见你了。我舍不得你!但是,党事与家事,二者不能兼顾,当此关头,我意已决,誓将舍我亲爱之家族,以殉身党难!”[5]
第二天,蒋介石毅然决然地告别上海,抱着必死的决心,悲壮地乘船南下,奔赴党难。
[1]蒋介石日记,1922年5月23日。
[2]蒋介石日记,1922年6月18日。
[3]参见蒋介石日记1922年6月21日。
[4]参考魏伯桢:《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与蒋介石》,载《文史资料选辑》,第49辑。
[5]参考蒋介石日记,1922年6月25日、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