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之足案[1]2(1 / 1)

福尔摩斯从走进那间夺命的房间开始,情绪便突然有了变化。如果看见了此情景,便会意识到,他冷峻严肃的外表下面,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活力倍增。一瞬间,他神情紧张,意识警觉,两眼放光,脸颊紧绷,四肢颤抖,跃跃欲试。他到了外面的草坪上,从窗户爬进室内,环顾了一下房间,再返回楼上的卧室,简直就像一只兴冲冲的猎狐犬,搜寻了个遍。回到卧室之后,他迅速环顾了一遍,然后推开窗户,这似乎给他某种显示兴奋情绪的理由,因为他把身子倾出窗外,兴致勃勃,高声欢呼起来。然后又冲下楼梯,从敞开着的窗户爬出去,俯下身子,脸贴近草坪,跃起身子,重又爬进房间,精神十足,就像猎人追逐着猎物。那盏灯是普通的那种,他小心谨慎地查看过了,灯盘的尺寸都量过了,还用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查看过套在灯筒顶部的云母罩,在表层刮下了一些烟灰,把其中一些装进一个信封,然后再把信封夹进记事本里。最后,就在医生和警察到达现场的当儿,他示意牧师过去,而我们三个人则出去到了草坪上。

“我很高兴,可以说我的调查并非一无所获,”他说,“我不能留下来同警察商讨这件事情,但是,朗德海先生,如果您能够代我向警官表达敬意,并且引导他注意卧室的窗户和会客厅的灯,我将不胜感激。每一处都耐人寻味,两者联系起来的话,几乎可以下结论。如果警察想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我很乐意在住处会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位。现在吧,华生,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到别处看看去。”

或许是警察对私人侦探插手案件心怀不满,要不就是他们认为凭着自己的本领展开调查,希望很大,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接下的两天时间里,我们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音信。其间,福尔摩斯有时候待在别墅里抽烟斗和沉思默想,但更多的时候是独自一人在乡间野外漫步,几个小时后返回时,闭口不谈去了哪儿。一次试验之后,我才弄明白了他的调查路径。他买回了一盏灯,和悲剧发生的那天早晨莫蒂默·特雷根尼斯房间里点的那盏一模一样。装进灯盏里面的油也是牧师住宅里用的那种,他认真记录下了时间,看看灯油耗尽要多久。他做的另外一个实验更加令人难受,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

“你记得吧,华生,”有一天下午,他说,“我们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报告,其中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每一个案件发生之后,第一个进入房间的人都提到了房间里面的气氛。你一定记得,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在叙述他最后一次到他兄弟的住处去的情况时,说了医生刚一进入房间就瘫坐在椅子上,对不对?你忘记了吗?行啊,我可以回答,情况就是这样的。对啦,你也记起来了,管家波特太太告诉过我们,她自己一走进房间便晕倒了,后来打开了窗户。第二个案件中——也就是关于莫蒂默·特雷根尼斯自己的——你不可能忘记我们到达时房间里那阴森可怕而又令人压抑的情形,尽管仆人已经打开了窗户。我询问了之后发现,女仆很不舒服,都躺到**去了。你得明白,华生,这些情况很耐人寻味。每一个案件都表明有毒气存在。每一个案件室内也都有燃烧物——前面的是炉火,后面的是灯。炉火是需要的,但灯亮着——比较一下耗油的情况后就会弄明白——那可是天大亮之后才点的啊。为什么?毫无疑问,三种情况之间存在有某种联系——燃烧,沉闷的空气,最后,受害者或死亡或疯狂。这已经很清楚了,对不对?”

“看来是这样的。”

“我们至少可以把它看作一种说得通的假设。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假定,在每一桩案件发生时,燃烧了一种什么物质,该物质会产生一种毒气,导致奇异的中毒结果。很好,在第一桩案件中——也就是特雷根尼斯家人受害的那个——那种物质是放置在炉火中的。当时窗户是关闭着的,但炉火自然会把毒气顺着烟囱带走一部分。所以说,可以想象得到,毒气的强度比第二桩案件要轻微一些。而在第二桩案件中,跑出去的气体较少。结果似乎也证明了这种推断,因为第一桩案件中只是那个女的死了,可能是女性的机体更加敏感娇弱,另外两个人表现出暂时性或者永久性精神失常的症状,这显然是毒药的作用所致。第二桩案件中,毒气的作用发挥得很彻底。因此,这些情况似乎表明,由于燃烧所产生的毒气的说法是站得住脚的。

“我的头脑中有了这一连串的推论之后,自然就会去寻查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的房间,以便寻找到那种物质的残余物。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灯的云母罩,或者叫防烟罩。果然,我在那上面看到了许多片状烟尘,在边缘处,还看到了一圈褐色的粉末,没有燃尽。正如你看到的,我从上面取下了一半,装进了一个信封里。”

“为何取下一半,福尔摩斯?”

“挡着官方警察的道,我可不是那种人啊,亲爱的华生。我把自己找到的证据都留给他们,如果他们有这个智慧寻找到那种有毒物质,云母罩上还留着呢。行啊,华生,我们把灯点起来吧。不过,我们得采取防范措施,把窗户打开,以免两位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士过早离世。如果你不像个敏感娇弱的人,还决心要在这件事情当中有所作为的话,你就坐到靠近窗户的那把扶手椅上吧。噢,你要看到整个过程,对吧?我认为自己还是了解华生的。我会把这把椅子放到你的椅子正对面,以便我们能够同毒气保持同等距离,面对面坐着。我们让房门半开着,彼此看着对方,即使有什么紧要状况,也要把实验进行下去,明白了吗?那行,我把粉末从信封里倒出来——那就是烧剩下的那些东西,把它撒在点着的灯上。可不是嘛!对啊,华生,我们坐下来吧,等待情况的进展。”

情况不久就发生了。我才刚刚在椅子上坐下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麝香味,气味怪怪的,闻了很难受。头一阵气味袭来时,我的大脑和思绪便不听使唤了。眼前弥漫着浓浓的像云团似的黑烟,但我心里面清楚,在那么一团黑云中,虽然还看不见,但潜伏着宇宙间全部朦胧而恐惧的东西,所有怪异的无法想象的邪恶的东西,正一股脑儿地向我袭来,令我失魂落魄。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幽灵在黑烟中盘旋和飘忽,每一个都是一种威胁,预示着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有个说不出是什么人的影像出现在门口,其阴影要把我的灵魂摧毁。我的心头笼罩着一种冰冷的恐惧感。我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两眼突出,嘴巴张开,舌头像皮革。我大脑乱成一团,有什么东西一定是爆裂了。我极力地尖叫出来,而且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种沙哑的叫喊,那是我自己的声音,但声音离我很遥远,与我本人声音大相径庭。就在同一时刻,我使出浑身力气逃跑,冲出了令人绝望的烟云,瞥见了福尔摩斯的脸庞,因恐惧而变得煞白,僵硬,紧绷着——跟我从死人的脸上看到的表情一模一样。正是这一形象瞬间令我恢复了神智,令我力量倍增。我从坐着的椅子上蹿了过去,双臂抱住福尔摩斯,两个人一同摇摇晃晃地出了门,片刻之后,倒在草坪上,并排躺着,只是感受到了明媚的阳光,阳光穿透了把我们重重围住的地狱般的烟云。烟云缓慢地从我们的心灵中散去,就像雾霭从一片风光秀丽的景致中消散一样,我们恢复了理智。我们坐在草坪上,擦了擦冰凉潮湿的前额,两人诚惶诚恐地对视着,这是我们经历的这场可怕场景的最后痕迹。

“说真的,华生!”福尔摩斯最后开口说,声音颤抖着,“我要对你表示感谢,也要表示歉意。即便对自己而言,这也是个十分荒唐的实验,而对朋友就更是如此了。我确实很抱歉。”

“你知道的,”我动情地回答说,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福尔摩斯像这样充满了柔情,“能够对你有所帮助,我感受到莫大的快乐和荣耀。”

福尔摩斯平素对周围的人一般持着半幽默半揶揄的态度。他立刻就恢复了这种态度。“要把我们两个人弄得疯狂起来,这样做简直就是多此一举,亲爱的华生,”他说,“其实在我们进行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实验之前,任何不偏不倚的观察者毫无疑问会声称,我们早已经疯狂了。我承认,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想到,结果会来得这么突然,而且后果这么严重。”他冲进了室内,然后端着点亮的灯出来了,手臂伸得很直,把灯扔进了荆棘丛中。“我们必须让房间里换换空气。华生,我想,你现在对于这两次惨剧是如何发生的,不再存有半点疑虑了吧?”

“没有了。”

“但其中的缘由还是跟先前一样不清楚。我们到凉亭里去,一同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那个令人恶心的东西好像还停留在我喉咙里。我觉得,我们必须确认,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人,即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因为他就是第一桩惨剧中的罪犯,尽管他是第二桩惨剧中的受害者。首先,我们必须记住,有传言说家里面闹过纠纷,后来又言归于好了。纠纷僵到什么程度,和好到了什么程度,这些我们都不知道。莫蒂默·特雷根尼斯长着一张狡诈的脸,眼镜片后面露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我每次想起他,都觉得他不是特别宽厚的人。呃,其次,你还记得的,他说过,认为花园里有动静,一时间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没有看到悲剧发生的真正原因。他是有意转移我们的视线。最后,如果他没有在离开时把那种有毒物品投入火炉中,那会是谁干的?他一离开,立刻就出事了。如果另外有什么人进入室内,那几个人肯定会从桌子边站立起来。此外,在安宁平静的康沃尔,夜间十点钟之后,客人也不会上门的。那么,我们可以认为,一切证据表明,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就是凶手。”

“这么说来,他是自杀的!”

“是啊,华生,表面上看起来,这种推测不是不可能。此人对自己的家人制造了如此悲剧,他良心上过不去,深怀着悔恨之意,不得不自行了断。然而,有确凿无疑的理由推翻这种假设。幸运的是,英国有一个知道全部情况的人,我安排停当了,今天下午就可以听他亲口讲述事实真相。啊!他提前了一点时间到。您请往这边,利昂·斯腾戴尔博士,我们刚才一直在室内做一个化学实验,要接待您这样一位贵客,我们的小房间有点不合适。”

我听见花园的大门咔嚓响了一声,大名鼎鼎的非洲探险家伟岸的身躯出现在花园的小径上。他显得有点吃惊,转身向着我们所在的充满浓郁乡村风情的凉亭走来。

“您邀请我过来,福尔摩斯先生。我大概一个小时前收到您的信,于是就来了,不过,我事实上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遵命前来。”

“说不定我们分手之前就把事情弄清楚了,”福尔摩斯说,“同时,您赏脸光临,我不胜感激。这么在户外随随便便接待您,想必您会谅解的,不过,我和我朋友华生差不多为称作《康沃尔恐怖案件》的文稿增添了新的一章,眼下,我们需要清新的空气。由于我们必须讨论的事情或许同您本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我们还是在一个没有人偷听得到的地方谈为好。”

探险家从嘴里取出雪茄,目光严厉地盯着我的同伴看。

“我都糊涂了,先生,”他说,“你们所要说的跟我本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是谋杀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的事。”福尔摩斯说。

一时间,我真希望自己手里有武器。斯腾戴尔愤怒的脸庞变成了暗红色,两眼冒着凶光,额头青筋毕露,紧握着拳头向我的同伴冲过去,接着又停住了,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冷漠严峻的神态,这样的一副德行说不定比火冒三丈地发泄一通蕴含着更大的危险。

“我很长时间以来生活在野蛮人中间,不受法律的约束,”他说,“所以,我形成了自己就是法律的观念,福尔摩斯先生,您最好还是不要忘记这一点,因为我不想对您造成什么伤害。”

“我也不想对您造成什么伤害,斯腾戴尔博士。毫无疑问,最能够证明这一点的便是,尽管我知道了一切,但我还是来找您,而没有去找警察。”

斯腾戴尔喘了口粗气,坐了下来,完全被镇住了,这恐怕是他冒险生涯中的头一回。福尔摩斯态度冷静,透着不可抗拒的威慑力。我们的客人一时间说话结结巴巴的,情绪激动,一双大手张开又握起。

“您想要干什么?”他终于问了一声,“如果您这是要虚张声势吓唬我的话,福尔摩斯先生,那您就找错了实验的对象啦。我们不要再绕来绕去了,就说您想要干什么吧?”

“我会告诉您的,”福尔摩斯说,“我要告诉您的理由就是,我希望诚恳相待。我的下一个步骤完全取决于您自己的辩解。”

“我的辩解?”

“没错,先生。”

“我辩解什么呢?”

“对谋杀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做出辩解。”

斯腾戴尔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额头。“说真的,您没完没了了,”他说,“您的一切成就就是依赖于这种虚张声势吓唬人的本事吗?”

“虚张声势吓唬人的,”福尔摩斯语气严厉地说,“是您自己,利昂·斯腾戴尔博士,而不是我。我会告诉您我的结论所依据的事实。至于您从普利茅斯赶回来,让大部分物品运往非洲,我想要说的只是,这首先令我意识到了,在策划这个戏剧性事件的过程中,您本人就是所要考虑的因素之一——”

“我返回来——”

“我已经听过了您说的理由,但认为并不令人信服,也不充分。这个我们就不说了。您到我们这儿来,询问我怀疑上谁了。我拒绝回答您的问题。您随后就去了牧师住宅,在室外等待了一段时间,最后返回了您的住处。”

“这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跟踪您来着。”

“我没看见有人。”

“我既然要跟踪您,当然不会让您发现啦。您在自己的住处焦虑不安了一个晚上,然后想出了一些计划,您一大早便把计划付诸实施了。天刚破晓,您就出了门,您院落的大门边堆了一堆红色砾石,您拿了一些装到衣服口袋里。”

斯腾戴尔猛然怔了一下,目光惊异地看着福尔摩斯。

“您随后急速地走了那一段路程,离牧师住宅到那儿可有一英里距离。我可以说,您当时穿的就是您脚上现在穿的这双有螺纹的网球鞋。到达牧师住宅后,您穿过了果园,还有旁边的树篱,到达了特雷根尼斯租住的房间的窗户下面。当时天已经大亮了,但屋里的人并没有起床。您从口袋里掏出砾石,扔向您头顶的房间窗户。”

斯腾戴尔一跃身站了起来。

“我觉得您简直就是魔鬼现身!”他大喊着说。

面对这样一句赞誉的话,福尔摩斯露出了微笑。“扔了两把砾石,或许是三把,最后睡在房间里的特雷根尼斯走到了窗前。您示意他下楼,他便匆忙穿上衣服,下楼到了会客厅。您从窗户进到室内。你们两个人交谈一下——时间很短——其间,您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后来您就出了房间,关上了窗户,伫立在草坪上,吸了一支雪茄,注视着里面发生的情况。最后,特雷根尼斯死了之后,您原路返回了。行啊,斯腾戴尔博士,这样的行为您做什么解释?您行动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您在我面前说谎或者搪塞我,那我实话对您讲,这件事就要交出去不再管了。”

斯腾戴尔听到这番指控的话之后,面如死灰。他现在坐着,双手捂着脸,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动作,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扔在我们面前粗陋的桌子上。

“这就是我要干这事的原因。”他说。

照片是一位美丽女人的半身肖像。

“布伦达·特雷根尼斯。”福尔摩斯说。

“对,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客人重复了一声,“多少年来,我一直爱着她。多少年来,她也一直爱着我。这就是我隐居在康沃尔的秘密所在,人们对此惊叹不已。这样,我可以接近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亲近的人。我不能娶她为妻,因为我有了妻子,尽管已经离开我多年,但是,由于受到可悲的英国法律的约束,我不可能同她离婚。多少年来,布伦达等待着。多少年来,我也在等待着。而我们等来了这样一个结果。”伤心欲绝的哭泣声震撼着他硕大的身躯,他使劲卡住自己花白胡子下面的喉咙,这才极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然后接着说,“牧师知道。他知道我们的私情。他会对您说她是人间天使。那就是他为何要给我发电报,我赶着返回来。当我得知心上人遭遇到如此不测时,行李或者非洲在我心中算得了什么呢?这个情况您是不知道的,福尔摩斯先生。”

“接着说。”我朋友说。

斯腾戴尔博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把它放在了桌上。纸包外面写着“魔鬼之足”,下面有个红色标记,表示有毒。他把纸包推向我说:“我知道您是个医生,先生,您听说过这种药物吗?”

“魔鬼之足!没有,我从没听说过。”

“怨不得您不具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他说,“因为我认定,除了布达[21]的实验室里有样品,欧洲的其他地方都不存在。药典和毒品文献中都没有记载。根部长得像一只脚,一半像人脚,一半像羊脚,于是,有个研究药材的传教士就给它取了这么一个想入非非的名字。在西非的一些地区,巫医们把它当作神判[22]毒药来使用,因此他们秘而不宣。这个样品是我在乌班吉河流域[23]好不容易弄到的。”他边说边打开纸包,里面露出了像鼻烟似的红褐色粉末。

“怎么啦,先生?”福尔摩斯问了一声,表情严肃。

“我正要把发生的全部情况告诉您,福尔摩斯先生,由于您已经知道了很多,很显然,为我自身的利益着想,您应该知道全部情况才是。我已经把自己同特雷根尼斯家庭的关系做了解释。为那个妹妹着想,我对几个兄弟的态度很友好。为了钱的事,他们家里面闹过纠纷,所以同莫蒂默就疏远了,但据说又言归于好了,所以,我后来也像对待其他几个兄弟一样对待他,同他有了照面。他为人狡诈,捉摸不透,工于心计,出现了一些情况,令我对他起了疑心,但我没有何理由同他闹。

“就在两三个星期前的一天,他来到我的住处,我把一些从非洲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拿给他看,除了其他东西,我还给他看了这种粉末,告诉他该粉末的奇异特性,说它如何能够刺激大脑神经中枢,产生恐惧感,当地人部落里祭司对不幸的成员实施神判时,如果不是被吓疯,就是被吓死。我还告诉他,欧洲的科学没有办法检验出它。我没有离开过房间,他是如何把粉末拿走的,我不知道。不过,毫无疑问,就是在我打开橱柜弯下身整理箱子时,他设法取走了一部分魔鬼之足。我清楚地记得,他反复问过我,产生药效所需要的用量和时间,但没有想到,他这样问是有个人目的的。

“我没有去多想那件事情,直到最后牧师给我的电报发到了普利茅斯。那个恶棍以为,等到我得到消息时,人已经到了大海上。以为我到了非洲后会有几年杳无音信。但我立刻返回了,当然,我一听说了详情,就觉得是使用了毒药。我跑来找您,指望着您会有别的什么解释。但不可能有。我坚信不疑,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就是杀人凶手,为了金钱,他心里谋划着,如果家里面的其他成员都精神失常了,那他就是他们共有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于是,他对他们使用了魔鬼之足粉末,致使其中两个人精神失常,妹妹布伦达死亡,我所爱的女人,也是爱我的女人。他犯下了罪行,该受到什么惩罚呢?

“我该诉诸法律吗?我的证据在哪儿呢?我知道,事实确凿,但我能够促使由乡亲们组成的陪审团相信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吗?我或许做得到,或许做不到。但是,我输不起啊。我的灵魂深处在呐喊着要报仇。我先前对您说过的,福尔摩斯先生,在我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不受法律的约束,最后把自己当成了法律。所以,现在果然如此了。我打定主意,他给其他人酿成的悲剧,他自己也得分摊一份。要么用那种办法,要么我亲手主持正义。在目前这个时候,整个英国没有哪个人像我一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了。

“是啊,我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您了,其余情况您自己知道。您说得对,我是在经历了焦虑不安的一个夜晚之后动手的,一大清早就离开自己的住所,事先就预料到,很难把他叫醒,于是在您提到的那个地方捡了些砾石,用来扔向他卧室的窗户。他下了楼,让我从窗户口爬进了会客厅。我当面揭穿了他犯下的罪行,对他说,我来既当法官又当行刑官。无耻的家伙蜷缩在椅子上,看见我拿着手枪,人都瘫掉了。我点亮灯盏,把粉末撒在了上面,然后站立在窗户外面,严阵以待,如果他要逃离房间,就给他一枪。他五分钟之后就死亡了。上帝啊!瞧他怎么死的!但我心如燧石,因为他忍受的痛苦正是我的心上人已在他前面忍受过的。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情,福尔摩斯先生。您或许也爱过一个女人,换了是您也会这么做的。不管怎么说,我任凭您处置,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正如我已经说过的,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比我更加不怕死的。”

福尔摩斯沉默不语地坐了一会儿。

“您原先的计划是怎么样的?”福尔摩斯最后问了一声。

“我本来打算隐身于中非地区,我在那儿的事业才刚刚进行到一半。”

“那您就去完成另一半吧,”福尔摩斯说,“至少我不打算阻挠您。”

斯腾戴尔博士挺直魁梧的身躯,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离开了凉亭。福尔摩斯点燃了烟斗,把他的烟丝袋递给了我。

“没有毒的烟味,换换口味,很惬意的,”他说,“我认为你必须承认,华生,办案用不着我们再去插手了。我们的调查是独立自主进行的,我们的行动也应该如此。你不会去告发这个人吧?”

“肯定不会。”我回答说。

“我从没有恋爱过,华生,但是,如果我恋爱了,而且如果我爱着的女人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甚至也会像我们那位无法无天的猎狮人一样采取行动。谁知道呢?行啊,华生,对于显而易见的情况,我不必解释了,以免冒犯你的智力。窗台上的砾石当然是我探案的起点。那砾石同牧师住宅的花园里的不一样。只是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到斯腾戴尔博士和他的住宅时,我才找到了与之相配的砾石。大白天点着灯,灯罩上残留的粉末,这是一条很清晰的链条上两个前后相连的环节。而现在呢,亲爱的华生,我认为,我们可以不去想这件事情了,可以轻轻松松去研究迦勒底语的词根了,追根溯源,肯定可以在凯尔特大语族的康沃尔语支中找到。

注释:

[1]本故事于1910年12月发表在英国的《河岸》杂志上,案件发生在1897年3月16日。

[2]华生在《戴面纱的女房客之谜》中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积极主动的探案生涯长达二十三年,而其中有十七年,我有幸成了他的合作者和案件侦破工作的记录者。由此看来,情况就很明显了,即我掌握着大量的素材。”

[3]康沃尔郡(Cornwall)是英格兰西南端的一个郡,东与德文郡相邻,南临英伦海峡,西、北临大西洋。首府特鲁罗。

[4]但是,华生在《黑彼得案》中说:“1895年是我朋友福尔摩斯精神和身体状态最佳的一年。他的名气与日俱增,随之而来的业务量也巨大。”在《孤身骑车人案》中也说了:“1894—1901年,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可是个大忙人。完全可以说,这八年间,但凡涉及公众的疑难案件,他都接受过咨询。同时,还有数以百计涉及私人的案件,其中有一些错综复杂,古怪离奇,他在案件侦破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福尔摩斯出生于1854年,此时应该正值壮年,这才过了两年时间,可见其工作的强度有多大啊。

[5]哈利大街(Harley Street)在卡文迪什广场区(Cavendish Square quarter)附近,那儿集中了私人医生开的诊所,年轻医生以在那一带开间诊所为人生追求,见《蓝宝石案》《住在诊所的病人》和《恐怖之谷》第四章中的描述和注释。

[6]关于那位医生同福尔摩斯相识的缘由,华生后来并没有谈及。

[7]康沃尔郡实际上就是由康沃尔半岛(Cornish Peninsula)构成的,有著名的蜥蜴岬和波尔都海湾。

[8]康沃尔语(Cornish)是居住在康沃尔半岛上的古代凯尔特人(Celt)使用的语言,至今属于英国的少数民族语言之一。

[9]迦勒底语(Chaldean)是居住在古巴比伦王国南部一个地区的人使用的语言。

[10]腓尼基实际上是亚洲西南部的一个城邦国家,位于今叙利亚和黎巴嫩境内。腓尼基人(Phoenician)是古代地中海沿岸兴起的一个民族,以海上贸易著称,创造了影响深远的腓尼基文化。

[11]本故事发表于1910年,故事发生在1897年,其间相隔了十三年。

[12]关于“莫蒂默”这个名字,参见《金边夹鼻眼镜之谜》中的注释。

[13]惠斯特牌(whist)是包括惠斯特桥牌、竞叫桥牌和定约桥牌在内的纸牌游戏的统称。这三种桥牌都是从最初的惠斯特牌相继发展而成的。惠斯特纸牌游戏的主要特点是,通常四人分成两组,互相对抗;将一副五十二张的纸牌发出,每人十三张牌,每人每次出一张牌,以赢墩为目的。开局前可把一种花色定为王牌。任何一张王牌都可赢过其他花色的任何一张牌,以最后发出的一张牌的花色为王牌花色。惠斯特牌戏于17世纪起源于英国。起初是民间的一种娱乐形式,到了18世纪初,有闲阶层开始在伦敦的咖啡馆里把它作为消愁解闷的手段之一。亦参见《空屋擒凶》中的注释。

[14]雷德鲁斯(Redruth)是康沃尔郡的一个镇,曾经因开采锡矿而兴旺。

[15]原文如此,前文叙述说,两个兄弟和妹妹完全保持他离开他们时的姿态坐着,妹妹靠坐在椅子上,僵死了,而两个兄弟却坐在她的两边,如果前文的描述准确,坐在布伦达两边的就只能是莫蒂默和乔治。

[16]赫尔斯顿(Helston)是康沃尔郡的一座小镇,是个风光秀丽的观光旅游胜地,坐落在南康沃尔海岸附近,附近有蜥蜴岬、国家海豹保护区和凯南斯科夫海湾等。

[17]圣伊弗斯(St.Ives)是康沃尔郡的一座海滨小镇,那儿有风光旖旎的海滨沙滩。

[18]译者翻译本书时依据兰登书屋的《班塔姆经典丛书》(Bantam Classic,纸质版,纽约2003年版)和企鹅出版公司出版的插图PDF电子版,原文“celts”一词,两个版本在书写上有差异,前者是大写的,可以理解为“凯尔特人”,由于康沃尔郡曾经是凯尔特人的居住地,这样处理从语义上说得通,后者是小写的,意为“(史前的)石斧”,考虑到后面几个东西的同质性,加上本书首先是由企鹅出版公司出版的,故顺应了后者。

[19]华生确实在多处提到了福尔摩斯“超然洒脱”的能力,最典型的就是《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第五章开头部分说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方面具有非凡的能力,可以做到随心所欲。两个小时时间里,他似乎把我们已经牵扯其中那桩离奇案件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完全沉浸在现代比利时艺术大师们的作品中,乃至在离开画廊前往诺森伯兰旅馆的路上,他也只谈艺术,不涉及别的任何内容。”

[20]普利茅斯(Plymouth)是英格兰西南部德文郡的港口城市,是个著名的旅游城市,航海历史悠久,曾经是英国皇家海军的造船基地。《赛马“银白额”》和《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都提到了这个地方,因为两桩案件都发生在德文郡。

[21]布达(Buda)是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的一部分,同佩斯隔河相望。

[22]指借助“神”的力量用水、火等考验委托人,以确定被告人是否有罪或败诉的原始审判方式。

[23]乌班吉河(Ubangi)是中部非洲刚果河的主要支流,一般认为始于姆博穆河和韦莱河的交汇处,向西延伸三百五十公里,然后折向西南流经班吉,再向南流向刚果。乌班吉河和刚果河是班吉与布拉柴维尔之间的交通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