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布下罗网(1 / 1)

“我们终于要同他面对面地较量了,”我们一同走过荒原时,福尔摩斯说,“那家伙的内心可是够强大的啊!当他发现自己的阴谋导致了错误的对象遇害时,本应惊慌失措,震惊不已,但他却表现得十分镇静。我在伦敦时就告诉过你的,华生,现在还要对你重申一次,我们从未遇到过比这更加值得较量的对手。”

“我感到遗憾的是,他已经看见你了。”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来着,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现在既然知道你来了,你认为这样对于他的计划会有什么影响吗?”

“他可能会更加谨慎从事,或者铤而走险。像大多数聪明的罪犯一样,他可能会高估自己的智慧,心里以为自己的伎俩已经蒙蔽住了我们。”

“我们为何不立刻逮捕他呢?”

“亲爱的华生啊,你天生就是个爱行动的人,你的本能总是促使你快速地采取行动。但是,我们可以探讨一下,如果我们今晚把他给逮捕了,那我们究竟能够取得什么进展呢?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控告他的证据。其中还使用了魔鬼一样狡猾的伎俩,如果他是通过人来进行犯罪活动的,那我们倒还可以获得一些证据。但我们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那条大猎犬拉出来,对我们是毫无作用的,我们根本无法把绳索捆在其主人的脖子上。”

“我们肯定有证据的。”

“连个影子都没有啊——只不过是一些主观臆断和猜测而已。如果我们在法庭上只呈现这么一段故事和这么个证据,那我们一定会被人们嘲笑,会让人给轰出来的。”

“查尔斯爵士的猝死就是证据啊。”

“人们发现他死亡时,身上没有露出一点痕迹。你我都知道他纯粹是被吓死的,也知道了是什么东西使他感到恐惧的,但是,我们怎样才能让十二位顽固不化的陪审员也相信呢?猎犬留下了什么痕迹?犬牙印子在哪儿呢?我们当然清楚,猎犬是不会咬尸体的,而且查尔斯爵士早在那畜生追上之前就已经死了。我们必须把这一切都加以证明,但是,我们眼下还无法证明啊。”

“是啊,那么,今天晚上的事情呢?”

“今天晚上,我们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是老问题,那人的死和猎犬之间没有什么直接关联。我们都没看见那条猎犬。我们确实听到了声音,但也无法证实它就在那人身后追赶,而且毫无杀人动机。亲爱的伙计啊,那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让自己认清现实:我们目前还没有证据。而为了寻找到证据,任何冒险行动都是值得我们试一试的。”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对劳拉·莱昂斯太太抱有很大的希望,只要我们把实情对她讲清楚,她便可能帮上我们的大忙。此外,我也制订好了计划,就让罪恶势力明天再猖狂一天,但愿明天结束前,我们能够控制住局势。”

我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他一边走,一边陷入了沉思,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巴斯克维尔庄园的大门口。

“你也进去吗?”

“对,我看没有什么理由再躲躲藏藏了。不过,华生,我还有最后一句话:猎犬的事你对亨利爵士要缄口不言。让他把塞尔登的死因想成斯塔普尔顿希望我们相信的那样。这样一来,他将会以更加坚强的意志来经受明天的苦难了。如果我没把你的报告记错的话,他已经约好明天去斯塔普尔顿家吃晚饭了。”

“他们也约了我。”

“那你得替自己找个理由推辞掉,让他一个人独自前往。这很容易办成。对了,如果我们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的话,那我们两个人就一同吃点夜宵吧。”

亨利爵士见到夏洛克·福尔摩斯后,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高兴,因为几天来,他一直在盼望着,近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希望他会从伦敦赶过来。不过,当他看到我的朋友既没有带任何行李,又没有对此做任何解释的时候,他倒是真的皱起了眉头。我们很快就给福尔摩斯提供了生活必需品,然后,我们在吃推迟了的晚餐时,把我们遭遇中亨利爵士似乎应该知道的那部分向他做了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履行了令人沮丧的责任:把情况告诉了巴里摩尔夫妇。对巴里摩尔来说,这或许是一件让人如释重负的事,但他太太听后便用围裙捂着脸,失声痛哭了起来。对整个社会来说,他是个凶狠残暴之徒,半是动物,半是魔鬼。但在她的心目中,他永远都是她童年记忆中的那个任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小孩子。这个人确实罪孽深重,死后连个替他守丧的女人都没有。

“华生医生一早就出门了,我在家里苦闷了一整天,”亨利爵士说,“我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赞扬才是,因为我遵守了诺言。如果不是因为我起过誓,保证绝不单独外出,我这个晚上也许能过得愉快得多,因为我收到了斯塔普尔顿捎过来的信,他邀请我上他那儿去。”

“我相信,如果您去了,那确实会是一个比较愉快的夜晚,”福尔摩斯说着,态度显得很冷淡,“啊,对了,我们刚才一直以为是您摔断了脖子而伤心不已呢,我想您不会因此而感到不愉快吧?”

亨利爵士睁大了眼睛,说:“怎么回事啊?”

“那个死亡的坏蛋穿的是您的衣服,可能是您家的仆人送过去的吧,恐怕警察会来找他的麻烦呢。”

“这不可能,那些衣服上没有一件有记号,这我是知道的。”

“那算他运气好——事实上,你们都有运气,因为从法律角度来说,你们在这件事情上是有过错的。作为一个公正的侦探,我可以肯定,我的首要职责就是把你们全家逮捕。华生的报告就是非常有力的定罪证明。”

“但是,案件进展如何?”亨利爵士问,“在这一团乱麻里,您理出了些头绪吗?我觉得,我和华生两个人到这儿后并没有掌握更多情况。”

“我认为,我不久就可以把案情向您讲述清楚。这确实是一桩难度极大而且极为复杂的案件。我们现在还有一些问题没有弄明白——但不久就会全明白的。”

“我们曾经亲身体验过一次,这点华生无疑早就告诉您了吧。我们有一次在荒原上听到了猎犬的叫声,所以我敢保证,那个传说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我在美国西部时,跟犬类有过一些接触,我听到它们的声音可以辨认出来。如果您能给犬戴上笼头,套上铁链,那我就可以起誓做证,您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大侦探。”

“我觉得,我一定能给它戴上笼头,套上铁链的,前提是您要给我一些帮助。”

“不管您叫我做什么,我都一定照办。”

“很好,我还要请您服从我,不要老是问为什么。”

“全听您的。”

“如果您愿意这样做,我想我们的小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了。我深信——”

他突然打住不说了,眼睛牢牢盯着我的头的上方。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样专注,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尊经典的线条清晰的雕像——纯粹就是机敏和期待的化身。

“什么东西?”我们两人齐声问。

当他朝下看时,我看得出来,他正在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情感。他的表情仍然非常镇定,但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

“请原谅,我在鉴赏画作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指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那排肖像画,“华生认为,我不懂艺术[69]。但是,这纯粹是心理不平衡,因为我们对艺术的看法大不相同。是啊,这些人物肖像画很有水平啊。”

“啊,听到您这么说,我很高兴,”亨利爵士说,同时目光惊讶地看了看我的朋友,“关于这些画作,自己不敢冒充内行。我对马或牛知道得比较多,对画完全不懂。我先前真不知道,您竟然会有工夫关注这些东西。”

“我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好坏来。我敢发誓,那边那幅穿着蓝色绸缎衣服的女性画像出自内勒[70]之手,而那个结实的戴着假发的绅士画像应该是雷诺兹[71]画的。我看,这些都是您家族成员的画像吧?”

“每一幅都是。”

“您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巴里摩尔一直在给我介绍,我认为,自己还是记得很熟的。”

“那位手拿望远镜的绅士是谁?”

“他是巴斯克维尔海军少将,在西印度群岛任职于罗德尼[72]的麾下。那个身穿蓝色大衣、拿着纸卷的是威廉·巴斯克维尔爵士,在皮特任首相[73]的内阁里,任下议院委员会的主席。”

“还有我正对面的那位保王党成员——就是那位身穿黑色天鹅绒礼服、身披绶带的绅士,是谁啊?”

“啊,您可得了解他——品性恶劣的雨果。他是一切灾难的源头,巴斯克维尔猎犬的传说就是从他开始的。我们不可能忘记他。”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肖像画看,充满了兴趣,还带着几分惊奇。

“天哪!”福尔摩斯说,“他看上去是个态度平静、性格温和的人啊,但我可以说,他的眼睛里暗藏着乖戾的神色。我先前把他想象成是一个更加壮实和凶残的人。”

“这幅画像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在画布的背面还写有画中人物的姓名和年代‘1647’。”

福尔摩斯没再多说什么,但是,他对那张老酒鬼的肖像画好像着了迷似的。我们用餐时,他的眼睛仍然不停地盯着它。直到后来,亨利爵士回自己房间去了,我才跟上了他的思路。他手里拿着卧室里的蜡烛把我领回到餐厅,随后,他把蜡烛高高地举起,照在墙上一张因年代久远而略微褪色的肖像画上。

“你从那上面看出了什么吗?”

我看着那饰有羽毛的宽檐帽、卷曲的发穗、镶着白蕾丝的领口,还有饰物中间那张严肃刻板的面孔。面孔虽说不上残忍,却也显得古板、僵硬、严峻,上面单薄的双唇紧闭着,眼睛显得冷漠无情而又愤世嫉俗。

“他像不像你认识的某个人?”

“他的下巴有点像亨利爵士的。”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不过,稍等一下!”他站立在一把椅子上,左手举着蜡烛,右臂弯曲成弧形,遮住了宽檐帽和长长的发卷。

“天哪!”我大叫了起来,很是吃惊。

斯塔普尔顿的面孔跃然出现在画布上。

“哈,你现在看出来了。我的眼睛是受过训练的,专注于画面中的面孔,而不是面孔周围的装饰物。刑事侦探的首要素质就是要善于识破伪装。”

“但是,这事真是神了,有可能就是他的肖像画啊。”

“对啊,这是返祖现象中的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神形兼备啊。如果对家族的肖像进行一番研究,那就可以证明转世轮回的说法是站得住脚的。很显然,那家伙是巴斯克维尔家族中的一员。”

“图谋攫取继承权。”

“一点不错。幸运的是,这幅肖像画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最明显缺失的环节。我们逮着他了,华生,我们逮着他了。我敢保证,明晚结束之前,他就会像他自己捕到的蝴蝶那样在我们布下的罗网中无助地拍打着翅膀了。用一根针、一块软木和一张卡片,我们就可以把他做成标本,添加到贝克大街的标本中去!”他转身离开那张画像时,突然发出了一阵少有的哈哈大笑声。我并不常听到他的这种笑声,而他这么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

翌日早晨,我一早就起床了,但福尔摩斯起得还要更早,因为我在穿衣服时看到他正在车道上往回走。

“是啊,我们今天可要忙碌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因行动在即而兴奋地搓着双手,“罗网已经布好了,马上就要收了。在今天结束之前,我们就能知道,是我们把那条尖嘴大狗鱼[74]逮住了,还是他从我们的网眼里溜掉了。”

“你已经去过荒原了吗?”

“我到了格林彭邮局,把塞尔登死亡的消息发到王子镇去了。我觉得,我可以保证,你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惹麻烦了。我也和忠心耿耿的卡特赖特联系了一下,如果他不能确认我安然无恙,那他肯定会像守在主人坟旁的老犬那样在我那小屋门口憔悴而死的。”

“下一步怎么办呢?”

“去看看亨利爵士。啊,他来了!”

“早上好,福尔摩斯,”亨利爵士说,“您看上去真像个正在和参谋长筹划一次战役的将军啊。”

“情形正是如此,华生正在向我请令呢。”

“我也一样。”

“很好,据我了解,您今晚应邀要去我们的朋友斯塔普尔顿家吃饭吧。”

“我希望您也一同去。他们非常好客,而且我肯定,他们看到您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和华生恐怕得去趟伦敦啊。”

“去伦敦?”

“对啊,我认为我们这个时候去伦敦会比待在这儿更加有利。”

亨利爵士的脸明显拉长了。

“我本来指望着你们陪同我渡过这个难关的。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庄园和荒原可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啊。”

“亲爱的朋友,您一定要完全信任我,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您可以告诉您的朋友,说我们本来是很乐意和您一起前往,但发生了一件紧急事件,我们迫不得已要回伦敦去,但愿我们很快就能返回德文郡。请您记住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们。”

“如果您坚持这样要求。”

“我实话告诉您,别无选择了。”

从男爵紧锁的眉头,我知道,他以为我们丢下他一人不管了,因而感到很沮丧。

“你们打算什么时间动身呢?”他问了一声,态度显得很冷漠。

“用过早餐就立刻出发。我们要乘马车到库姆特雷西去。不过,华生会把他的行李物品留在这里,以此当作他会返回您这儿来的保证。华生,你还要给斯塔普尔顿写个便条,说明你不能赴约,并表达歉意。”

“我也很想与你们一起回伦敦去,”亨利爵士说,“我为何就该一个人待在这儿呢?”

“因为这是您的责任,因为您答应过我,会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而我现在就要求您待在这儿。”

“那好吧,我留下来。”

“再提出一个要求!我希望您坐马车去梅里皮特别墅,不过,您到达后要把马车打发回来,并且让他们知道,您打算走路回家。”

“要横过荒原吗?”

“是啊。”

“但是,这正是您经常警示我的,叫我不要那么做啊!”

“这一回您那么做会很安全的。如果我对您的意志和勇气没有信心,那我是不会建议您这样做的。总之,您一定要这样做啊。”

“那我就这样做吧。”

“如果您珍惜自己的生命,当您横跨荒原时,千万不要朝其他方向走,只走那条从梅里皮特别墅通向格林彭大路的直路,那也是您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一定按照您吩咐的去做。”

“很好,为了能赶在下午到达伦敦,我很乐意在早饭之后尽快动身。”

我对他的行程计划感到很是吃惊,因为我记得福尔摩斯昨晚对斯塔普尔顿说过,他的到访要到次日才结束。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他会要求我一同前往,也不明白,在这样一个他自己所称的关键时刻,我们两个怎么能够不在场呢?不过,我无可奈何,只能完全服从。因此,我们和我们神情沮丧的朋友告了别。两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库姆特雷西车站,打发马车往回赶。一个小男孩正在站台上等着我们。

“有什么吩咐吗,先生?”

“卡特赖特,你马上乘坐这趟火车到伦敦。车一到站,你就用我名字给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发一封电报,说如果他找到了我遗落在他那里的记事本的话,请他用挂号信帮我把它寄到贝克大街去。”

“好的,先生。”

“你现在到车站的邮局去打听一下,看是否有我的电报。”

小男孩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封电报,福尔摩斯把它递给了我。上面写道:

电报收悉,即带空白拘票前往。五点四十分到。

莱斯特雷德

“这就是我今早发的电报的回复。我认为他是官方侦探中最能干的一位,我们可能需要他的帮助。现在,华生,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拜访一下你的老熟人劳拉·莱昂斯太太了,这样我们就能够充分利用好时间。”

他的行动方案开始变得明晰起来了。他利用亨利爵士,让斯塔普尔顿确信,我们确实去了伦敦,而实际上,我们将随时在有可能需要我们的时刻返回。从伦敦发来的电报,如果亨利爵士向斯塔普尔顿夫妇提起的话,一定会打消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我好像已经看到,我们围着那条尖嘴狗鱼撒下的网正越拉越紧了。

劳拉·莱昂斯太太正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夏洛克·福尔摩斯开始询问时,态度坦诚直率,令她感到非常诧异。

“我正在调查导致查尔斯·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原因,”他说,“我的这位朋友,华生医生,已经把你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全部告诉我了,而且他还说了,您对与那件事情相关的情况还有所隐瞒。”

“我隐瞒什么了?”她问了一句,态度显得简慢。

“您已经承认了,您请求过查尔斯爵士,要他十点钟的时候到栅门口去。据我们所知,那正好是他死亡的时间和地点。您隐瞒了这些情况之间的关联。”

“毫无关联。”

“这么看来,这确实是个非同寻常的巧合啊。但是,我认为,我们一定能够建立起某种联系来的。我想要完全坦诚地对您说,劳拉·莱昂斯太太,我们认为,这是一件谋杀案,而且有证据表明,您的朋友斯塔普尔顿先生和他夫人都被牵连进去了。”

女士猛然从坐着的椅子上一跃起身。

“她夫人?”她大声说。

“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被当作他妹妹的那位女士实际上就是他夫人。”

劳拉·莱昂斯太太重新坐到了椅子上,两只手紧紧抓住扶手。我看到她那粉红色的指甲都变成了白色——抓得太用力了。

“他夫人!”她重复说,“他夫人!他还未婚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

“给我拿出证据来!给我拿出证据来!如果您真的能证明——!”她愤怒的目光胜过千言万语。

“我来到这儿,就是要准备拿出证据,”福尔摩斯一面说着,一面从口袋里掏出几页纸,“这儿有一张他们夫妇二人四年前在约克[75]照的照片,背面的署名是‘范德勒先生和夫人’。但您很容易就能把他认出来的。还有她,如果您见过她本人的话。这里有三份关于范德勒先生和他夫人的书面材料,是几个可靠的证人寄过来的,他们当时开办了一所名叫圣·奥利弗的私立学校。看一看吧,看您是否还会怀疑他们就是这两个人。”

她看了看照片中的两个人,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们,板着面孔,露出一副绝望的神情。

“福尔摩斯先生,”她说,“此人曾经向我求婚,前提是我能和我丈夫离婚。那个浑蛋,他想尽一切办法来欺骗我。他对我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真实的。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呢?我先前以为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我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件道具而已。既然他对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意思,那我凭什么要对他保持忠诚呢?我为何要竭力袒护他,让他逃脱因自己所犯的罪行而应受到的惩罚呢?您想要问什么就问吧,我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了。有一点我可以向您发誓,那就是,我写那封信的时候,从没想到会加害那位老绅士,因为他是对我最好的朋友。”

“劳拉·莱昂斯太太,我完全相信您的话,”夏洛克·福尔摩斯说,“要您复述那些事情,您一定会感到非常痛苦。不如让我来说说事情的原委吧,如果我有说错了的地方,您再帮我指正,这样您或许会好受一些。是斯塔普尔顿建议您写那封信的吧?”

“是他口述的。”

“我猜想,他给的理由是:您将从查尔斯爵士那里获得离婚诉讼所需的相关费用,对吧?”

“一点没错。”

“而在您把信寄出去后,他又劝阻您不要前去赴约,对吧?”

“他告诉我,为了这样的目的而叫别的男人出钱帮忙会伤害他的自尊心,而且,虽然他自己也没钱,但他会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个便士,来消除挡在我们之间的障碍。”

“他看上去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此后,您除了从报上看到有关死亡案的报道外,就什么都没听说过吗?”

“没有。”

“而且他还要您发誓,关于您和查尔斯爵士约定见面的事情,决不能对外人吭一声,对吧?”

“对,他说那是一桩非常神秘的死亡案,如果约定见面的事情传出去了,我一定会被人怀疑的。他把我吓得不敢说话了。”

“差不多是这样,但您应该也有所怀疑吧?”

她犹豫了一下,低下了头。

“我了解他的为人,”她说,“但是,如果他一直对我真诚的话,我就会始终对他忠贞不贰的。”

“我认为,总体上来说,您算是逃脱了厄运,这是令人很庆幸的事情,”夏洛克·福尔摩斯说,“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攥在您的手上,而您现在竟然还活着。这几个月来,您一直徘徊在悬崖边上呢。我们现在必须和您告别了,劳拉·莱昂斯太太,或许您很快就会再次听到我们的消息的。”

“我们侦破案件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圆满完成了,困难一个接着一个在我们面前排除了,”我们站着等候从伦敦开来的快车时,福尔摩斯说,“我不久就能写出一部完整的近代最离奇、最惊人的犯罪小说了。研究犯罪学的学者们会记得1866年在小俄罗斯[76]的格罗德诺发生过的相似案件,当然还会记得北卡罗来纳州[77]发生的安德森谋杀案,但本案具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特点。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我们都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来控诉那个诡计多端的人。不过,如果今晚我们睡觉之前,事情还没弄清楚的话,那才叫非常奇怪呢。”

从伦敦开来的快车高声鸣笛驶入车站,一个像斗牛犬一般矮小结实的男子从头等车厢里跳了出来。我们三个人互相握了手。我看见莱斯特雷德看着我同伴时的样子非常谦恭,便立刻明白了,自从他们首次合作以来[78],他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位喜欢推理的人那时对这位讲求实际的人总是冷嘲热讽。

“有什么好事吗?”他问。

“是多年来最重大的案件,”福尔摩斯说,“从现在到考虑动手之前,我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我看,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先吃顿晚饭,然后,莱斯特雷德,我们将带您去达特穆尔高地呼吸一下夜晚纯净的空气,把您喉咙里的伦敦雾气清除干净。您从没到过那儿吧?啊,这是您第一次出游,我想,您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