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上海,凌晨3时许,码头上,一队男女情意绵绵,难舍难分。
30出头的男人,就是粤军第二支队司令蒋介石。此前,他请假一个月,回家探望母病。3月5日离漳州,途经香港乘船回沪,母亲王太夫人特意带儿媳从奉化赶来相聚。
上海,有蒋介石的不少朋友,上至国中名流,下至青帮会员,高层、底层,都不乏其人。在粤军履职,蒋介石备尝孤独无助之苦,感到受尽委屈;在上海则有如鱼得水之感。但是,这次假期甚短,除了4月3日带纬国母子去看望戴季陶外,上层的朋友见面不多,而是陪伴家人,侍候母亲。
但是,有点闲暇,蒋介石还是忘不了到花街柳巷去转转。
十里洋场上海,妓院林立。平时闲谈中,蒋介石就听说,上海每12栋中式建筑中,就有一家是妓院。仅公共租界内,妓院就达688家。而这些妓院,半数为青帮控制或仰仗其卵翼。法租界内的全部妓院,更是完全由青帮控制,其中“青楼院”的妓女,就有121人之多[1]。所以,对于这些场所,蒋介石和青帮朋友,可谓熟门熟路。
眼看假期已过,蒋介石又通过邮局,致信总司令陈炯明,续假20天。这期间,一个叫介眉的妓女,令蒋介石颇是动情。转眼间,假期又快到了,两个人还是难舍难分,于是,他们商定,介眉索性同船赴闽,以解两地相思之苦。
4月23日清晨,从青楼出来,两个人进了船舱,蒋介石不禁皱起了眉头,介眉也捂住了鼻子。
“船位甚污,介眉还是不要去了吧?”蒋介石说。
“介石亲阿哥呀,”介眉娇滴滴说,“那你就在上海多住些日子再走。”
蒋介石经不住介眉撒娇缠磨,横了横心,下了轮船。
介眉芳心大悦,更加温柔可人。
蒋介石一留,又是一周。
欢悦的同时,蒋介石内心又充满愧疚和自责:“母病儿啼,私住海上而不一省视,可乎哉?良心昧矣!”他在日记里反省说。
其实,蒋介石早就下决心要戒去“好色”的毛病了。
就在本年2月9日,身在闽中军次的蒋介石就在日记里反省、勉励自己说:“好色为自污自贱之端,戒之慎之!”
不过,戒色,蒋介石也感到实在太难了。
就是前不久请假回家,路过香港之时,蒋介石“见色起意”,在日记里给自己“记过一次”。这是3月8日的事。第二天,在旅馆里竟又“见色心**,狂态复萌,不能压制矣!”当晚就又在日记里检讨说:“介石以看曾文正书,不能窒欲,是诚一生无上进之日矣!”告诫自己要“砥砺德行”。
可是,遇到可人的女子,蒋介石还是控制不住。乃至为了介眉竟然延赴军次,偷偷缠绵。日记里,他为自己寻找理由说:“情思缠绵,苦难解脱,乃观书自遣。嗟乎!情之累人,古今一辙耳,岂独余一人哉!”
蒋介石确实喜欢上了介眉,实在舍不得她,便和她商量,要和介眉立个婚约,将她娶了。
谁知却被介眉婉拒了。
“你是只想铜佃,弗讲情义!”蒋介石责备说,“如此,此后我们一刀两断。”
介眉的拒立婚约,让蒋介石清醒了许多,他终于下定决心,斩断情丝,启程返闽。
一路上,蒋介石一边想着介眉,一边又为自己能够断然离开温柔乡而**,也对到粤军后的处境,充满忧虑。
5月1日,蒋介石回到漳州,天色已晚,但是他还是急忙到总司令部拜见了陈炯明。
相见之下,蒋介石感到,陈炯明的态度与以往大不相同,心里很是不快。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处,参谋邓以鎏来汇报事情,颇是激愤,惹得蒋介石突然大发雷霆,把邓参谋痛骂一场。
第二天,蒋介石决定再见陈炯明一次,探探他对自己的信任程度。谈了半天,蒋介石得出结论:“彼之于我,其诚信已不如前矣!”
蒋介石闷闷不乐,回到长泰自己的司令部,当晚,一位营长就来向他报告说,司令已被人非议。
“我亦自知之。”蒋介石在当晚的日记里写道,“当此上猜下忌之交,唯有辞职以明心迹耳!”
虽然,蒋介石并没有立即提出辞职,但是,他的日子过得很是郁闷,日记里充满“郁愤半日”、“殊堪愤激”、“神经之痛苦极矣”这样的词句,闲暇时,只有以读书来排遣自己的苦恼。
这时,浙军第一师驻扎漳州附近,与长泰相邻。浙军本是为剿灭粤军而来,但是陈肇英前线倒戈,拥护“护法”,蒋介石内心,觉得浙军比他所在的粤军更为亲近,尤其是与小他两个月的浙军师长陈肇英,颇觉意气相投,遂写了兰谱,与他结为兄弟。
“最近,我对宋明以来道学家的著作很有兴趣,”蒋介石对陈肇英说,“近来一直在用心研读,还选抄了些有助于修身养性的词句,可做座右铭。”
陈肇英本是学军事出身,见蒋介石如此喜欢读书,很是钦佩。
“今日又研究性理书,思发愤改过,以自振拔之机,甚矣不求放心也久矣!”蒋介石在5月24日的日记里写道,他并把“静敬澹一”选为箴言。
巧的是,蒋介石刚发誓要“发愤改过”,就接到了介眉的一封信:
介石亲阿哥呀:照你说起来,我是只想铜佃,弗讲情义,当我禽兽一样。奈个闲话说得脱过分哉!为仔正约弗寄拨奈,奈就要搭我断绝往来。
我个终身早已告代拨奈哉。不过少一张正约。倘然我死,亦是蒋家门里个鬼,我活是蒋家个人。[2]
接阅此信,蒋介石哭笑不得。冷静下来,在5月25日的日记中自励说:“蝮蛇蛰手,则壮士断其手,所以全生也;不忘介眉,何以立业!”
忘却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不是说说就能够做到的。况且,蒋介石感到,自己的处境是“上下交迫,内外夹攻”,使得他已手足无措。5月27日、28日两天,连续和总司令陈炯明、参谋长邓铿见面,都让蒋介石感到不能再待下去了,一直在考虑辞职之事。
思来想去,蒋介石想出一个主意:把姚冶诚和纬国接到厦门鼓浪屿,租屋避暑。这样,既可以转移对介眉的思念,又可以摆脱军中的烦恼。而且,这也是前不久在上海时母亲提出的要求,他答应待这里安顿好,就接家眷前来的。
就这样,蒋介石住在鼓浪屿,带姚冶诚母子游山玩水,有事才去长泰和漳州处理军务。几乎每次和陈炯明见一次,都会引发他辞职的决心。7月11日,蒋介石往见陈炯明和邓铿,汇报第二支队改编事宜,提出自己兼任营长的建议,被参谋长邓铿否决,蒋介石“辞退之心遂决”。第二天,他通过邮局,递交了辞职呈文。
7月18日,蒋介石到长泰办公。下午,接到陈炯明任命他兼任炮兵团长及委任营长的命令。蒋介石感到“此事未得同意,而竞先发表,似我非粤军无立足之地者,侮辱殊甚!”
正在蒋介石“心滋激愤”之时,长泰县署派员来见,询问款项之事。蒋介石问明原委,感觉到县署就好像防他蒋介石为骗诈者,不禁勃然大怒,呵斥县署来员良久。随后,便派人到县署领款。
“报告司令,所领款项,县署分文不解。”过了一会,前去县署领款的兵士气喘吁吁报告说,“县知事黄定中还大骂我等,声言要捆绑我等。”
蒋介石闻言,气昏脑晕,半天说不出话来。
“传我的命令!”恼羞成怒的蒋介石大声说,“俞军需官,你带领马弁、宪兵,前去县署索款问罪。款项分文不许少,无论多晚,必须今日解到,还要勒令黄定中缴出无礼差役,押解司令部禁闭。”
到夜里十二点钟,款项终于索到。
第二天,蒋介石接到参谋长邓铿的电话,告诉他,黄知事到陈总司令面前哭诉,总司令决定派员前来长泰调查此事。
又过了一天,总司令秘书陈其尤奉命来到长泰,调查黄定中哭诉被辱一事,蒋介石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在陈其尤面前,大光其火。
心情不好,动辄发怒,事后,蒋介石也常常反思,6月27日的日记里说:“厉色恶声之加入,终不能改,奈何!”7月29日,他又一次提醒自己,对于“会客时言语常带粗暴之气”,当“戒之”。8月5日,他更是在日记里说:“如何能使容止若思,言辞安定,其惟养浩然之气乎?”
冷静下来,蒋介石回顾以往的经历,思虑眼前的处境,不禁在日记里给自己写下了“荒**无度,办理无状”[3]的八字考语。
以后怎么办?这个时候,在上海的陈果夫给蒋介石报告了一个好消息:蒋介石在陈果夫打工的钱庄,存有一笔款子,陈果夫此前曾经征得蒋介石的同意,用这笔钱做一笔银佃生意,结果一下子赚了600多两银子。有了这笔款项,蒋介石决定,不妨出国游历,呼吸一下异国的新鲜空气。于是,他写信给戴季陶,请他向孙中山报告自己的这个想法,以求得理解和支持。
就这样,蒋介石一边处理善后,一边等待着上海的消息。陈炯明派人、写信,几次挽留,蒋介石都未答应。他在鼓浪屿,时常散步海边,怡然自乐,自谓:“幽境高蹈,啸歌自适。夜间月白风清,衣襟俱爽,较之在军中有天堂地狱之分。”他时而对景抒怀“海天奇景,饱领无余,头脑胸襟,贮满新鲜空气。”时而感慨国事,吟诗明志:“明月当空,晓潮怒汹,国事混蒙,忧思忡忡,安得乘宗悫之长风,破万里浪以斩蛟龙。”
有姚冶诚母子相伴,蒋介石心情好了许多。尤其是纬国,跳跶活泼,给蒋介石带来不少欢乐。只是,蒋介石发现,姚冶诚热衷赌博,让他恶甚!闹甚!
读书、看报,是蒋介石的日课。利用这个闲暇,他对这一年5月发生的“五四运动”,进行了梳理,在日记里写道:“此乃中国国民第一次之示威运动,可谓破天荒之壮举。吾于是卜吾国民气未馁,民心未死,中华民国当有复兴之一日也。”
9月下旬,接到了戴季陶的来信,他告诉蒋介石说,孙先生不赞成他出国,还是希望他在粤军中继续协助处理军务。
蒋介石很不高兴,留在粤军,显然已没有什么余地,他决定不再犹豫,收拾行装,于9月27日回到了上海。
[1]《宋家王朝》,第156-157页。
[2]参见杨天石:《蒋介石》,第41页
[3]蒋介石日记,1919年7月24日,转引自杨天石:《寻找真实的蒋介石》,上,第35-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