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我见过形形色色、诡秘莫测而又非同寻常的疑案。然而,在我退休之后,竟然还有诸如此类的一宗疑案落到了我的头上,而且实际上是送到家门口来的。这着实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事情发生在我隐居到苏塞克斯那幢小别墅[2]之后,当时我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带给我的舒心惬意的生活[3]。我在阴郁沉闷的伦敦度过的漫长岁月中,常常渴望着如此的生活境界。那一段时期内,善良友好的华生几乎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偶尔在周末来一次,我们才有难得的见面机会。因此,我只有亲自来做案情记录。啊!如果有他陪伴在我身边,对于那样一个令人惊叹叫绝的事件,还有我最终胜利攻克每一道难关的情况,他可能会妙笔生花,大肆渲染啊[4]!不过,实际上,我必须平铺直叙,用自己的话来叙述案情始末,展示在艰难的道路上的每一个步伐,因为我在侦破狮鬃毛这个谜案时,面临着重重困难。
我的别墅坐落在英格兰南部丘陵地带的南坡,面对着辽阔的英吉利海峡,此地的海岸线全是由白垩岩的峭壁组成,只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通到下面,长长的小路陡峭湿滑,小路的底端是一片碎石和沙砾组成的海滩地,即便在海水涨到最高时,海滩地也有几百码宽。然而,处处是低洼凹陷地,每次海潮都会注入新鲜的海水,这就形成了绝妙的天然泳池。这样一片令人陶醉的海滩向两边绵延了好几英里,中间只有一处被小海湾中的福沃斯村阻断。
我的住房孤零零地建在一处,我本人、我的老管家[5],还有我那些蜜蜂共同享用着这一处地产。不过,半英里之外是哈罗德·斯塔克赫斯特那所著名的训练学校——三角墙别墅,那是一处很宽敞的建筑,里面有几十名青年学员,为了将来从事不同的职业做着准备,还有几名教师。斯塔克赫斯特本人年轻时是大学划艇队[6]的著名选手,同时也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自从我移居海滨以来,我们两人的关系一直很融洽,可以在傍晚不经邀请就相互串门。
临近1907年7月底时,一场强劲的海风袭来,大风从海峡刮来,把海水冲向悬崖的底部,海潮退去后,留下了一片咸水湖。早晨风平浪静,大自然被洗刷过后显得清新洁净,在如此舒心惬意的日子里,不可能静心工作,于是,我早餐前便信步走出了家门,去享受清新宜人的空气[7]。我沿着通向低处海滨的陡峭悬崖小路走,走着走着,听到有人在我身后大声叫我,原来是哈罗德·斯塔克赫斯特,他挥着手,兴高采烈地向我打招呼。
“多么美妙的早晨啊,福尔摩斯先生!我就想到你会外出的。”
“我看你是去游泳吧?”
“又开始卖弄你的老伎俩了,”他哈哈大笑着说,一边用手拍了拍他鼓鼓囊囊的衣服口袋,“对啊,麦克弗森一大早就开始了,我料定可以在那儿找到他。”
菲茨罗伊·麦克弗森是位科学教员,他是个品行端正的优秀青年,因为患风湿热之后心脏落下了毛病,弄得身体有残疾。不过,他是个天生的运动员,只要不是超出他的力量范围的项目,他都可以玩得得心应手。夏天和冬天他就去游泳,由于我自己也喜欢游泳运动,便常常同他一道去游泳。
就在这个时刻,我们便看见了麦克弗森,小路尽头的悬崖边露出了他的头,接着整个身子出现在悬崖上,像个醉汉似的一摇一晃地走着。突然,他举起双手,发出了恐怖的叫喊声,脸朝下栽倒了。我和斯塔克赫斯特跑了过去——可能有五十码远的距离——把他的身子仰了过来。很显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目光呆滞,面如死灰,情况再清楚不过了。过后,他的脸上掠过一线生命的迹象,他神色焦急,嘴里冒出了两三个词,作为警示。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我听见他最后说的是“狮鬃毛”。这个词完全不着边际,晦涩难懂。不过,这几个词实在不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意思。然后,他从地上半抬起身子,两条胳膊向上伸着,身子向侧面倒下,死了。
我同伴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幕吓呆了,而我呢,可以想象得到,全身心地警觉起来了。我这样做是很必要的,因为事态表明,我们面对着一桩非同寻常的案件。年轻人只穿了博柏利风衣、裤子,还有没系鞋带的帆布鞋。博柏利风衣只是披在他肩膀上,他倒下时风衣脱落了,露出了身躯。我们眼睁睁看着他的身躯,惊愕不已。他背上布满了深红色的条纹,像是被人用细铁丝鞭狠狠抽打过。实施这种惩罚所用的工具显然是有弹性的,因为那些长而红肿的鞭痕从肩膀一直延伸到了胸前的肋骨处。他的下颚处在滴血,因为他在忍受着巨大痛苦时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脸紧绷着,变了形,由此可以看出,那种痛苦是多么剧烈啊。
我跪在死者的尸体旁,斯塔克赫斯特站立着,突然,一个影子挡住了我们,原来是伊恩·默多克站在了我们身边。默多克是学校里的数学教员,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体形瘦削。此人沉默寡言,孤傲自负,可以说没有什么朋友。他就像是生活在由不尽根和二次曲线构成的高深玄妙的世界中,很少同现实生活发生联系。学员们把他看成怪物。本来会成为他们取笑的对象,但此人的身上有着一种稀奇古怪的血统。这不仅表现在其乌黑的眼睛和黝黑的皮肤上,还表现在他偶尔发作的脾气上。他发起脾气来可以说是凶狠暴戾。有一次,他被麦克弗森的一条小狗弄得很烦,便拽起小狗从玻璃窗户口扔了出去。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很优秀的教师,斯塔克赫斯特定会叫他走人。眼下就是这个性格古怪复杂的人出现在我们身边。尽管从对待小狗的事情可以看出,他对死者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现在看到眼前的情形,显然真真切切地惊呆了。
“可怜的人!可怜的人啊!我能够做点什么吗?我能够帮上什么忙吗?”
“您刚才是同他在一起吗?您能把发生的情况告诉我们吗?”
“没有,没有,我今天早晨来迟了,没在海滩上,我是从三角墙别墅直接过来的。我能做点什么吗?”
“您可以尽快到福沃斯村的警察所去,立刻报告此事。”
他没有吭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我开始着手处理此事。斯塔克赫斯特被眼前的惨景吓得惶恐呆滞,仍然待在尸体旁边。我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记录下海滨处有哪些人。从小路的顶端,我可以看见整个海滨,除了远处可以看见几个人影在向着福沃斯村移动,整个海滨空旷无人。我弄清楚了这一点之后,便慢慢地沿着小路向下走。白垩质地中混杂着黏土和灰泥岩,我在小路上不时看见同一个人向上和向下的脚印。当天早晨没有任何别人从那条小路向下到海滨过。我在一处地方看到了手掌张开,手指印在斜坡上的痕迹,这只能说明,麦克弗森上坡时跌倒过。还有圆形下陷的痕迹,这表明他不止一次膝盖跪在地上。小路的底端有一个退潮时留下的咸水湖。麦克弗森在湖边脱过衣服,因为岩石上有他留下的毛巾,毛巾是叠好干燥的。由此可以看出,他根本就没有下过水。我在坚硬的沙石中巡查时,碰上了一两块小的沙地,上面有他穿着帆布鞋留下的脚印,也有赤脚留下的。赤脚留下的脚印说明,他是准备下水的,尽管毛巾的情况显示,他并没有真正那样做。
疑案已经很明显地摆在面前了——跟我曾经遇到过的疑案一样,古怪离奇。死者到达海滨最多不超过一刻钟。斯塔克赫斯特是从三角墙别墅跟随他来的,这一点确切无疑。正如赤脚的脚印显示的,他要去游泳,都已经脱了衣服。后来他又突然匆匆忙忙穿上了衣服——衣冠不整,鞋带未系——他没有下水游泳而是又返回了,或者至少是没有来得及擦干身子。他改变主意是因为受到了残酷的鞭打,惨无人道,受到了折磨,直到极度痛苦之中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最后只剩下一点点气力爬着离开,直到最后死亡。是谁施行了这样一种惨无人道的暴行?确实,在悬崖峭壁的底部有一处很小的洞穴,但初升的太阳直接照进了洞里,没有什么藏匿之地。那么,还有,远处海滩上的那些人影。他们似乎离得太远了,不大可能同这桩犯罪案件有关联,麦克弗森与那些人之间还隔着他准备去游泳的那个宽大的咸水湖,湖水拍打着岩石峭壁。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两三艘小渔船。等到我们空闲下来时可以去询问一下船上的人。调查的线索有几条,但没有一条是直指目标的。
当我最后返回死者身边时,看到旁边围了一小拨看热闹的人。斯塔克赫斯特当然还在那儿待着。伊恩·默多克陪同村上的警察安德森刚刚到达。警察身高体壮,姜黄色胡子,属于行动迟缓、身体结实的苏塞克斯人——这种人尽管外表看上去体态笨重,少言寡语,但内心里思维敏捷。他倾听一切情况,把我们所说的话全都记录了下来,最后把我拉向一旁。
“我很高兴得到您的指教,福尔摩斯先生。本案要我来处理很困难,如若把案件办砸了,刘易斯[8]那边会训斥我的。”
我建议把他的顶头上司找来,另外找个医生来。他们到达之前,还要注意保持现场,新的脚印越少越好。同时,我查看了死者的衣服口袋,里面有一条手帕,一把大折刀,还有一个折叠式的小名片夹,里面露出一张小字条,我把字条打开交给警察。写在上面的文字字迹潦草,是女性的笔迹:
我会到达那儿,你尽可以放心好啦。
莫蒂
这看起来是情人间的约会信件,但时间和地点不详。警察把字条放回名片夹,然后再把夹子连同其他东西一同放回博柏利风衣口袋里。接着,由于没有什么其他线索,安排好了全面搜索悬崖底部区域之后,我便回到自己住处用早餐了。
过了一两个小时,斯塔克赫斯特跑过来告诉我说,遗体已经转移到三角墙别墅,并在那儿进行验尸,他还带来了一些重要而又明确的消息。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悬崖峭壁底下的那些洞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但是,他检查了麦克弗森书桌抽屉里一些文字材料,其中有几封信,是他同福沃斯村的莫德[9]·贝拉米小姐之间的情书。我们于是确定了写那张字条的人的身份了。
“警察拿走了书信,”斯塔克赫斯特解释说,“我没法拿过来,但毫无疑问,他们是在认真谈恋爱。不过,事实上,除了那位小姐先前约他见面这件事情,依我看,如果把他们恋爱的事情同这桩惨案联系起来,毫无理由。”
“不过,他们不大可能会把约会地点选在大家平常游泳的地方。”我说。
“这纯粹是个巧合而已,”他说,“本来是有几个学生陪同麦克弗森的。”
“真是纯属巧合吗?”
斯塔克赫斯特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
“伊恩·默多克把学生们阻拦下来了,”他说,“他坚持要在早餐前给他们讲解几道代数题。可怜的人,他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难受。”
“不过,我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密切。”
“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是不密切,但是,一年多以来,默多克就跟对待任何人一样,尽可能接近麦克弗森。他那个人天生就不怎么随和。”
“这个我知道,我好像记得你告诉过我,他们曾经因为虐待狗的事吵过架。”
“那个事情已经过去了。”
“但或许还留下点什么芥蒂呢。”
“没有,没有,我可以肯定,他们是真正的朋友。”
“啊,那样的话,我们必须得去了解一下那个姑娘的事情啦,你认识她吗?”
“大家都认识,她是这一带的大美人——一个真正的美女,福尔摩斯,在哪儿都会引得人家注意。我知道,麦克弗森就是被她吸引住了的,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情况发展到像那些信中所显示的那个程度。”
“但是,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她是老汤姆·贝拉米的女儿,拥有福沃斯村所有的小艇和游泳船[10]。老汤姆一开始是个打鱼的,但现在是个有产业的人了。他和儿子威廉经营那些产业。”
“我们到福沃斯村去看看他们怎么样?”
“找个什么理由呢?”
“噢,找个理由很容易的。毕竟死者不是自虐而死的。如果那些伤痕真是鞭子抽打出来的,总该是有人握着鞭子吧。在这样一个偏僻的所在,他交往的人肯定是有限的,我们每一处都去寻访一下,总是可以找到犯案动机的,那样反过来我们便可以追踪到罪犯。”
如果不是我们看到的惨案把兴致给破坏掉了,漫步横过这百里馨香四溢的原野,那会是件舒心惬意的事情。福沃斯村坐落在半圆形海湾的凹地处。在古色古香的村落后面,有几幢现代的房舍建筑在一片隆起地上。斯塔克赫斯特领着我走进了其中一幢。
“那就是贝拉米家人称之为‘静谧居’的别墅,有角楼和石板瓦屋顶的那幢。这对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来说算是可以的了——天哪,看那儿!”
“静谧居”别墅的花园大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人。没有搞错,是个身材高挑、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的人,正是数学教师伊恩·默多克。片刻之后,我们在路上同他打了照面。
“嘿!”斯塔克赫斯特招呼了一声。对方点了点头,古怪离奇的黑眼睛斜睨了我们一眼,本来就这样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但他的校长把他给拽住了。
“你去那儿干什么啦?”斯塔克赫斯特先生问了一声。
默多克气得满脸通红。“我在您的屋檐下是您雇员,先生,但我并不知道,我的私下活动也必须向您汇报。”
斯塔克赫斯特先前经历一切之后,神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如果是在平时,他倒是会等待,但此时他完全发火了。
“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回答纯粹是岂有此理,默多克先生。”
“您自己问的话或许也同样如此啊。”
“你的态度简慢无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毫无疑问这是最后一次,就请你尽快另谋高就吧。”
“我早就打算这样做了,使我有理由在三角墙别墅待下去的唯一一个人今天已经没有了。”
他迈着大步走开了,而斯塔克赫斯特两眼冒着怒火,站在那儿盯着他。“这是不是一个不可理喻、令人无法忍受的人?”他大声说。
给我留下强烈印象的一点是,默多克先生不失时机地匆匆离开了那个犯罪现场。我的心里开始隐隐地产生了怀疑,或许走访贝拉米家可以进一步弄明白这件事。斯塔克赫斯特打起了精神,我们走向屋边。
贝拉米先生是个中年人,留着通红的大胡子,他似乎心情很不好,因为脸很快就像胡须一样通红了。
“不,先生!我不想听什么具体细节。我儿子在这儿呢,”——他是指客厅一角那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只见他体形肥硕,阴沉着脸——“他和我的看法是一样的,说麦克弗森先生对莫德有意思那是一种侮辱。是啊,先生,‘结婚’这两个字压根儿就没有提过,但是,他们有书信来往,有约会,还有其他很多事情我们都是不同意的。她没有母亲,只有我们是她的监护人。我们决心……”
但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小姐本人出现了。不可否认,她在世上任何地方出现都会令其锦上添花。谁会想象得到,一支如此奇葩竟会吐艳在如此环境中!我这个人极少注意女人,因为理智总是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但当我看到她完美俊秀的面孔,还有她那如荒野草地般清新细嫩的肌肤时,不可能不意识到,没有哪个年轻人能对她不动心思。就是这位姑娘推开门进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情绪激动,站在哈罗德·斯塔克赫斯特的面前。
“我已经知道,菲茨罗伊死了,”她说,“尽管把细节告诉我好啦。”
“是你们另外那位先生把消息告诉我们的。”做父亲的解释说。
“不存在任何理由,非要把我妹妹卷入这桩案件中不可。”做哥哥的大声咆哮着。
妹妹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表情愤怒。“这是我的事情,威廉,行行好,让我自己来处理吧。不管怎么说,有人犯下了罪行。如果我有办法弄清楚是谁干的,我至少能够替逝者尽点绵薄之力啊。”
她态度冷静,神情专注,倾听我同伴简要介绍的情况。由此看出,她不仅容貌美丽,而且性格刚强。莫德·贝拉米作为一个完美无瑕和非同寻常的女人将会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中[11]。看起来,她一见到我就认出了我,因为我同伴刚一介绍完情况,她就转身向着我。
“请把他们寻找出来接受正义的审判吧,福尔摩斯先生。不管他们是谁,我都会站在您的一边,支持您的判断。”我感觉到,她说话时轻蔑地瞥了她父亲和哥哥一眼。
“谢谢您,”我说,“我珍视女人在这类事情上的直觉。您用‘他们’这个词,是不是其中涉及不止一个人?”
“我很了解麦克弗森先生,知道他是个勇敢无畏和意志坚定的人,单枪匹马不可能把他虐待成那个样子。”
“我能单独同您谈谈吗?”
“我可告诉你,莫德!不要卷入这件事情当中去。”她父亲愤怒地大声说着。
她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我该怎么办啊?”
“世人很快就会知道事实真相的,所以说,我们在此讨论不会有什么妨碍的,”我说,“我本来希望私下里谈谈,但如果您父亲不同意,那就只好当着大家的面谈了。”我接着提到了在死者衣服口袋里找到的字条,“死因调查时,肯定会把字条拿出来的,您能够尽可能给我提供点线索吗?”
“这个事情,我看没有什么好神秘的,”她回答说,“我们已经订了婚,准备结婚来着。我们之所以保密,是因为菲茨罗伊的叔叔的缘故,叔叔年岁已高,据说已经风烛残年了,如果他的婚姻不按照叔叔的意愿从事,那就会取消他的继承权。其实不存在别的什么原因。”
“你可以告诉我们啊,”贝拉米先生咆哮着。
“爸爸,如果您表示同意的话,我会这样做的。”
“我反对女儿同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交往。”
“正是因为您对他有偏见,我们这才不告诉您。至于这次的约会,”——她在自己衣服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回复在这儿呢。”
字条的内容如下:
最亲爱的:
星期二太阳一落山,就在海滨的老地方见。我只有那个时候才脱得了身。
菲·麦
“今天就是星期二,我打算今天傍晚去见他的。”
我翻过字条看了看。“字条不是邮寄的,您是如何拿到的呢?”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跟您调查的案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对于任何相关的事情,我都会很乐意回答的。”
她说话算话,但没有提供什么对我们的调查有用的情况。她没有理由认为,自己的未婚夫有什么暗藏的仇敌,不过她承认,她自己倒是有几个热切的追求者。
“我可不可以问一声,其中包括伊恩·默多克先生吗?”
她脸涨得通红,似乎不知所措。
“有一段时间,我认为他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到他知道了我和菲茨罗伊之间的关系后,情况就发生变化了。”
在我看来,笼罩在那个性情怪异的人身上的阴影又一次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了。必须查一查他的档案材料,私下里搜查一下他的房间。斯塔克赫斯特心悦诚服地予以合作,因为他心中也有了怀疑。我们从“静谧居”返回了,心里怀揣着希望,我们的手里已经握住了这一团乱麻中的一条线索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有关死亡调查的讯问没有给案件提供什么线索,所以讯问的事只好暂时停止了,需要寻找进一步的证据。斯塔克赫斯特对他的雇员进行了审慎的调查,将他的房间大致地查看了一下,但没有结果。我心里认真地把案件思索了一番,也对现场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查看,还是没有任何结论。在我的所有探案记录中,读者会发现,没有任何一桩案件让我如此绞尽脑汁,一筹莫展。我调动了自己的想象力,却还是想象不出破解谜案的方法。后来,出现了小狗的事件。
我的老管家通过那奇妙的无线电首先知道了那个消息,人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收集本地的新闻的。
“不幸的消息,先生,是关于麦克弗森先生那条狗的。”她一天傍晚说。
我一向不喜欢这一类的交谈,但是,这话引起了我注意。
“麦克弗森先生的那条狗怎么啦?”
“死了,先生,因为其主人的事,悲伤后死了。”
“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啊,先生,大家都在谈论着呢。狗儿难过极了,一个星期不进食。结果今天吧,三角墙别墅的两个年轻人发现狗死了——就死在海滩上,先生,正好在其主人身亡的地方。”
“正好在那个地方。”这话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头脑里朦朦胧胧地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狗死亡这件事,倒是符合犬类美好善良、忠贞不渝的本性。但是,“就在那个地方”!那个寂静的海滩为何就要了它的命了呢?难道它也成了某个仇人的牺牲品?难道有可能……?对,感觉很朦胧,但我心里已经有想法了。片刻之后,我走向三角墙别墅,在书房里找到了斯塔克赫斯特先生。应我的要求,他派人去找那两个发现狗的学生——萨德伯里和布朗特。
“对啊,狗就躺在游泳湖泊边上,”其中一个说,“它一定是循着其故去的主人的足迹去的。”
我看到了那条忠实的小狗,是条艾尔谷?犬[12],躺在门厅的踏垫上,尸体僵硬,眼睛突出,四肢扭曲,全身上下都显示着其受过极大的痛苦。
我从三角墙别墅向下走到了游泳湖泊旁,太阳已经落山了,巨大悬崖的阴影投在湖泊的水面上,一片阴暗,湖水犹如一块大铅板。整个地方凄凉寂静,四处都没有生命迹象,只有两只海鸟盘旋在上空鸣叫着。凭借着渐渐暗下来的光线,在狗的主人曾经放置毛巾的那块岩石周围的沙地上,我依稀看到了小狗的足迹。我久久伫立着,陷入了沉思,周围的夜色越来越浓。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犹如置身噩梦之中,感到要寻找的某种重要的东西就在那儿,但就是够不着。傍晚时分,我伫立在惨案的现场时,心里就有这样的一种感觉。最后,我转身缓步向着家里走。
我刚走到小路的顶端时,心里猛然有了想法。犹如闪电一般,我想起了自己迫不及待要寻觅但又无法抓住的东西。你们知道的,否则华生也就白费工夫描述了,我掌握了大量生僻罕见的知识,尽管缺乏科学的系统性,但大有用途,能够满足我工作中的需要。我的头脑就像是一个储藏间,里面塞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数量多得惊人,连我自己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13]。我知道那儿有什么东西可能同本案有关联。它依旧很模糊,但我至少知道如何使之清晰起来。尽管古怪离奇,令人难以置信,然而,一直就存在一种可能性。我要对它来一个彻底的验证。
我那幢小别墅里有个大阁楼,里面塞满了书籍。我一头扎了进去,在里面翻看寻找了一个小时,最后找到了一本外表深褐色和银灰色相间的小书,便迫不及待地翻到自己隐约记得的那个章节。对啊,这确实是一种牵强附会、不可能实现的设想,不过,一定要等到自己确认情况确实如此,我才会善罢甘休。我很晚才上床睡觉,心里很热切,等待着翌日的工作。
但是,验证的工作遇到令人烦恼的干扰。我刚刚喝下一杯早茶,正要出发去海滩,这时,苏塞克斯警察局的巴德尔督察找上门来了——他是个沉着冷静、身体强壮、不易激动的人,眼睛里透着若有所思的目光,此时正看着我,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我知道您经验丰富,先生,”他说,“当然啦,这属于非官方的拜访,无须惊动更多人。但是,关于麦克弗森的案件,我感到很头痛。现在的问题是,我是应该采取逮捕的措施,还是先不管?”
“您是指伊恩·默多克先生吗?”
“不错,先生。如果您好好想一想,实际上案犯不可能会是别人。这样一处偏僻的所在,破案就有这个优势。我们可以把目标缩到一个很小的范围。如果他没有干,那会是谁干的呢?”
“您凭什么证据指控他呢?”
同我先前的做法一样,他也是顺着那条轨迹收集证据的,即默多克的性格和似乎笼罩在他周围的谜团,如在处理小狗的事情时表露出来的火暴脾气,他过去曾和麦克弗森吵过架。这其中还有一条理由,即面对麦克弗森追求贝拉米小姐的事,他也可能心生厌恨。巴德尔掌握的情况全部是我已经掌握了的,只有一点是我不知道的,那就是默多克正在做着离开前的准备。
“面对所有这一切对他不利的证据,如果我让他溜走了,那该怎么办啊?”魁梧迟钝的督察显得一筹莫展。
“想想看吧,”我说,“您对他的指控中包含多少重大的缺陷。案发的当天早晨,他毫无疑问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因为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和学生们待在一块儿,我们看到麦克弗森出现几分钟后,他才在我们身后出现。其次,请不要忘了,他绝对不可能单独一人对一个同他自己一样强壮的人实行那样的暴虐。最后一点,就是施暴的工具是个谜。”
“除了某种柔性鞭子,还会是什么呢?”
“您仔细查看过伤痕了吗?”
“我看过了,医生也看过了。”
“但是,我用放大镜仔细认真地查看过了,伤痕很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走到自己的书桌边,拿出了一张放大的照片。“这是我在侦破此类案件时采用的方法。”我解释说。
“毫无疑问,您做事情周密彻底,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也当不了侦探。我们来看看这道延伸到右肩上的伤痕吧。您就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吗?”
“我没看出来。”
“非常明显,伤痕的深浅很不均匀,这儿有一个出血点,那儿也有一个。顺着这儿下来情况也是如此。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您看呢?”
“或许知道了,或许不知道。但很快就会掌握更多情况的。一旦确定了造成伤痕的东西,我们离抓到罪犯就不远了。”
“当然,这是一种很荒唐的想法,”督察说,“但是,如果把一张烧红的网放到他背上,那么出血处就是铁丝相交的地方。”
“这是个很有创意的比方,我们或者可以说,是那种很硬的九尾鞭[14],上面还有许多疙瘩,怎么样?”
“天哪,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您说到点子上了。”
“要不就可能是由完全不同的原因造成的,巴德尔先生。但是,您的证据很不充分,不能逮捕人。此外,死者最后说出的几个字——‘狮鬃毛。’”
“我曾纳闷,是不是指‘伊恩[15]’——”
“对啊,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果第二个词同‘默多克’相似的话,那是成立的——但不相似。他几乎是尖着声音喊出来的,我可以肯定那个词是‘鬃毛’。”
“您还有别的设想吗,福尔摩斯先生?”
“或许有,但是,在还没有掌握更加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想谈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一个小时……或许更短。”
督察摸着自己的下巴,满腹狐疑地看着我。
“如果我能够看到您头脑中的东西该有多好啊,福尔摩斯先生。或许是那些小艇吧。”
“不,不,它们在水面上离得太远了。”
“得啦,那么,是不是贝拉米和他身材高大的儿子呢?他们对麦克弗森先生的态度可不怎么样啊。他们会对他进行伤害吗?”
“不,不,在我很有把握之前,您不可能从我这儿套出什么口风来,”我微笑着说,“好啦,督察,我们各忙各的吧。如果您中午到这儿来同我会面的话……”
我们说到这儿时,突然出现了重大的干扰,不过,本案结局的序幕也从此拉开。
我住宅外面的门突然打开了,走廊上响起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伊恩摇摇晃晃地进了房间。只见他脸色苍白,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瘦骨嶙峋的手得扶着家具才能让身子站稳。“白兰地!白兰地!”他气喘吁吁地喊着,接着便呻吟着倒在沙发上。
他不是一个人,后面跟着斯塔克赫斯特,没戴帽子,气喘吁吁,几乎跟他同伴一样神不守舍。
“对啊,对啊,白兰地!”斯塔克赫斯特大声喊着,“他快要不行了,我所能够做的就是把他带到这儿来。他在路上晕倒过两次。”
喝下半杯烈性酒之后,出现了神奇的变化。他用一条胳膊支撑着自己起来,甩掉了披在肩膀上的外衣。“上帝啊,拿油来!”他大声喊着,“什么都行,只要能够缓解这要命的痛苦!”
我和督察见状都大叫了起来。伤者**的肩膀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网状红肿伤痕,同菲茨罗伊·麦克弗森死亡时的印记一模一样。
很显然,那痛苦是很可怕的,而且不是局部症状,伤者一度呼吸都要停止了,面色铁青,一只手按住胸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子,随时都可能死亡。他喝下了更多白兰地酒,每喝一次,就会恢复一次生机。我们用色拉油浸过的小棉球涂抹了怪异的伤口,这样似乎可以使他减轻一点痛苦。最后,他的头重重地枕压在坐垫上。生命的机能已经衰竭,处于暂时停顿的状态。处于半睡半昏迷的状态中,好歹感觉痛苦少一些。
没法向他询问什么情况,但是,我们确认他的情况有所好转了之后,斯塔克赫斯特便转身向着我。
“天哪!”他大声说着,“这是怎么回事啊,福尔摩斯?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在哪儿发现他的?”
“下面海滩。就在已故麦克弗森遇害的地方。如果他的心脏像麦克弗森的那样虚弱的话,他现在也不在这儿啦。我搀扶着他上这儿来途中,不止一次以为他不行了。到三角墙别墅的距离太远,所以就到你这儿来了。”
“你看见他在海滩上吗?”
“听见他的叫喊声时,我正在悬崖上走着。他在旁边,像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我跑了下去,给他披上衣服,搀扶着他上来了。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福尔摩斯,请你使出你的能耐,消灾除害吧,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难道你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没有办法了吗?”
“我认为自己是有办法的,斯塔克赫斯特,现在随我来吧!还有您,督察,过来吧!我们倒是要看看,能不能把杀人凶手交到您的手上。”
我们把处于昏迷状态的人交由我的管家负责照看后,便一行三人向下走向那个可怕的咸水湖。在沙砾上面,有一小堆毛巾和衣服,是受到袭击的默多克的。我慢慢地绕道到了水的边缘,两个同伴一前一后跟在我后面。小湖大部分地方水很浅,但是,在悬崖下面海滩凹陷进去的地方却有四五英尺深。游泳者自然会到那样一个区域去,因为那儿的水美丽如画,清澈透亮,有如水晶。悬崖的底部有一排岩石高出水面,我一路走到了那儿,心情热切地看着我脚下的水深处。我到达了水最深处和最平静处,突然,目光落到了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上面,我爆发出一声欢呼。
“毒水母!”我大声喊着,“毒水母!看狮鬃毛啊!”
我指着的那个怪物卷成一团,看上去确实像是扯下来的狮鬃毛。伏在水下大概三英尺处的岩石上,是个古怪离奇的毛茸茸的东西,起伏着,抖动着,黄色毛发之间点缀着银色的条纹。行动迟缓笨重,有节奏地舒展和收缩。
“它恶贯满盈,末日到了!”我大声说,“帮我一把,斯塔克赫斯特!我们这就结果了这个杀人凶手,以绝后患。”
上方正好有一块大石头,我们把石头推了下去,溅起巨大的浪花。等到水波平静了之后,我们看到石头落在水下的岩石上。旁边露出了黄色的黏膜,说明那该死的东西被压在石头下面了。一股浓浓的油质黏液从石头下面冒上来,污染了周围的水,然后缓慢浮上水面。
“啊,这玩意儿可把我给难住了!”督察大声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福尔摩斯先生?我在这一带土生土长,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苏塞克斯没有这种东西。”
“苏塞克斯没有也罢,”我说,“可能是西南风把它吹过来的。你们二位,返回我家里去吧,我给你们讲述一个人的可怕经历,他有理由记住自己在海上遇到的危险。”
回到我的书房后,我们发现,默多克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坐起来了,但他仍然精神恍惚,时不时地阵痛。他说话断断续续的,解释说,自己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情况,只是突然间浑身疼痛,拼了命才到达了岸边。
“这儿有一本书,”我说,一边拿起那本小书,“就是这本书,给这个有可能成为千古之谜的疑案首先提供了线索。书名为《户外见闻》,作者是著名的自然观察家J.G.伍德[16]。伍德本人由于接触到了这种邪恶的动物而差点丧命,所以他运用丰富的知识对它进行了描述。‘毛状毒水母’是这种怪物的全称,它对人的生命带来的危险和眼镜蛇一样,同时带来的痛苦要大得多。我简短地念这么一段吧:
如果游泳者看到一团东西,松软圆形,呈棕黄色的软膜和纤维,像一大团狮鬃毛和银纸,那就要注意了,因为那就是那种可怕的带刺动物,‘毛状毒水母’。
关于我们遇上的这种邪恶怪物,这难道不是描述得很清楚了吗?
“作者接着讲述了自己在肯特郡海滨游泳时遭遇到了一只毒水母的情形。他发现,这种动物会散发出几乎看不见的丝状物,达五十英尺的距离,任何人只要进入该区域就有死亡的危险。尽管是在远处触及,伍德也还是几乎丧命。
无数的丝状体使皮肤呈现出红条纹,仔细一看则是小点或红斑,每一个斑点都如同烧红的针扎着神经。
“他解释说,局部的疼痛只是浑身剧痛最轻微的部分。
剧痛穿透胸部,弄得我就像中了弹似的倒下。脉搏突然停止跳动,接着心脏有六七次狂跳,像是要冲出胸部。
“它几乎要了他的命,尽管他只是在汹涌澎湃的大海上遇到,而不是在游泳池狭小平静的水面上。他说,出事后,他都认不出自己来了,脸色煞白,布满皱纹,皮肤干枯。大量地饮用白兰地酒,有整整一瓶,白兰地似乎拯救了他的生命。这本书,督察先生,我给您,毫无疑问,关于已故麦克弗森的悲剧,里面有详尽的解释。”
“同时也免除了对我的嫌疑啊,”伊恩·默多克说,脸上露着搞怪的笑容,“我不责怪您,督察,也不责怪您,福尔摩斯先生,因为你们的怀疑很正常。我感觉到,在自己被捕之前,赴我已故朋友的后尘是洗刷我自己的唯一办法。”
“不对啊,默多克先生,我已经找到线索了,如果我按照自己事先计划的时间外出,可能可以让您免除这段可怕的经历。”
“但是,您怎么知道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个什么书都乐意读的人,头脑里面记了大量稀奇古怪的东西。‘狮鬃毛’这个短语就萦绕在的心中。我知道自己在某个地方见到过的。你们已经看到了,这个短语确实描述了那种动物。我毫不怀疑,当麦克弗森见到那个怪物的时候,它浮到水面上了,而唯有那个短语能够提示我们是那个东西要了他的命。”
“这么一来,至少我是清白了,”默多克说着,一边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要说几句话解释一下,因为我知道你们调查的方向,确实,我爱那个姑娘,但是,从我得知她选择了我的朋友麦克弗森那天开始,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要帮助她找到幸福。我很乐意站在一旁,做他们之间的联系人。我常常为他们传递信息,由于我深得他们的信任,由于她是我很亲近的人,所以,我急急忙忙就跑去把我朋友的噩耗告诉了她,以免别的什么人赶在我的前面以更加突兀和无情的方式告诉她。先生,她不肯把他们的关系告诉您,免得您责备,而我可能受苦。但是,如蒙您许可,我必须回到三角墙别墅去了,因为我得躺到**去。”
斯塔克赫斯特伸出了一只手。“我们大家的神经都绷得很紧,”他说,“请原谅过去了的事情,默多克。未来我们相互之间能够更好地理解了。”他们友好地双臂相拥后出去了。督察留下来了,默然不语,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行啊,您成功了!”他最后大声说,“我从前在书上看到过您的事迹,但我从未相信过。真是神奇啊!”
我没有办法,只有摇摇头。接受这样一种恭维,就等于降低了自己的身价。
“刚一开始时,我很迟钝……迟钝得真该死。如果尸体是在水里发现的,我可能不大会忽略它,但是,那条毛巾误导了我,那可怜的人可能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擦干身子,所以我反过来以为,他根本就没有下过水。那我怎么会想到是水里的东西袭击了他呢?我就此误入歧途了。行啊,行啊,督察,我常常会冒昧地取笑你们警察局的先生们,但是‘毛状毒水母’几乎替苏格兰场报了仇。”
注释:
[1]本故事于1926年11月27日和1926年12月分别发表在美国《自由》杂志和英国《河岸》杂志上,案件发生在1907年7月底的一个星期二。本故事是整部《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中以福尔摩斯为视角叙述的两篇之一,另一篇是《皮肤变白的士兵之谜》。
[2]关于福尔摩斯隐居在苏塞克斯丘陵的情况可以参见《第二块血迹》《福尔摩斯鞠躬谢幕》一卷的前言部分和《福尔摩斯鞠躬谢幕》正文中的叙述以及相关注释。
[3]福尔摩斯突然在某个时间段喜欢上宁静的隐居生活,原因何在?难道是作者为了让其退出表演舞台而强加给他的吗?这个问题始终是个谜。但不管怎么说,从前面多个故事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这种生活状态同福尔摩斯的性格是相矛盾的。《四签名》中多处提到,一旦空闲下来,他就会觉得生活枯燥乏味,甚至采取某种不利于健康的生活方式。
[4]福尔摩斯多次提及华生在披露案情的过程中往往会妙笔生花,渲染夸张。最典型的是《四签名》开始部分针对华生写作的《血字的研究》提出的批评。他对华生说:“实话实说,我不能就此向你表示祝贺。侦探工作是,或者应当是一门缜密的科学,因此应该冷静对待,不能带有感情色彩。而你却试图给它加上浪漫主义的烙印,就好比把爱情故事,或私奔的情节,塞入了欧几里得的第五命题当中。”即参见《四签名》《铜山毛榉别墅案》等中的描述和注释。
[5]此处所指不明,整部《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中,福尔摩斯有名有姓的女管家或房东太太一共涉及三位:《波希米亚丑闻》中的特纳太太(只出现过一次,1888),《福尔摩斯鞠躬谢幕》中的玛莎(只出现过一次,1914),其余故事中出现的都是赫德森太太。
[6]大学划艇队(rowing Blue)特指牛津大学或剑桥大学划艇队的选手。亦参见《三位大学生》和《橄榄球队中卫失踪之谜》中的注释。
[7]华生在《住在诊所的病人》和《纸板盒疑案》中说:“他(福尔摩斯)的许多天赋资质不是用来欣赏自然风光的。只有当他把注意力从城里的作恶者转移到其在乡村的同伙那儿时,他才会改变一下环境到乡间去。”这里所说的应该就是那种时候,其实,福尔摩斯并不是不懂得欣赏自然风光。他自己在《紫藤公寓谜案(二)》中也说了:“又一次看到树篱上冒出嫩芽和榛树上露出柔荑花絮,令人赏心悦目。”在《黑彼得案》中说:“我们到那片漂亮的林子里面去走走吧,华生,花几个小时去享受一下那儿的鸟语花香。”在《海军协定案》中赞美“玫瑰是一种多可爱的花啊!”华生描述说:“他绕过长沙发,走到敞开着的窗户边,伸手扶起一根低垂着的玫瑰花枝,观赏着鲜红艳绿的花团。这在我看来,是他性格中新的一面,因为我先前从未发现他表露过对自然物品的喜爱之情。”
[8]刘易斯(Lewes)是历史上苏塞克斯的首府,现在是东苏塞克斯的首府。
[9]莫德(Maud)才是姑娘的名字,前面的莫蒂(Maudie)是昵称。
[10]游泳船(bathing-cot)是一种全封闭的类似于马车车厢的小船,专门提供给那些不愿意穿着泳衣暴露在公众视线的海滨游泳者使用。
[11]福尔摩斯不喜欢接近女性,从他拒绝恋爱、孑然一身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参见《波希米亚丑闻》开头部分的描述。但是,他很讨女人喜欢,有时为了破案的需要,短时间内可以同某座府邸的年轻女仆进入“热恋”状态,如《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弗顿案》中的描述。这句话可以看成福尔摩斯第一次关于女性的真情告白。
[12]?犬(terrier)最初是被用来打猎和消除毒蛇害虫的,精力充沛,个性活跃,对主人忠诚亲善,虽然躯体较小,但很勇猛,坚强。艾尔谷(Airedale)是英格兰约克郡的一条河谷,该犬种因此而得名。
[13]福尔摩斯的这一段表述同他在《血字的研究》和《五颗柑橘籽》中的表述不一致。他在《血字的研究》中的表述是:“我认为,人的大脑原本就像一间空的小阁楼,只能装入自己选中的家具。傻瓜才会不加选择,碰到什么都往里面放,以致那些对他有用的知识反而被挤得容不下了,或者最多也就是同其他东西挤成一团,结果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因此,一个熟练的技工在选择东西放进小阁楼般的大脑时,会非常谨慎。除了对工作有用的东西,什么都不会放进去。这些东西不但要样样俱全,而且须摆放得井井有条。如果你认为小阁楼的墙壁富有弹性,可以无止境地往外撑开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由此可知,迟早有一天,你的知识每增加一点,原有的知识就会忘掉一点。因此,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那些无用的东西把有用的知识挤出去。”他在《五颗柑橘籽》中的表述是:“我过去是这么说的,现在还是要说,一个人的大脑就像是个小阁楼,里面应当装满他可能用到的所有家具,至于其他东西,他可以放到他的当作杂物间的图书室去,但凡需要的时候,便可以拿来使用。”
[14]九尾鞭(cat- o' -nine -tails)也称九尾猫,是一种多股的软鞭,该名称首次于1695年在英语中出现,最初是英国皇家海军和陆军中用作重体罚的刑具。后来在英国和其他国家的通常执法体罚中也会使用。
[15]英语中“狮”(lion)和“伊恩”(Ian)发音相近,但“鬃毛”(mane)与“默多克”(Murdock)不一样。
[16]即约翰·乔治·伍德(John George Wood,1827—1889),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著名的自然史通俗作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家,但能够把自然历史写得生动有趣,出版了将近六十部作品和大量文章,其著名作品《户外见闻》出版于187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