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要叙述的事件发生在多年前。不过,当我提及那些事情时,仍然觉得战战兢兢。长期以来,即便我万分谨小慎微,含蓄隐讳,也不可能将事实的真相公之于众。但是,时至今日,事件中的主要人物已经超出了人间法律制裁的范围了,而且只要适当地加以掩饰,本故事便可以告知世人,而不至于伤害到任何人。这是一桩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我本人的探案生涯中所遇到的独一无二的案件。如果我隐去了福尔摩斯据以寻找到事实真相的日期和其他事实,想必读者定会谅解吧。
一个霜冻严寒的冬日傍晚六点钟左右,我和福尔摩斯像平常一样从外面散步回家,福尔摩斯打开了灯,灯光照到了桌上摆放着的一张名片。他瞥了一眼名片,厌恶地哼了一声,把它扔到了地上。我捡起名片,只见上面写着:
汉普斯特德[2]区
阿贝尔多塔公寓
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弗顿
代理人
“他是谁啊?”我问。
“伦敦最大的坏蛋,”福尔摩斯一边回答,一边坐下来,把腿伸向火炉边,“名片背面写了什么吗?”
我把名片翻了过来。
“拟于六点半钟登门拜访——查·奥·米。”我念了出来。
“哼!他马上就要到了。华生,如果你站在伦敦动物园[3]的蛇类馆前面,看到那些滑滑溜溜、滑行游动的有毒家伙,睁着阴森恐怖的眼睛,摆出邪恶扁平的面孔,你会有一种毛骨悚然、内心发怵的感觉吗?是啊,米尔弗顿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接触过五十个杀人犯,但其中没有哪个像这个一样令人恶心的,尽管如此,我还得与他打交道——事实上,他是应我的邀请到这儿来的。”
“但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这就告诉你吧,华生,他可是敲诈犯之王啊,哪个人的隐私和名誉一旦被米尔弗顿掌握着,那他就只有听天由命了,男人如此,女人就更甚!他面带笑容,铁石心肠,对他要敲诈的人一榨再榨,直到把他们榨干为止。这家伙处理起事情来可算是个天才人物,如果他从事的是体面的行当,准会事业有成。他惯用的伎俩是:让人们知道,他愿意支付高额费用购得那些有损富贵至尊者的信件。这些东西不仅会来自那些不忠不义的男女仆人,还常常会来自上流社会的无耻之徒。后面这一类人往往会骗得天真女人的信任与爱慕。米尔弗顿与他们做买卖时毫不吝啬。我碰巧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他曾支付了七百英镑从一个男仆手上购得一张两行字的便条,结果导致了一个贵族家庭的毁灭。市面上的样样东西最终都会落到米尔弗顿的手上。在这样一座偌大的城市里,有成百上千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脸色煞白。无人知晓他的魔掌会伸向何处,因为他富有阔绰,精明狡诈,做起事情来绝不可能为了眼前的生计,他会把一张牌握在手上很多年,等到时机最佳时再打出去。我说过的,他是伦敦最大的坏蛋,有条不紊,逍遥自在,摧残着他人的灵魂,扰乱着他人的神经,目的就是让自己已经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锦上添花。我倒是要问一问你,那些在一时盛怒之下杀害了自己同伴的恶棍如何能够同他相提并论啊?”
我很少听到过我的朋友说话有如此言辞激烈的时候。
“但是,毫无疑问,”我说,“这家伙一定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从法律条文上来说,毫无疑问,但实际上办不到。比如说,如果某位女士把他弄得蹲几个月的监牢,而自己也将随之身败名裂,那不是得不偿失吗?被他敲诈的人不会奋起反击。如果他敲诈的是某个清白无辜的人,那我们定可以将他绳之以法,但他就像天下头号恶魔一样阴险狡诈。不,不,我们必须寻找到别的途径来对他施行打击。”
“那为何要他到这儿来呢?”
“因为有个声名显赫的委托人把她不幸遭遇的案件交给了我来办理。她就是伊娃·布莱克威尔夫人,是上个季度初入社交界的女士中最美丽的一位,再过两个星期就要与那位多佛科特伯爵完婚了。那个恶魔弄到了几封措辞不慎的信——仅仅是措辞不慎而已,华生,算不了什么大事——信是写给一个穷困潦倒的年轻乡绅的,但足以毁掉这桩婚姻。米尔弗顿扬言说,除非给他一大笔钱,否则他就把信寄给多佛科特伯爵。我受托和他见面,而且——尽量争取到最好的条件。”
就在这个当口儿,楼下的街道上传来了嘚嘚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轮声。我朝着楼下看了看,看到了一辆富丽堂皇的双驾马车,借着明亮的灯光,我看见两匹栗色的骏马,骏马的腰腿部肉多且光滑。随行男仆打开了车门,走下一个矮短身材、体形肥硕的男子,身穿一件毛茸茸的俄国羔皮大衣。片刻之后,他便进屋来了。
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弗顿年届五十,硕大的脑袋,看上去很聪明,圆圆胖胖的脸庞光溜溜的,挂着一成不变的僵硬的笑容,宽大的金边眼镜后面是一双敏锐的灰色眼睛,闪闪发亮。他的外表显露出匹克威克先生[4]的那一份慈祥,只是那种虚情假意的僵硬笑容和那双射出冷酷光芒的不安而又敏锐的眼睛令他慈祥的面容打了折扣。他走上前来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嘴里轻声细语地嘀咕着,说他很遗憾,第一次登门拜访时未能见到我们。这时候,他的声音如同他的面容一样,显得平和悦耳,温馨持重。福尔摩斯没有理会伸过来的那只手,板着花岗岩似的脸庞看着对方。米尔弗顿更是笑逐颜开,耸了耸肩膀,脱掉了外衣,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椅子后面,然后坐了下来。
“这位先生是?”他说,朝着我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这样是不是慎重呢?是不是合适呢?”
“华生医生是我的朋友兼搭档。”
“很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这也只是为了保护您的委托人的利益啊,这件事情很微妙——”
“华生医生已经听说过了。”
“那样的话,我们就开始吧。您说,您是代表伊娃夫人[5]行事,她已经授权给您接受我提出的条件了吗?”
“您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七千英镑。”
“还有别的选择吗?”
“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啊,讨价还价对我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如果本月14日钱没有支付,那18日就不会有婚礼举行了。”他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笑容显得比平常更加扬扬得意了。
福尔摩斯思忖了片刻。
“在我看来,”他最后开口说,“您似乎有点过于想当然了。我当然清楚那些信件的内容。我的委托人肯定会按照我提议的行事。我将敦促她把整件事情告诉她未来的丈夫,相信他会宽宏大量的。”
米尔弗顿咯咯地笑了起来。
“很显然,您并不了解多佛科特伯爵。”他说。
福尔摩斯神情茫然,我由此清楚地看出,他是了解多佛科特伯爵的。
“信中的内容会造成什么不良后果吗?”他问了一声。
“信的内容轻松活泼——非常轻松活泼,”米尔弗顿回答,“伊娃夫人是个令人心醉神迷的笔友,但是,我可以实话告诉您,多佛科特伯爵可是不会欣赏那种笔触的。不过,既然您不这么认为,那我们就不要再谈下去了。这纯粹就是一笔交易而已。如果您觉得,对您的委托人而言,把信送到多佛科特伯爵手里对她最有利,那么支付这么大一笔钱赎回信件确实是很愚蠢的做法。”他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俄国羔皮大衣。
福尔摩斯恼羞成怒,脸都灰了。
“等一等,”他说,“您不要走得这么急嘛,这么一件棘手微妙的事情,我们要尽量避免它酿成丑闻啊。”
米尔弗顿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看清楚这一点的。”他咕哝着说。
“同时吧,”福尔摩斯接着说,“伊娃夫人不是个很富有的女士。我实话告诉您,倾她所有也就两千英镑。您开出的数额完全超出了她的支付能力,因此,我请求您降低要求,按照我提出的价位把信件还回。我向您保证,这就是您能够拿到的最高数额。”
米尔弗顿微笑得更加灿烂了,同时兴致勃勃地眨了眨眼睛。
“我很清楚,关于伊娃夫人的经济状况,您所说的没有错,”他说,“但同时,您得承认,伊娃夫人就要完婚了,她的亲戚朋友总会趁此机会替她效劳一把吧。他们说不定正在为送什么像样的结婚礼物而发愁呢。我可以向他们保证,这一小捆信件带来的欢乐,会比伦敦全部大枝形吊灯和黄油碟子带来的都要多啊。”
“这是不可能的。”福尔摩斯说。
“天哪,天哪,多么不幸啊!”米尔弗顿大声说,掏出了一本很厚的记事本,“我不禁觉得,女士们不努力想办法,那是不明智的,看看这个吧!”他举起很小的一封信,信封上面印有家族纹章,“此信属于——是啊,或许合理的做法是等到明天早晨再说出那个名字。但是,到了那个时刻,信已经到了那位丈夫的手上了。怪就怪她不愿意拿出一笔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的区区小钱,其实那钱她只要把真宝石换成人造宝石就可以弄到。真的是很可惜啊!对了,您记得米勒斯小姐阁下和多金上校之间的婚约突然结束的事吗?只是在婚礼前的两天,《晨邮报》上登出了一段文字,宣称婚事取消。那是为什么呢?几乎难以置信啊,但是,本来区区一万二千英镑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这难道不令人感到惋惜吗?我看啊,您是个明白人,居然还讨价还价的,而您的委托人的前途和名誉正岌岌可危呢。您真令我感到吃惊啊,福尔摩斯先生。”
“我说的是真实情况,”福尔摩斯回答,“她无法筹到那么一笔钱。您应该接受我提出的这样一笔数额不菲的钱,但如果您毁了那位女士的前程,便一个子儿也得不到,对您而言,两者比较起来,前者不是更加理想吗?”
“您搞错了,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把信件公之于众的话,可以获得一笔可观的间接收入。我掌握了十件八件类似正在日益成熟的事情,如果我把事情传开去,让伊娃夫人的事成为她们中间一个严重的典型,我估计,她们会想明白的,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福尔摩斯一跃身子从坐着的椅子上站立起来。
“堵到他身后,华生!别让他出去!对了,米尔弗顿先生,让我们看看您的记事本上记录的内容。”
米尔弗顿像只耗子似的匆忙溜到房间的一侧,背靠着墙站立着。
“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先生,”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自己的上衣前襟,从内侧的口袋里露出了一把大号左轮手枪的枪柄,“我就预料着您会标新立异玩出点新花样来,这一套我可是见得多了,但得到了什么好的效果了吗?我实话告诉您,我已经武装到牙齿了,做好了动用家伙的充分准备,因为我知道,法律是支持我的。此外,您认为我会把信件夹在记事本里面带过来,那是大错特错了。我才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呢。对了,先生们,今晚我有一两个简短的约会,乘坐马车到汉普斯特德路程挺远的。”他向前走着,拿起外套,手握着枪,转身走向门口。我举起一把椅子,但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只好又把椅子放了下来。米尔弗顿鞠了一躬,笑了笑,眨了眨眼,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听到马车门关上的声音,接着就是车轮辘辘的声音。米尔弗顿乘着马车离开了。
福尔摩斯端坐在壁炉前面一动不动,双手深深地插在裤子口袋里,下巴颏垂到了胸前,眼睛注视着壁炉里闪亮的余火。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后来,他做了个下定决心的手势,一跃站立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片刻之后,一个潇洒自如的年轻工人出现了,只见他蓄着山羊胡子,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下楼走上街道之前,还就着灯火点燃了陶制烟斗。“我过一会儿就回来,华生。”他说着,便消失在夜色中。我知道,他这就算是开始向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弗顿宣战了。但是,我没有想到,这场战争注定会呈现出这样一种怪异的形式。
几天时间里,福尔摩斯进进出出都是这样的衣着打扮,但是,除了通报了一下,他一直待在汉普斯特德,而且没有虚度光阴,他在干些什么我一概不知。不过,最后,在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当时狂风呼啸,窗户吹得咯咯作响,他结束了最后一次探险返回了,去掉伪装之后,坐到壁炉前,神情内敛,缄口不言,然后开怀地笑了起来。
“你不会把我看成是个要结婚的人吧,华生?”
“不会,确实不会!”
“你听说了之后会感兴趣的,我订婚了。”
“亲爱的伙计啊!我祝——”
“对象是米尔弗顿的女仆。”
“天哪,福尔摩斯!”
“我是想要打听到情况啊,华生。”
“你不觉得自己确实过分了吗?”
“这是很有必要的一步,我是个管道工,事业红火,名字叫埃斯科特[6],每天傍晚都与她一道外出散步,与她畅谈。天哪,我们都畅谈的是些什么内容啊!然而,自己想要了解的情况都已经了解到了,对米尔弗顿家的情况也已经了如指掌。”
“但是,那姑娘怎么办,福尔摩斯?”
他耸了耸肩膀。
“那也没有办法啊,亲爱的华生,赌注明摆在桌上了,你得尽最大努力打好自己的牌。不过,我很高兴地说,自己有个充满了仇恨的情敌,我刚一转身,他肯定就会断掉我的路的。多么美妙的夜晚啊!”
“你喜欢这样的天气吗?”
“它有利于我达到目的,华生,我打算今晚闯入米尔弗顿的家。”
他说话的语速缓慢,但意志坚定。听到这句话,我屏住了呼吸,浑身冰凉,如同黑夜里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荒凉的原野上的一切。于是,我似乎立刻明白如此行动会导致的每一种结果——行动败露,被人抓获,不可挽回的失败和耻辱,体面的职业生涯即告结束,我的朋友本人也将任由米尔弗顿那个恶魔摆布。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福尔摩斯,想想你这是在干什么吧。”我大声说。
“亲爱的伙计啊,我前前后后都已经想过了。我绝不会匆促行事的,但凡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也绝不会采取如此需要精力,事实上,也是充满危险的措施的。我们不妨清醒地而且公正地分析一下这件事情。我估计你会承认,从道义上来说,这次行动是正当的,尽管严格按照法律条文来衡量,这样做是违法的。闯入他家无非就是要强行拿到他的记事本——这样的一次行动,你先前表示过乐意助我一臂之力的。”
我脑子里仔细地琢磨了一下这件事情。
“是啊,”我说,“我们的目的只是要拿到可能用于实现非法目的的东西,除此之外,不会拿走任何别的东西。既然如此,从道义上来说,我们的行动那就是正当的。”
“一点不错啊,既然道义上是正当的,我就只需要考虑个人安全的问题了。面对一位迫切需要帮助的女士,作为绅士想必不会过多考虑个人安危吧?”
“你这样做会处于一种尴尬境地的。”
“是啊,这也是危险的一部分,但是,没有什么别的可行的办法可以拿回那些信件。不幸的伊娃夫人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亲人。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如果我们今晚拿不回那些信件,那个恶棍说到做到,定会把她给毁了的,因此,我要么放弃我的委托人,让她任由命运摆布,要么就打出最后这一张牌。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说说啊,华生,这也是我和米尔弗顿那家伙之间的一次生死决斗。正如你看到的,他已经赢了第一回合,这关乎我的自尊和声誉,我要与他决斗到底。”
“是啊,我不喜欢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我看也必须这样了,”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不要去。”
“那你也别想去,”我说,“我向你发誓——自己今生今世从来都没有食言过——除非让我随你一同参与这次冒险行动,否则,我雇辆马车直接到警察局去告发你。”
“你帮不上我的忙。”
“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呢?你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怎么说,我决心已定,除你之外,别人也有自尊,甚至名誉。”
福尔摩斯看上去恼火了,但还是舒展了眉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好了,亲爱的伙计,那就这么办吧。我们共处一室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如果最后落得个共处一个监室,那倒是蛮有意思的。你知道,华生,我也不怕向你坦言,自己一直都觉得,可以充当一位高水平的罪犯。这一次就是在这一方面一试身手的好机会,看看这个!”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整洁的皮夹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有很多闪闪发光的工具。“这些是一流的最新破门工具,镀镍的撬棒、镶有金刚石的玻璃刀、万能钥匙,顺应现代文明发展所需要的一切工具,一应俱全呢。这儿还有我的一盏配了遮光装置的提灯。你有走路不出声的鞋子吗?”
“我有胶底网球鞋。”
“那好极啦!有面罩吗?”
“我可以用黑绸子做两个。”
“我可以看得出来,你有做这方面事情的极高的天分。很好,那就制作两个面罩吧。我们出发前吃点冷餐,现在是九点半钟,我们十一点钟就乘车到教会路了,从那儿步行,一刻钟就可以到达阿贝尔多塔,午夜之前开始行动。米尔弗顿睡觉很沉,每天十点半钟准时睡觉,如果运气好,两点钟时,我们衣服口袋里就可以装着伊娃夫人的信件回到这儿。”
我和福尔摩斯身穿着礼服,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在剧院看完演出回家的人。我们在牛津大街上叫了一辆轻便马车,吩咐车夫去汉普斯特德区的一处地方。我们到了目的地便支付了车费,然后顺着荒原的边缘向前走。大衣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的,因为天气很寒冷,风似乎吹着我们穿肠而过。
“这种事情做起来需要谨小慎微,”福尔摩斯说,“那些信件藏在那个家伙书房里的保险柜中,他卧室前面的一个房间就是书房。从另一方面来说,如同所有养尊处优、体形肥硕的矮个子一样,他睡眠充足而且很沉。阿加莎——也就是我的未婚妻——说了,仆人们无法叫得醒主人,他们都在自己住处的厅堂里把这事当笑话讲。他有个秘书,为了维护他的利益忠心耿耿,白天从不离开书房半步。正因为如此,我们这才夜间动手。此外,他还饲养了一条很凶的狗,会在花园里面转悠。前两天夜晚,我都是很晚去见阿加莎,她把狗给锁起来了,目的是不让我有什么阻碍。这就是那幢房子,那幢带了院落的大房子。进入大门——现在朝着右边的月桂树丛走。我看,我们现在可以戴上面罩了。你看吧,没有任何一扇窗户里面有亮光,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我们戴上了黑绸面罩,瞬间变成了两名伦敦最凶狠的歹徒了。我们偷偷溜进了悄无声息、阴森凄凉的宅邸。宅邸的一侧有一个突出的贴了瓷砖的露台,墙壁上有几扇窗户和两个门口。
“这就是他的卧室,”福尔摩斯低声说,“那扇门直接通向他的书房。我们本来可以直接进入,但门被闩住了,如果这样进入,会弄出很大的动静来。往这边转过去,这边有个暖房,直通客厅。”
暖房锁上了,但是,福尔摩斯在玻璃上弄出了一个圆口,从里侧转动了销子。瞬间之后,他便把我们身后的门给关上了。在法律的面前,我们已经成了重罪犯。暖房里的空气浓重而温暖,奇花异木芳香浓郁,扑鼻而来,呛得我们喘不过气来。黑暗中,福尔摩斯一把抓住我的手,领着我快速穿过一排排灌木,枝丫从我们的脸上拂过。福尔摩斯具有非凡的夜视能力,那是精心锤炼出来的。他的一只手仍然抓着我的手,打开了一扇门,我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我们进入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里面不久前有人抽过烟。他摸着家具向前移动,打开了另外一扇门,然后又在我们身后关上了。我伸出了一只手,触摸到了挂在墙壁上的几件衣服,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过道上了。我们沿着过道走了过去,福尔摩斯动作轻柔地打开了右边的一扇门。有样东西冲着我们扑了过来,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但是,我发现原来是只猫,这时差点笑了出来。眼前这个房间壁炉里的火正在烧着,还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福尔摩斯蹑手蹑脚地进入了房间,等到我进入后,又动作轻柔地把门关上了。我们进入的就是米尔弗顿的书房,另一端有一道门帘,说明那是进入他卧室的入口。
壁炉里面的火烧得很旺,把房间都照亮了。我看见靠近门的地方有一个闪着光的电灯开关,但是,即便平安无事,都没有必要打开电灯。壁炉的一侧拉着厚厚的窗帘,挡住了我们刚才在外面看到的凸窗。另一侧门口,与外面的露台相通。中间立着一张书桌,边上摆放着一把亮闪闪的红色皮革面子的转椅。对面立着一个大书柜,顶上放着一尊大理石的雅典娜[7]半身像。书柜和墙之间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高大的绿色保险柜,保险柜正面的铜质把手反射出熠熠的火光。福尔摩斯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打量了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通往卧室的门边,侧着头站立,仔细地听听有什么动静没有。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还有,我先前突然感觉到了,通过外面的门确保可以安全撤退,这是个明智之举,于是,我去仔细地察看了一下门。令我感到惊诧的是,门既没有上锁,也没有落闩。我触碰了一下福尔摩斯的胳膊,他戴着面罩的脸转向那边,我看见他怔了一下,很显然,他也和我一样感到惊诧。
“我不喜欢看到这种情况,”他低声说,把嘴凑到了我的耳朵边,“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我们刻不容缓。”
“我能够做点什么吗?”
“对,站立在门边,如果听到有人来了,那就从内侧把门闩起来,我们则可以原路返回。如果有人从另外一条路线进入,我们拿到了东西就可以从这儿出去;如果没有拿到东西,那就躲藏在窗帘的后面,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站立在门边,刚一开始时产生的恐惧感没有了,随即**满怀,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因为我们这是在捍卫法律,而不是在藐视它。我们此行的目的很崇高,我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无私无畏,侠肝义胆,我们的对手穷凶极恶,所有这一切都平添了对冒险的兴奋感。我非但没有内疚感,面对危险处境时,反而兴致勃勃,兴奋不已。我洋溢着钦佩之情,看着福尔摩斯像个要进行精细复杂的外科手术的医生似的,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动作精准,打开工具匣子,挑选器具。我知道,开保险柜是他的特殊爱好之一,也可以体会到,对付眼前这个绿金怪兽,这个将许多清白女士的名誉装进其肚子里的恶魔,他能够享受到怎么样的一种快乐。福尔摩斯卷起自己礼服的袖口——因为先前已经把外套放在一把椅子上了——然后拿出了两把手钻、一根撬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立在中间的门边,眼睛看着另外两扇门,做好了应付突**况的准备。不过,说实在的,一旦我们的行动受阻了,该怎么应付,我心里还真有点模糊。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放下一件器具,又拿起了另一件,像个训练有素的机械师,轻重适度,操作自如。最后,我听到了“咔嗒”的声音,宽大的保险柜绿门扇开了。我瞥见里面有一个个纸包,每包都扎好密封了,外表还写了字。福尔摩斯从中挑出了一个,但是,火光闪烁,难以看得清上面的文字,于是他便拿出了自己有遮光装置的小提灯,因为米尔弗顿的卧室就在隔壁,打开电灯的话太危险了。突然,我看见他停顿了下来,侧耳倾听,紧接着,关上了保险柜的门,拿起外套,把使用的器具装进衣服口袋,冲到了窗帘的后面,示意我也照样行事。
待我到达了他身边时,这才听到了令他更加敏锐的感官警觉的声音。宅邸的某处地方有动静了,远处传来“砰”的关门声,随后迅速传来有节奏的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中夹杂着含混低沉的说话声。声音在房间外面的过道上,到了门口边时便停止了。房门打开后,只听见电灯开关响亮的“咔嗒”声,灯亮了起来。房门再次关上,一股浓烈的雪茄烟味朝着我们扑鼻而来。然后,脚步声持续不断,来来回回,离我们就几码之遥。最后,在一把椅子处发出了“嘎吱”声,脚步声停止了。随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我听见了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我刚才一直都不敢朝外看,但现在,我轻轻地掀开身前窗帘的接缝,顺着缝隙朝外窥视。我感觉到福尔摩斯的肩膀压在了我的肩膀上,知道他也和我一样在窥视。就在我们的身前,几乎触手可及,米尔弗顿的宽腰圆背正对着我们。很显然,我们把他的行踪给完全估计错了,他根本没有进卧室睡觉,而是在宅邸另一侧的某个吸烟室或者台球间里坐着,但我们先前并没有看到那些房间的窗户。此时此刻,进入我们视线的便是他那硕大的脑袋,头发灰白,谢顶处闪闪发亮。他身子向后仰着,靠坐在那把红皮面的椅子上,两腿向前伸直,嘴角上叼着一支很长的黑色雪茄,身穿一件类似于军服的吸烟衫[8],领子是黑色天鹅绒做的。他手上拿着一份很长的法律文书,一边懒洋洋地看着文书,一边吐着烟圈儿。他态度平静,一副舒心惬意的样子,看来并不打算立刻离开。
我感觉到福尔摩斯的手悄悄地握住了我的,给了我安慰,好像在说,事情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心情很轻松。在我站立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保险柜的门没有完全关好,米尔弗顿随时都有可能注意到,我不能确定,福尔摩斯是否看到了这个情况。我在心里面下定了决心,米尔弗顿眼神凝重,如果由此自己能够肯定,他已经注意到了保险柜的状况,那么我会立刻扑上前去,用我的大衣罩住他的脑袋,牢牢地按住他,剩下的就看福尔摩斯的了。但是,米尔弗顿头都没有抬一下,而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法律文书,一页页地翻着,看着里面律师的申辩文字。我心里想着,不管怎么说,等他看完了文书,吸完了雪茄,总得回卧室去吧。但是,两样事情都还没有做完,情况就有了惊人的变化,我们的思绪也随之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我几次都注意到,米尔弗顿在看自己的表,有一次还站立了起来,然后又坐下了,做了一个很不耐烦的手势。然而,我隐约听到外面的露台上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先前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时刻,他竟然会和人家约会。米尔弗顿放下手上的文书,身子直挺挺地坐着。外面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便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米尔弗顿站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
“呃,”他说,语气显得很冷漠,“你差不多来迟了半个小时啦。”
房间为何没有上锁、米尔弗顿为何这么晚还没有睡觉,这就找到答案了。传来一阵女士衣裙轻柔的窸窣声。米尔弗顿的脸转到了我们的方向,我赶紧把窗帘的接缝合上,但眼下又一次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米尔弗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嘴角仍然叼着雪茄,显得很傲慢。明亮的电灯光线下,有位女士站立在他的跟前。只见她身材高挑,身段苗条,一身黑色,脸部戴着面纱,身上披着斗篷,气喘吁吁,情绪激动,柔弱的身躯颤抖着。
“行了,”米尔弗顿说,“您弄得我损失了一个晚上的好觉啊,宝贝,但愿你能够证明我没有白等。你就不能挑选别的时间来吗——呃?”
女人摇了摇头。
“得了,不能就不能吧。如果说伯爵夫人是个难以伺候的主儿,那你现在可有机会同她平起平坐了。可怜的姑娘,你怎么浑身颤抖啊?得了,振作起来吧。啊,我们言归正传,”他说着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本记事本,“你说你手上有五封会对阿尔伯特伯爵夫人不利的信件,想要把信件给卖了。我想买下来,这样挺好的,就差谈妥价格了。当然了,我得查验一下信件,如果确实是珍品好货——天哪,原来是你啊?”
女人一声不吭地撩起了面纱,解开了系在下颚处的斗篷。呈现在米尔弗顿眼前的脸庞黝黑美丽,轮廓分明——这张脸上长着弯弯的鼻梁,浓黑的眉毛遮住了那双坚毅而又闪亮的眼睛,又直又薄的嘴唇挂着凶险诡异的微笑。
“是我,”她说,“就是那个被你毁掉了一生的女人。”
米尔弗顿哈哈大笑了起来,但笑声中渗透着恐惧。“你当时太过执拗任性了,”他说,“你为何非要弄得我走极端不可呢?我实话告诉你,从我本意来说,我连一只苍蝇都不想伤害,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当,我该怎么办呢?我开出的价位是你承受能力之内的,但你就是不想付钱。”
“于是,你就把信件寄给了我丈夫,而他——那位世界上最高尚的绅士,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伤心欲绝,结果离开了人世。你一定还记得最后的那个夜晚,当时我从这道门进来,恳求你怜悯宽容,但你却当着我的面嘲笑我,就像现在还想要嘲笑我一样。只是你内心胆怯,忍不住嘴唇抽搐颤抖。是啊,你根本就没有想到,还会在这儿见到我,但是,正是那天夜里的情况教会了我,该如何才能直面你,而且单独一人。好了,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弗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别以为你可以吓住我,”米尔弗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我只要把说话的嗓门儿提高一点,就可以招来仆人,把你给抓起来。但是,你满腔怒火,这也是常情,我可以谅解。你立刻离开这个房间,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我什么也不再说了。”
女人站立着,一只手揣在怀里,薄薄的嘴唇上仍然挂着那种凶险诡异的微笑。
“你再也不能像毁了我的一生一样再去毁了别人的一生,再也不能像折磨我的心灵一样再去折磨别人的心灵。我要替世人铲除你这颗毒瘤。尝尝这个吧,你这条恶狗!——这个!——这个!——这个!”
她刚才掏出了一把闪亮的小手枪,一枪接着一枪地朝着米尔弗顿身上射击,枪口离他的胸膛不到两英尺。只见他身子一缩,接着向前倒伏在了桌子上,猛烈地咳嗽着,双手在文件上乱抓,然后踉踉跄跄地站立起来,又挨了一枪,最后滚到地上了。“你已经毁了我了!”他大声说着,接着就没有动静了。女人凝神地看着他,在他仰着的脸上踩了一脚,又看了看,但依旧毫无声息,没有动静。我听见了一阵清脆的沙沙声,夜风吹进了暖融融的房间,复仇者离开了。
我们出面干预也拯救不了此人死亡的命运。但是,当女人一枪又一枪地把子弹射向米尔弗顿蜷缩着的身躯时,我正想一跃身子跳出去,但我突然感觉到福尔摩斯冰冷而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明白他强力阻止我的全部用意——那就是,不关我们的事,正义摧毁了邪恶,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使命,有我们自己的目标,不能把它们置于脑后。但是,女人刚刚冲出了房门,福尔摩斯便动作敏捷,蹑手蹑脚,走到了另外一扇门边,转动了锁里的钥匙。就在这个当口儿,我们听见了宅邸里的说话声和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枪声惊醒了宅邸里的人。福尔摩斯镇定自若,走到了保险柜边,双手抱起一札札信件,把它们全部扔进了壁炉,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多次,最后保险柜空了。外面有人一边转动门的把手,一边还敲门。福尔摩斯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那封宣告米尔弗顿死刑的信件还在桌上放着,溅满了他自己的血迹。福尔摩斯把它扔到了壁炉中正在熊熊燃烧的信件中间。然后,他拔出了书房外门的钥匙,在我后面出了门,把门再从外侧锁了起来。“这边走,华生,”他说,“我们可以从花园那边翻墙出去。”
我简直难以置信,警报竟然会传得如此迅速。回望了一眼,偌大的一座宅邸已经灯火通明。前门敞开着,很多人在马车道上跑着。整个花园到处都是人,声音嘈杂,我们刚出现在露台上时,就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还拼命地追我们。福尔摩斯似乎对地形了如指掌,快速地在一片小树林里穿行着,我紧跟在他后面,最先追我们的那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在我们后面。一堵六英尺高度的墙壁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但是,福尔摩斯一跃身子就跳过去了。当我正要纵身跳时,感觉身后那个家伙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一脚蹬开了他,手忙脚乱地爬上了装满玻璃碎片的墙壁,脸朝下掉落在了灌木丛中。但福尔摩斯立即把我扶了起来,我们随后迅速冲向汉普斯特德荒原,我估计,跑了有两英里,福尔摩斯这才停住了脚步,仔细倾听。身后一片寂静,我们终于甩掉了追踪者,安全了。
在前面叙述的这次不同寻常的经历的次日,我们吃完了早饭,正在抽着烟斗,突然,仆人把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先生领进了我们简陋的客厅,神色凝重,态度威严。
“早上好啊,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早上好,请问您眼下很忙吗?”
“不至于忙到没有工夫听您说话的程度吧?”
“我猜想,如果您眼下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处理的话,或许愿意帮助我们破解一桩非同寻常的案件,案件就发生在昨天夜间,在汉普斯特德。”
“天哪!”福尔摩斯说,“是桩什么案件啊?”
“是桩谋杀案——一桩极富戏剧性而又非同寻常的谋杀案。我知道,您很热衷于这一类的案件,如果您愿意到阿尔尔多塔住宅区去一趟,给我们指教指教,那可就帮了大忙了。这绝对不是一桩普普通通的案件,我们盯上那位米尔弗顿先生有一段时间了。我们私下里说说啊,他可算是个流氓恶棍,众所周知,他手上掌握着一些别人的信件,用来实施敲诈。但那些信件全部被几个凶手给烧毁了。凶手没有拿走任何值钱的物品,看起来,罪犯们可能都是有体面的身份地位的人,其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阻止酿成社会丑闻。”
“罪犯们?”福尔摩斯说,“有多个人吗?”
“对,有两个人,差一点就当场被逮住了。我们获取了他们的脚印,掌握了他们的相貌特征,寻找他们那是十拿九稳。跑在前面的那个家伙动作太过敏捷了一点,但是,另外那个被园丁的学徒抓住了,只是经过了一番搏斗之后也逃脱掉了。他中等身材,体形结实——方下巴,粗脖子,蓄着胡子,面具把眼睛罩住了。”
“这样的描述有点含糊,”福尔摩斯说,“对了,这可能是对华生相貌特征的描述啊!”
“说的就是,”督察说,我觉得很有趣,“这可能是对华生相貌特征的描述啊。”
“行了,恐怕我帮不上您什么忙啊,莱斯特雷德,”福尔摩斯说,“事实上,我了解米尔弗顿那个家伙,把他看成伦敦最危险的人物之一。而且我还觉得,有某些罪案法律也无能为力,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报了私仇也是有正当理由的。不,争论无济于事,我主意已定了,我的同情心向着罪犯,而不是受害人,所以不准备接受这桩案件。”
关于我们见证过的那场惨剧,福尔摩斯缄口不言。但是,我看见他整个上午都陷入了沉思。目光迷离,心不在焉,我由此看得出来,他好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我们的午饭吃到一半时,他突然一跃身子站立了起来。“天哪,华生,我想起来了!”他大声说,“戴上帽子吧!随我一道去!”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出贝克大街,顺着牛津大街一直走,最后差不多走到了摄政街广场。就在我们左边,有一处橱窗,里面摆满了当今名流和美女的照片。福尔摩斯盯着其中一张照片看,顺着他的目光,我也看见了那张照片,是个气度非凡、雍容华贵的夫人,身穿宫廷服装,高贵的头上戴着一顶镶了钻石的高高的头冠。我端详着那优雅而带着弧线的鼻子,那清丽的眉毛,那端庄的嘴唇,嘴唇下坚毅的小下巴。随后,我的目光落到了那个古老而又尊贵的头衔上——那是个了不起的贵族和政治家的头衔,她曾经是他的夫人,这时候,我屏住了呼吸。我的目光与福尔摩斯的相遇了。我们转身离开橱窗时,他把自己的食指举到嘴唇边。
注释:
[1]本故事于1904年3月和1904年4月分别发表在美国的《科利尔》杂志和英国的《河岸》杂志上,案件发生在冬天。
[2]汉普斯特德(Hampstead)是伦敦西北部的一片区域,距离查令十字六公里左右,是一片很著名的区域,威尔基·柯林斯(Wilkie Collins,1824—1889)和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常常把它作为自己小说的背景地。本书多个故事中提到了这个区域。
[3]伦敦动物园(London Zoo)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用于科学研究的动物园,创立于1828年,最初用于科学研究,1847年开始向公众开放。现在集中了七百五十五种、一万六千多只动物,是全英国最大的动物园之一。该动物园坐落在摄政公园北部,占地三十六英亩,南面的入口距离大都会铁路线贝克大街车站大概四分之三英里。
[4]匹克威克(Pickwick)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小说大师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匹克威克外传》(1836年出版)中的主人公,为人天真善良,宽厚憨直。
[5]这里的夫人(Lady)是贵族头衔,与婚姻状况无关。
[6]关于福尔摩斯根据案件调查的需要乔装改扮成各种不同角色的详细情况,参见《黑彼得案》中的注释。
[7]雅典娜(Athene)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人们常常把该雕像摆放在书房里,恰得其所。
[8]吸烟衫(smoking jacket)是过去吸烟时穿的一种服装,是男士在家庭中穿的一种腰部系带的宽松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