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再说过,好朋友搭班子曾经是高拱和张居正两个人的美好愿景。
高拱刚回到首都的时候,从张居正那里得知,徐阶的下台是他背后运作的;而高拱的复职,是他背后斡旋的。高拱对张居正这个盟兄弟,充满感激。
这都是小事儿了,高拱是胸怀天下的政治家,他所关心的是如何把国家治理好。当年和张居正香火盟,不就是发誓携手治理国家、振兴中华吗?终于有了机会,他很珍惜。他既要事实上主持内阁全面工作,又要负责吏部的工作,非常忙。
毕竟,高拱已经是年近花甲的人了,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只争朝夕。别人看他如此拼命工作,就劝他说,高老啊,你这么大岁数了,差不多就行了,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呢?
高拱一笑说:“我着急啊!正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才不能不这样拼命啊!我要把规模奠定了,以便于给后来者提供一个良好的基础。”
高拱心目中的继任者,应该就是比他小12岁半的盟兄弟张居正了。
既然是为张居正打基础的,凡事都要和张居正商量。在高拱看来,张居正这位盟兄弟真的很“配合”,从来没有公开反对过他的决策。
高拱很欣慰,不仅是内阁里的事,即使是人事任免的事,也和张居正商量。
顺便说一句,内阁制度和宰相制度最大区别之一,恐怕就体现在内阁没有人事任免的职责和权力了。干部任免,不需要甚至可以说制度上是不允许内阁干预的。
但是,高拱是中央领导核心又是吏部部长,涉及重要干部的任免,他要咨询谁,别人也没有办法。
我们有理由相信,像谭纶、殷正茂、张学颜等军政要员的任命,高拱一定征求了张居正的意见,甚至有的可能就出自张居正的推荐。
这下好了,渐渐地,到张居正那里活动的人多了起来。
可以想象,那些到张居正那里活动的人,去拜访堂堂的中央“常委”,又是当下领导核心的铁哥们儿,是不会空着手去的。
为什么他们要找张居正活动呢?
因为找高拱,不好办。那老兄不怒而威,又两袖清风,谁敢找他活动啊?不找他,该办的会办,可未必一定会办——毕竟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考虑到;但是,找他,该办的也不可能办了!高拱的一位老乡、过去的同事刘奋庸,就因为找高拱说想让领导再压些担子,得罪了高拱。这不是跑官吗?高拱很反感,不仅不提拔他,反而准备找机会给他调到外地去,以儆效尤。
高拱很重视“公开性”和制度建设,对干部制度改革的力度是很大的。按照韦庆远先生的话说,“高拱是有明一代最有魄力、最有识见、最敢于改革旧制,而又能妥慎制订符合实际需要新规制的吏部尚书。他在任职的两年半中,所谋划和推行的新法,实为明代人事制度掀开新的一页”。具体操作上,高拱的主导思想就是“公开”,认为“至公”是真理,“公”才立得住,经得起历史检验。而要“公”,就要“开”,即不能暗箱操作。过去吏部任用干部,只是部长和司长私下研究敲定,十分隐秘。高拱很看不惯,说这样做“不过欲行其私耳。吾改其是”。于是,每当需要任命干部就命人当众打开所有名单,大家发表意见,就是部长本人“欲有所私而不能”。而且,凡是职位空缺的,都要在机关外面公告之,使大家都看到,以广泛推荐并监督补缺人选。
或许,除了看不惯花钱跑官外,高拱对跑官的反感可能还有这样一层意思:我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你们还跑官?这不是对我个人品质和工作成绩的不信任吗?
可是,官场上早已形成这个风气了,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啊!领导越强调不让跑,大家反而越要跑!谁不明白啊,高层领导公开讲的话从来都很高尚,大家对他们的话,口头上说要认真领会、解决贯彻,实际上内心都打了问号的。谁不会说冠冕堂皇的话啊?说的和做的,本来就是两回事嘛!
所以,跑官的事就是禁止不住。权当做生意呗,一旦能够谋上理想的岗位,比投资做生意划算多了!
既然找高拱会碰壁,迂回一下,找领导核心的铁哥们儿张居正的人就多起来了。
渐渐地,首都官场就有一些说法:张三李四,他们为什么得到各自的位置,那是张居正向高拱推荐的结果;还有,王五赵六丢了官,是高拱不满意他们,张居正再三向他说明情况,希望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可是高拱固执己见,就是不听。
这些传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反正受到提拔的人觉得张居正是恩人,以后要报答人家的;遭到撤职或者降级的人,感到还是张居正这位领导不错,敢替下属在领导面前说话,尽管没成,但是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通过把处理把汉那吉叛逃事件的功劳记在自己的账上,张居正在私下里贬低高拱的政绩和能力,抬高自己,再通过人事问题上示恩于人,以收拢人心。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官场上关于张居正促成了汉奸赵全的伏法、缔造了和平局面的传言,张居正接受跑官者的贿赂等这些情况,高拱慢慢也就知道了。
其实这不难理解。
高级领导干部谁没有一些耳目啊?况且,像高拱、张居正这样的领导,都当过科举考试的主考、副主考,门生都有几个,他们地位不高,但上蹿下跳的本事挺高,或者替领导兼老师散布点儿消息,或者打探点儿情况,屁癫儿屁癫儿跑去报告,再正常不过。
高拱一定很不高兴。这些传言,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小人在其间故意挑拨,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求证,反正首都官场私下里有这些说法是事实。
按照我的推测,高拱会对张居正生出怨气:你这样买好,也太自私了吧?但是没有事实证明高拱对此有什么反制措施。可能是要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且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既没有因为这些事质问或者批评张居正,更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消除影响。
但是,高拱对张居正不再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了,而是有了戒备心,一般也就不再就干部问题和张居正共同研究了。
答应人家的事办不成是很尴尬的。张居正一定很郁闷,也不可避免地会有怨言。人嘛,遇到不愉快的事一般不大会先检讨自己的责任,总觉得是对方对不起自己。连用干部这样的事都不商量了,什么金石之交?什么相期约啊?都是骗人的鬼话!
总之,事态的发展是张居正对高拱的意见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