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乔纳森·斯莫尔的离奇故事1(1 / 1)

马车里的那位督察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因为我返回之前的那段时间是很枯燥乏味的。当我把空箱子亮给他看时,他的脸阴沉了下来。

“报酬没有了!”他闷闷不乐地说,“没有了财宝,报酬也就没有了。如果财宝在,我和山姆·布朗今晚忙活过了之后可以得到十英镑报酬呢。”

“撒迪厄斯·舒尔托先生是个有钱人,”我说,“不管财宝在不在,他都会支付你们报酬的。”

不过,督察还是沮丧地摇了摇头。

“事情搞砸了,”他回答说,“阿瑟尔尼·琼斯先生也会这么认为的。”

督察预料得很准确。等我回到贝克大街,把空箱子亮给琼斯先生看时,他神情茫然。他们也是刚刚到达那儿,福尔摩斯、犯人和他,因为他们中途先到警察局汇报了一下情况,所以更改了先前的计划。我的同伴坐在扶手椅上,还是平常那副慵懒倦怠的神态。斯莫尔则神色茫然地坐在他正对面,那条木制假腿搁在另外那条健康腿上。我展示空箱子时,他背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你干的好事,斯莫尔。”阿瑟尔尼·琼斯愤怒地说。

“没错,我把它藏在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了,”斯莫尔得意扬扬地说,“那是我的财宝,如果我得不到,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我可告诉你们,除了安达曼群岛囚犯营里的三个人和我本人之外,任何活着的人都无权得到它。我现在知道了,我已经享受不到财宝了。而且我还知道,他们也享受不到。整个过程中,我既为自己行动,也是为他们三个人行动。‘四签名’把我们永远拴在了一块儿。是啊,我知道,他们一定会让我这样干的,即使把财宝扔进泰晤士河,也不能让它落到舒尔托或莫斯坦的子女、亲属手里。我们杀死艾哈迈德,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发财的。钥匙和通加在哪儿,财宝就在哪儿。当我看到你们的汽艇就要追上我们时,就把财宝藏到了一处稳妥的地方了。你们这么跑一趟一个子儿也别想捞到。”

“你在骗我们,斯莫尔,”阿瑟尔尼·琼斯说,语气严厉,“如果你想要把财宝扔进泰晤士河,连箱子一道扔下去不是更加省事?”

“我扔起来省事,你们捞起来也省事啊,”斯莫尔回答,狡黠地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有足够的智慧追踪到我的人就会有足够的智慧从河里寻找到一个铁箱子。现在我把财宝撒在五英里长的河段里,捞起来就更难了。我也是突然想到要这么干的。你们追赶我们的当口儿,我都差不多要发疯了。不过,伤心难受也无济于事了。我这一辈子有成功得势的时候,也有失败沮丧的时候,但是,我明确了一个道理——决不为无可挽回的事情忧伤。”

“这可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啊,斯莫尔,”警探说,“如果你为伸张正义而出力,而不是以这种方式设置障碍,那你在接受审判时会有更好的机会。”

“正义!”囚犯大声吼着说,“好一个正义啊!如果说财宝不是我们的,那会是谁的呢?如果我把财宝给那些从未出过任何力的人,那正义何在呢?看看我是如何获得财宝的吧!我在那热病肆虐的湿地待了整整二十年,整天在红树下面做苦工,整晚戴着镣铐住在污秽的囚棚里,蚊虫叮咬,疟疾折磨。每一个该死的黑脸看守都以凌辱白种人为乐。这就是我为阿格拉财宝付出的代价,而你却来对我讲什么正义,就因为我不愿意看到自己为财宝付出了沉重代价而另外的人可能享受。我宁可上二十次绞刑架,或者皮肤上中通加的毒刺,也不愿意蹲在牢房里,心里面想着,另外一个人在某座宫殿里,优哉游哉,尽情地享受着本来应该属于我的财富。”

斯莫尔卸掉了恬淡内敛的面具,一股脑儿地说出了上面这一番话。他两眼放着亮光,双手激动地抖动着,手铐也随之发出叮当的声响。当我看到眼前这个人怒火满腔、情绪激愤时,可以理解,舒尔托少校当初知道这个受到了损害的囚犯在追踪自己时,他表露出的那种惊恐不安的神色并非没有道理,或者并非不正常。

“您忘记了,我们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福尔摩斯说,语气很平静,“我还没有听到您的故事呢,所以无法判断,您原本可能在多大程度上处在正义的一方。”

“是啊,先生,您对我说话时倒是很温文尔雅,尽管我看得出来,自己手腕子上戴的这副手铐全是您给弄来的,但是,我并不因此心怀怨恨,一切都公平合理,光明正大。如果您想要听我的故事,我也不想有任何隐瞒。我要对您说的绝对真实,每一句话都是如此。谢谢您,您可以把这个杯子放到我旁边,口渴了的话,我可以润润嘴。

“我本人是伍斯特郡人,出生在珀肖尔[97]附近。我敢说,如果您想去看看,现在那儿有一大堆姓斯莫尔的人住着。我常常想到那边去转一转,但实际情况是,我从来就没有给家里面的人长过脸,所以疑惑着,他们不一定高兴看到我。他们全都是虔诚的教徒,品行端正,而且都是些小型农场主,在乡村一带颇有声望,受人尊敬,而我却总是四处游**。不过,最后,大概到了十八岁时,我就再没有给他们惹麻烦了。由于我为一个姑娘的事情陷入窘境,只有应征入伍,加入当时正要开赴印度的步兵三团,才能够摆脱困境。

“然而,我命中注定不能持续多久的军旅生涯。刚刚结束了正步走的训练,学会了使用步枪,便愚昧无知地跑到恒河里面去游泳。所幸的是,和我同连队的约翰·霍尔德尔中士当时也在水中,他可是部队里的游泳健将之一。因为我刚游到河中间,便有一只鳄鱼来袭击我,把我的右腿从膝盖上方处给咬了下来,就像是外科医生截肢一样干净利索。我惊慌失措,流了很多血,昏了过去。如果不是霍尔德尔一把抓住了我,把我送上了岸,我一定就淹死了。我在医院医治了五个月,最后装上了这条木制假腿才瘸着出了院。自己成了个残疾,离开了部队,结果是任何体力活儿都干不了。

“您可以想象得到,我当时还不到二十岁,就成了个百无一用的瘸子,真是够倒霉的。不过,事实很快证明,我因祸得福了。有个名叫艾贝尔·怀特的人到印度经营靛青种植园,想要找个人给他的那些苦力做监工,让他们好好干活儿。他恰好是我们部队上校[98]的朋友,自从我出事之后,上校就一直关心我来着。我就长话短说吧,上校强烈推荐我去做这份工作。由于工作主要是在马背上完成的,因此我的腿并不算什么大碍,剩下的部分还可以紧紧夹住马鞍子。我的工作就是骑着马在种植园里面四处转,监督那些苦力干活儿,把偷懒懈怠者向上报告。薪酬很丰厚,住处也很舒适,我完全乐意在种植园里度过自己的余生。艾贝尔·怀特先生是个忠厚善良的人,常常会光顾我的小屋,和我一起抽上一斗烟。远在异国他乡,白人彼此间心心相印,不像在国内。

“是啊,我的好运气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间,事情毫无征兆,那场大规模的兵变[99]在我们的面前爆发了。第一个月,印度还像萨里郡和肯特郡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宁静祥和。但到了第二个月,二十万黑皮肤士兵失去了控制,整个国家完全成了一座地狱。当然,这个情况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先生们——很可能比我知道的还要多,因为我不喜欢读书看报,只知道自己亲眼见识过的事情。我们的种植园坐落在一个名叫马图拉的地方,靠近西北诸邦的边境。每个夜间,住房被烧毁,火光把整个天空都照亮。每个白天,小群欧洲人拖家带口经过我们种植园,前往阿格拉城,那儿离驻军最近。艾贝尔·怀特先生是个脾气倔强的人。他坚信,事态被夸大了,事情来得突然,去得也会很快。他坐在自家的露台上,喝着掺苏打水的威士忌,抽着方头雪茄,而他所处的那个国家却是一片火海了。当然,我们陪伴在他左右,我和道森、道森的妻子负责记账和管理事务。是啊,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大难终于临头了。我到很远的一处种植园去了,傍晚才骑着马缓慢地回家,这时候,我突然看到一条沟壑的底部有样东西蜷缩在一起。我骑着马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结果发现那是道森的妻子,衣服撕成了碎条,尸体被豺狼和野狗吃掉了一半。我浑身感到寒冷,凉到心底了。在上方路的不远处,道森本人脸朝下躺着,人已经死了,手里握着一把打光了子弹的手枪。他前面纵横交错地躺着四具印度士兵[100]的尸体。我把马给勒住了,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但就在这时,我看见艾贝尔·怀特先生的住宅冒起了滚滚浓烟,火焰开始蹿上了房顶。我这个时候知道,自己去干预此事,恐怕也帮不了东家什么忙,而只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我站在那里,看到几百个黑色魔鬼,身上仍然穿着红色制服,围着着了火的住宅,手舞足蹈,疯狂号叫。其中有几个人指着我,有两颗子弹嗖嗖地挨着我头飞过去。于是,我掉转马头横过一块块稻田,深夜时分才安全抵达阿格拉城。

“然而,结果证明,阿格拉也并不很安全,整个国家像是一个被捅破的马蜂窝。在有英国人能够集聚成小股力量的地方,他们还能勉强守住凭着枪支射击的一隅之地。在别的每一处地方,他们变成了无能为力的难民了。这是一场几百万人对抗几百人的战争。最为残酷的是,我们面对的敌手无论是步兵、骑兵还是炮兵,全都是我们教导和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他们操持着我们提供的武器,吹着我们的军号。驻扎在阿格拉的是孟加拉第三火燧发枪团、一些锡克士兵[101]、两个骑兵连,还有一个炮兵连。有一支由文职人员和商人组成的义勇军,我加入其中,不顾自己拖着一条木制假腿。7月初,我们出发前往沙赫冈吉[102]迎战叛军,而且一度击退了他们,但后来我们弹药用完了,只得退守城内。

“我们从四方八面得到的全是坏消息——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只要看一看地图就会知道,我们正处在战火的中心地带。勒克瑙[103]在东面,有一百多英里远,坎普尔[104]在南面,距离相当。周围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充斥着苦难、杀戮和暴行。

“阿格拉城是个大地方,形形色色的狂热分子和凶狠暴戾的魔鬼崇拜者云集于此。我们势单力薄,湮没在狭窄弯曲的街道中。因此,我们的指挥官转移到了河的对面,把指挥所设在阿格拉的那处古城堡里。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是否有哪位读到过或者听说过那处古城堡的。那是个十分离奇古怪的所在——反正是我到过的地方中最最离奇古怪的,而我也是到过一些古怪地方的人。首先,城堡面积巨大,一定占地好多英亩,其中有一部分很现代,里面容纳下了我们所有的士兵、妇女、儿童、贮备物品和其他所有物件,此外还有大量空间。但是,现代部分比起古旧部分来,面积不可同日而语。古旧部分谁都不会光顾,倒是给了蝎子和蜈蚣栖身之处。到处是空无一人的大厅,七拐八拐的过道,悠长的走廊绕进绕出,人到了里面动不动就会迷路。正因为如此,极少有人进入,只是偶尔有人结伴举着火把才到里面去探险一番。

“河流从古城堡前面流过,对其起到了防卫作用,但是,城堡的两侧和后面,开了很多扇门。那些门口当然必须有人守卫,无论是在我们的队伍实际占据着的现代部分,还是在古旧部分,都应该如此。我们人手有限,几乎没有足够的力量既守护建筑的各个角度,又能够操作枪支。因此,我们不可能对数不胜数的每一道门都严防死守。我们所采取的措施就是,在城堡的中间部位,设立一个中心警卫部,每一道门都派一名白人士兵和两三名当地士兵负责把守。我被选作承担夜间几个小时的值守,负责把守城堡西南面的一道孤零零的门。两位锡克士兵听候我的指挥,我接到的命令是,如发现异常情况,便可开枪,这时候可以立刻得到中心警卫的增援。然而,由于我把守的位置距离中心警卫部有二百多步远,中间还隔着迷宫似的过道和走廊,因此我非常怀疑,一旦真的受到了袭击,他们是否能够及时给我们提供增援。

“是啊,由于自己是个新近加入的成员,而且腿脚不便,能够被授予这样一份小小的指挥权,我感到很自豪。我和来自旁遮普邦[105]的两位手下值守了两个夜晚,他们一个叫穆罕默德·辛格,另一个叫阿卜杜拉·汗。两人都是身材高大、面目凶悍的家伙,是扛枪打仗的老手,还曾经在齐连瓦拉之战[106]中与我们对峙过。他们会说英语,而且相当流利,但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喜欢站在一块儿,整个夜晚都用他们自己古怪的锡克语叽里咕噜说个没完。而我自己呢,一直站在门的外侧,俯视着宽阔而蜿蜒的河流和那座大城市里闪烁着的灯光。叛军那边,鼓声咚咚,不绝于耳,大呼小叫,鬼哭狼嚎。这个情况整个夜晚都在提醒着我们,河流对面我们的那些邻居很危险。每过两个小时,值夜班的军官就会到所有岗哨巡视一番,以便确认一切正常。

“我负责值守的第三个夜晚,夜色昏暗,雾气弥漫,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在这样的天气里,一连几个小时站在门口实在枯燥乏味。我接二连三地提起话头,想要和我手下的锡克士兵交谈,但收效甚微。凌晨两点时,军官来巡视了一次岗哨,算是打破了一会儿夜间的单调。我看到无法让两个同伴开**谈之后,便掏出了烟斗,放下燧发火枪,擦亮火柴。瞬间,两个锡克士兵朝我猛扑了过来。一个抓起了我的枪,顶着我的脑袋,另一个举着一把大刀贴近我的喉咙,咬牙切齿地威胁说,如果我敢动一动,他就用刀往里面刺。

“我心里首先想到的是,那两个家伙是叛军的同谋,这一步是发起进攻的开始。如果我们把守的门口被叛军攻克,那城堡就沦陷了,妇女儿童就会有像在坎普尔时一样的遭遇。你们几位先生可能会认为,我只是在替自己辩护。但是,我向你们保证,尽管当时我的喉咙处感觉到有刀刃顶着,但当我想到这种情况时,还是张开了嘴,想要大声尖叫出来,即便是最后的一声尖叫,那也可以向中心警卫部的人报警。控制住了我的那个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因为即便是在我鼓足勇气要尖叫出来时,他还是低声地对我说:‘别出声,城堡平安无事,河的这边并不存在什么叛军。’我感觉他说的是真话,而且我也知道,如果自己叫喊出声音,那就必死无疑。我从那家伙棕褐色的眼睛中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我默不作声地等待着,看看他们到底想要把我怎么样。

“‘您听我说,萨希伯[107],’两个当中那个身材更高大、面目更凶悍的阿卜杜拉·汗说,‘您现在必须做的是,要么同我们合作,要么就会被弄得永远沉默。事情太大了,容不得我们迟疑犹豫。您要么凭着基督教的十字架起誓,真心诚意地同我们合作,要么我们今晚就把您的尸体扔进河里,然后过河去投靠我们的叛军兄弟。没有中间的道路可走,何去何从——死亡还是活命?我们只能给您三分钟做出决断,因为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一切都必须在下一轮巡岗前完成。’“‘我如何决断得了啊?’我说,‘你们还没告诉我,究竟要我干什么呢。但是,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如果事情会威胁到城堡的安全,那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那样的话,你们就尽管使用刀吧,干脆利索点。’

“‘绝不是什么威胁城堡安全的事情,’他说,‘我们只是要您干您的同胞来到这片土地上要干的事情。我们要您去发财致富。如果您今晚成了我们中的一员,我们将凭着这光亮的刀刃向您起誓——发了那样的三重毒誓,任何锡克教徒都不会违反的——您将公平合理地得到一份财宝。财宝的四分之一归您所有,这样做再公平不过了。’

“‘但那是什么样的一笔财宝呢?’我问,‘我和你们一样想要发财,只是你们要告诉我,怎样才能发财啊?’

“‘那您要发誓,’他说,‘凭着您父亲的身体,凭着您母亲的名誉,凭着您信仰的十字架起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决不做有害于我们的事,决不说有害于我们的话,怎么样?’

“‘我起这个誓,’我回答说,‘但只是不要危及城堡的安全。’

“‘那样话,我和我的同伴起誓,财宝我们四个人平分,您得其中的四分之一。’

“‘只有三个人啊。’我说。

“‘不,多斯特·阿克巴尔必须分得一份财宝。我们在等待他们到来期间,可以把事情的原委说给您听。你站到门口去,穆罕默德·辛格,看见他们来了就吭一声。事情是这样的,萨希伯,我之所以把这个事情告诉您,那是因为我知道,誓言对于欧洲人是有约束力的,我信得过您。如果您是个扯谎成性的印度人,即便您已经对着那些虚假庙宇中的众神起了誓,您也还是会血染刀刃,尸沉河底的。但是,锡克人了解英国人,英国人也了解锡克人。那就听我详细说来吧。

“‘北方地区有个拉甲[108],领地虽小,却占有巨额财富。此人从他父亲那儿继承到了大量财富,但自己弄到的还要更多,因为生性庸俗吝啬,他积攒了金银,却不使用。战乱发生之后,他把狮子和老虎全都当成了朋友——既对印度叛军示好,也对东印度公司[109]的统治者示好。不过,他很快就看出了,因为全国各地,传来的全是有关白人被杀和被推翻的消息。不过,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于是做了这样的一些打算,即不管局势如何变化,他至少都应该保住自己的一半财富。他把金银财宝存放在自己身边,藏匿在自己宫殿的各个地下室里。但是,他把最珍贵的宝石和最稀有的珍珠装进了一只铁箱里,然后,派一个忠实可靠的仆人,乔装改扮成商人,把铁箱运送到阿格拉的城堡存放,直到全国的局势平静下来。这样一来,如果叛军取得胜利,他就保住了自己的钱财,但如果东印度公司取得胜利,他就保住了珠宝钻石。他把自己积攒的财富这样分开之后,便投身叛军的阵营,因为叛军在他的领地边境处势力强劲。请注意,先生,由于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么,他的财产便一定属于那些忠实于其雇主的人了。

“‘那位假冒的商人化名艾哈迈德在外行动,现在已经到了阿格拉城,想要进入这个城堡。他在行程中带了个伙伴,即我的义兄多斯特·阿克巴尔,后者知道他的这个秘密。多斯特·阿克巴尔已经向他承诺了,今晚领着他通过一道边门进入城堡,并且选择了这道门来达到目的。这不,他马上就要到了,我和穆罕默德·辛格就在这儿等待着他。这儿很僻静,谁都不会知道他到了这儿。世人上再也不会有艾哈迈德这个人存在了,但拉甲的巨额财富却会由我们几个人分得。您觉得怎么样,萨希伯?’

“在英国的伍斯特郡,人的性命似乎是一件伟大而又神圣的东西,但是,当你的周围充满着血雨腥风的时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你得习惯于随时面对死亡。对我来说,商人艾哈迈德是死是活,如同一件轻如空气的事情。但是,听说了财宝的事情之后,我对它动心了,心里面盘算着,自己有了那笔财富,回到老家之后可以干些什么,家里的父老乡亲看到我这个不成器的人口袋里装满了金银财宝回家了,该会怎样目瞪口呆。因此,我已经打定自己的主意了。不过,那个阿卜杜拉·汗认为我还在犹豫,敦促得更加急迫了。

“‘想想看吧,萨希伯,’他说,‘如果那个人被指挥官抓住了,肯定会被绞死或者击毙,而他的那些珠宝就收归政府了,那谁也不能从中捞到一个子儿。是啊,既然我们要逮着他了,那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呢?珠宝进了东印度公司的库房,还不如落到我们的手上呢。那些东西足以使我们大家都变成富翁,成为了不起的头领。这件事情谁都不会知道,因为这儿远离其他所有人。要达到这个目的,还有比这更好的措施吗?是啊,萨希伯,再说一遍,要么同我们合作,要么我们就一定会把您当成敌人的。’

“‘我真心诚意地同你们合作啊。’我说。

“‘那就好,’他一边回答,一边把我的燧发火枪交给了我,‘您看,我们信赖您,因为您的誓言如同我们的一样,不会被违背的。我们现在就只需要等待我的那位义兄和那位商人了。’

“‘那么,你的义兄知道你的打算吗?’我问了一声。

“‘这就是他的计划,他制订了这个计划。我们到门口去,和穆罕默德·辛格一起守候着。’

“雨还在持续地下着,因为那时正值雨季的开始。棕褐色的厚云层在空中飘过,能见度不超过投石之遥。我们站立的门口是一条很深的护城河,但有些地方已经差不多干涸了,很容易跨过。我和两个来自旁遮普邦的人站立在那儿,等待着那个来送死的人,心里面觉得很怪异。

“突然,我瞥见了出现在护城河对岸的一抹亮光,是上了灯罩的提灯发出的。灯光消失在一个个土堆之间,然后,又出现了,缓慢地朝着我们的方向移动。

“‘他们来了!’我激动地说。

“‘您要盘问他,萨希伯,就跟平常一样,’阿卜杜拉小声说,‘但不要让他感到担惊受怕,打发我们和他一起进入,其余的事情我们来完成,您还是继续在这儿值守放哨,准备把那盏提灯的灯罩取掉,以便可以确认,确确实实是我们要接头的人。’

“灯光一路闪烁着,时而停住,时而向前,最后,我看见护城河对岸出现了两个人。等他们爬下了倾斜的护城河河岸,蹚过了河底的泥沼,然后朝着门口向上爬到了一半,我这才对他们进行盘问。

“‘什么人?’我压低了嗓音问。

“‘是朋友啊!’对方回话。我取掉了提灯的灯罩,让明亮的灯光照在了他们身上。领头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锡克教徒,漆黑的胡子几乎要垂到腰间了。在巨人展示会之外,我从未见过身材如此高大的人。另外那位矮矮胖胖,滚瓜溜圆,头上裹着一条巨大的黄色包头巾,手里提着一个用方形披肩裹着的包袱。他似乎吓得瑟瑟发抖,因为他的双手就像是得了疟疾似的哆嗦着,脑袋不停地左右晃动,两只小眼睛不停地眨巴,闪烁着亮光,就像是耗子壮着胆子要从洞口出来。我想到要杀死他,心里便充满了寒意。但是,想到有那么巨额的财宝,我的心便又坚硬得像打火石似的。他看见我是个白人,便啧啧咂嘴,一副高兴的样子,朝着我跑了过来。

“‘我要寻求您的保护,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请您保护这位不幸的商人艾哈迈德吧。我穿过了拉杰普塔纳[110],以便到阿格拉的城堡寻求庇护。我遭受了抢劫、殴打和虐待,就因为我一直是东印度公司的朋友。我终于又找到了安全之所,这真是幸运的夜晚啊——我和我这点少得可怜的家当都安全了。’

“‘您这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我问。

“‘一只铁箱子,’他回答说,‘里面装了一两件家中的小玩意儿,对于别人一钱不值,但我却舍不得扔掉。不过,我不是乞丐。我会给您酬劳的,年轻的萨希伯,如果您的长官能够给我提供庇护,我也一定会给他酬劳。’

“关于那个人的情况,我真的不敢再说下去了。我越看着他那张肥胖惊恐的脸,便越不忍心残忍地杀死他。最好让这个事情过去。

“‘把他带到中心警卫部去吧。’我说。两个锡克士兵一左一右架着他。他们在穿过漆黑的过道向前行走时,那个巨人走在后面。从来都没有哪个人被死亡如此紧紧地裹着的。我仍然拿着提灯站立在门口。

“我听见他们整齐的脚步声透过寂静的走廊传了过来。突然,脚步声停止了,我听见了吵闹和扭打的声音,还伴随击打的声音。片刻之后,令我感到惊恐的是,我听见了一阵朝着我的方向奔跑过来的脚步声,还有跑的人气喘吁吁的声音。我举着灯照了照那条又长又直的过道,是那个胖子,像一阵风似的奔跑着,脸上满是血迹,紧追在他身后的是大块头黑胡子锡克教徒,像一只猛虎,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我从未见过有跑得像矮个子商人一样快的人。他跑得比锡克教徒快。我看得出来,如果他一旦从我身边闯了过去,到了室外,那他的性命就保住了。我本对他动了恻隐之心,但一想到他的那些财宝,心肠又硬起来了。他从我身边跑过时,我把手里的燧发火枪朝着他的**扔了过去,只见他像只中了枪的兔子似的打了两个滚儿。还没有等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那个锡克教徒便追上他了,朝着他的侧身捅了两刀,那人没有呻吟一声,也没有动弹一下,便倒在了地上了。我现在想啊,他说不定是摔断了脖子死的。你们看,先生们,我恪守了自己的诺言了吧。不管是不是对我自己有利,我按照当时的实际情况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们了。”

他停了下来,伸出了戴着手铐的双手,接过福尔摩斯给他斟的威士忌加水。至于我自己,我承认,自己至此已经认定,他是最最恐怖的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参与了那桩冷酷无情的杀人案件,而且更多的是因为他在叙述那件事情时,那种有点轻率随意和满不在乎的态度。不管他面对的将是什么样的惩罚,我感觉到,他不可能从我身上博得同情。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琼斯坐在那里,手放在膝上,听得入神,但他们脸上同样写满了厌恶之情。斯莫尔也许看出来了,在他后面的叙述中,语气和举止中明显含有替自己辩护的意思。

“毫无疑问,事情糟糕透了,”他说,“但我想要知道,如果处在我当时的位置上,心里知道,如果拒绝,就会遭受割断喉咙的痛苦,那么,有多少人会拒绝分得那么一份财富呢?还有,一旦他进入了古城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如果他跑出去了,整个事情就露馅儿了,我就会被推上军事法庭,最后十有八九被枪毙。在那样的一个时期,人们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您继续讲述吧。”福尔摩斯紧接着说。

“是啊,我们把他抬到了室内,是阿卜杜拉、阿克巴尔和我动的手,别看他个头儿矮小,但也是够沉的。穆罕默德·辛格留在外面把守门。我们把他抬到了两个锡克教徒事先准备好的一处地方。有一段距离,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过道,进入了一个空空****的大厅,里面的砖墙已经垮塌了,地面上有一处塌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墓穴,于是,我们把商人艾哈迈德的尸体放了进去,先用一些散落下来的砖头盖住他。事情妥帖了之后,我们一同返回到了财宝箱边。

“艾哈迈德刚一开始遭受到袭击时,铁箱子掉落了,现在还在那儿。那箱子就是你们打开着放在桌上的这只。钥匙用一根丝线穿着挂在箱子的雕花提手上。我们打开箱子,提灯的灯光映照在满箱的珠宝上,光彩夺目,其情形和我小时候在珀肖尔时从书中看到过的和心里面想象过的一模一样,看着令人炫目。我们大饱了眼福之后,便把珠宝全部从箱子里面拿了出来,并且列了一份清单,有一流质地的钻石一百四十三枚,我相信,那枚名叫‘莫卧儿大帝’的钻石也在其中,据说是现存的第二大钻石。然后是九十七颗上等翡翠,一百七十颗红宝石,不过,其中也有一些很小的。四十块红玉,二百一十块青玉,六十一块玛瑙,还有大量的绿柱石、缟玛瑙、猫眼石、绿松石,还有多种别的宝石,我当时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不过后来慢慢就熟悉了。除此之外,还有将近三百颗优质珍珠,其中有十二颗镶嵌在一顶金头冠上。对了,关于刚才最后说的那个东西,当我找回箱子时,已经被人从里面取出来了,不在箱子里[111]。

“我们把财宝清点完了之后,再放回到箱子里,并且抬到门口,让穆罕默德·辛格看了一遍。然后,我们并排站着,郑重其事地复述了一遍誓言,严守我们的秘密。我们一致同意,把财宝藏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一直要等到国家平静下来了,到时我们再平分。眼下如果分掉了,无济于事,因为如果有人发现我们身上携带着如此昂贵的珠宝,一定会起疑心。在那座城堡里,没有任何隐秘可言,也没有可以存放财宝的地方。因此,我们把箱子抬到了掩埋那具尸体的那个大厅,在保存最完好的一堵墙壁上掏出几块砖头,把箱子藏了进去。我们小心翼翼地记下了藏宝的地点,翌日我还绘制了四张图,每人一张,并在底端签上了我们四个人的名字,因为我们已经发过誓了,每个人都要秉承着大家的利益行事,谁都不可以私自占有。我现在可以把手按在胸口起誓,自己从未违背过那个誓言。

“是啊,印度兵变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结果,用不着我来告诉各位先生。威尔逊攻占下了德里,考林爵士收复了勒克瑙之后,兵变事件的支柱就垮了[112]。新的部队不断涌入,那那·萨希伯[113]逃离了边境,格雷瑟德[114]上校率领一支快速纵队绕到了阿格拉,清除了叛军。和平似乎要降临到这个国家了。我们四个人开始企盼着,这一天就要到了,我们到时可以拿着自己那一份财宝平平安安地离开。然而,一时间,我们因杀害艾哈迈德而被捕了,希望破灭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位拉甲把珠宝交给了艾哈迈德,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艾哈迈德是个靠得住的人。不过,东方人生性多疑,因此,那位拉甲又派了另外一个更加靠得住的仆人,让他暗中监视前者。后面的仆人得到吩咐,一刻都不让艾哈迈德离开视线,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当晚,他跟随在艾哈迈德的后面,看见他进入了门口。当然,他以为,艾哈迈德进入城堡避难了,于是,他本人次日也请求进入城堡,但是没有见到艾哈迈德的人影儿。他认为这事很蹊跷,于是把情况报告给了一位中士,中士又说给了指挥官听。他们很快就对城堡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搜寻,找到了艾哈迈德的尸体。因此,就在我们以为做得万无一失时,我们四个人全都被捕了,并且因谋杀的指控而受审——我们三个人由于当晚负责守门,另外那位是因为当晚陪同死者一道来的。审判当中根本没有提及珠宝的事,因为那位拉甲被废黜了,被驱赶出了印度,所以无人特别关注那些珠宝。不过,谋杀案倒是调查得清清楚楚,而且肯定了,我们四个人都参与了犯罪。三个锡克人被判终身苦役,我被判了死刑,只是后来得到了减刑,刑期和其他人的一样。

“我们当时陷入了一种挺怪异的处境中,四个人全都被镣铐锁住了,能够重新走出去的机会微乎其微,与此同时,我们每个人都守着一个秘密,只要我们利用上了该秘密,它就可以让我们住进宫殿。一个人为了吃上饭,喝上水,不得不忍受监狱里每一位自命不凡的小小看守的拳打脚踢,而外面的那笔巨额财富就摆在那儿,只等着他去取。此情此景着实让他肝肠寸断,痛苦沮丧。这种情况可以使得我发疯,但还好我向来就是个倔强顽强的人,所以我坚持忍受着,等待时机的到来。

“最后,时机似乎降临到了我的面前。我从阿格拉被转送到了马德拉斯[115],接着又从那儿转到了安达曼群岛的布莱尔岛。在该海岛的这个服刑点上,白人囚犯为数极少,加上我从一开始就表现良好,所以,我很快就享受到了一点小小的特权。他们在霍普小镇给我安排了一幢小房子,那是在哈雷特山麓的一处小地方,我享受比较多的自由。那是个枯燥乏味的地方,热病肆虐。离我们开垦出的荒地不远处,有野蛮的食人土著出没。他们一旦瞄准了机会,就会向我们射出毒刺。我们开垦土地、挖沟和种植山药,还要干十多种其他的活儿,所以我们整个白天都在忙碌着,只有晚上才能有一点空闲。我学会了不少本领,其中就包括替那儿的外科医生配药,同时还一鳞半爪地从他那儿学到了一些医学知识。我自始至终都在寻找机会逃跑。但是,那是个孤岛,离任何别的陆地都有几百英里的距离,那片海域少风,甚至根本就没有风,想要逃跑真是难上加难。

“外科医生萨默顿是个年轻小伙子,为人爽快,喜爱玩耍。别的年轻军官晚上会集聚到他的住处去玩牌。我常到诊疗室去配药,就在他的客厅隔壁,中间开着一扇小窗户。如果觉得寂寞乏味了,我常常会把诊疗室的灯给熄了,然后伫立在窗口,可以听他们说话,看他们玩牌。我自己也喜爱玩牌,看别人玩也是挺过瘾的。这些人当中有舒尔托少校、莫斯坦上尉、布罗姆利·布劳恩中尉,他们都是当地驻军的指挥官,还有外科医生本人,两三个狱官,那可都是些牌技精湛的老手,他们玩牌很有招数,包赢不输。这个小圈子集聚在一起气氛活跃,畅快淋漓。

“对了,我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军官总是输,而狱官总是赢。注意啦,我并不是说,这里面有人作弊,只是表明实际情况而已。那些监狱的看守打从到达安达曼群岛后,除了玩牌,就没有别的任何事情可干,所以对相互之间的牌术知根知底,而另外那些人只是通过玩牌来打发时光,出牌很随意。一夜接着一夜过去,军官们变得越来越贫穷了,越穷就越想赢回来。舒尔托少校输得最惨,开始时,用纸币和金币来支付赌资,不久就用期票了,而且数额巨大。他有时候会赢上几局,正好吊起他的胃口,然后就开始走背运了,而且输得更惨。他整天阴沉着脸,开始酗酒,并且严重超量。

“有一天夜里,他比平常输得更惨。我正好坐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他和莫斯坦上尉跌跌撞撞地一路返回住处去。他们是知心朋友,一直形影不离。少校当时语无伦次地说着他输钱的事情。

“‘完蛋了,莫斯坦,’他们经过我的小屋时,少校说,‘我必须得递交辞呈了,我是个完蛋了的人。’

“‘胡说八道啊,老伙计!’对方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输得更加惨呢,但是——’我听到的就这么多,但足以让我开动脑筋了。

“两天后,舒尔托少校在海滩上漫步,于是,我趁机上前搭讪。

“‘我有事向您请教,少校。’我说。

“‘啊,斯莫尔,什么事?’他一边问,一边把雪茄从嘴里取出。

“‘我想要问一问您,长官,’我说,‘如果有藏匿的财宝要交出来,该交给谁才合适呢?我知道有一笔价值五十万英镑的财宝藏匿的地点,而由于我自己无法享用,于是我觉得,自己或许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把它交给合适的当权者,那样一来,说不定他们还会给我缩短刑期呢。’

“‘五十万英镑,斯莫尔?’他喘着粗气说,眼睛盯着我看,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当真的。

“‘是这么回事啊,长官——是宝石和珍珠。财宝就藏在那儿,任何人都可以去取。这件事情不可思议的一点是,财宝的真正主人已经亡命天涯,无法得到财宝了,所以,财宝谁先拿到就归谁。’

“‘交给政府,斯莫尔,’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交给政府。’但是,他这话说得不连贯,我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让他动心了。

“‘那么,您觉得,长官,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情况告诉总督呢?’我语气平静地说。

“‘呃,呃,你做任何事情都一定不能急躁,否则有可能会后悔的。把情况说给我听听吧,斯莫尔,把事实告诉我。’

“我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了他,只有一些细微的改动,这样他无法判断出确切的地点。我把前后经过讲完了之后,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我清楚地看见,他的嘴唇在颤抖,由此可见,他的内心纠结得很厉害。

“‘这是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啊,斯莫尔,’他最后说,‘这事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很快就会再来见你的。’

“两天后,夜深人静时,他和他的朋友莫斯坦上尉提着灯,来到了我的小屋。

“‘我要你亲口再把上次讲过的事情讲给莫斯坦上尉听,斯莫尔。’他说。

“我像上次一样讲述了一遍。

“‘听起来像是真的,呃?’他说,‘值得一做吗?’

“莫斯坦上尉点了点头。

“‘听好啦,斯莫尔,’少校说,‘我们认真研究了这件事情,我和我的这位朋友都认为,你的这个秘密不关政府的事,是你个人的事情,你当然有权按自己的意愿来处理。现在的问题是,你的要价是什么呢?要是谈得成的话,我们愿意来处理这件事,至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他说这一番话时,尽力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他的双眼却激动地放光,透露出内心的贪婪。

“‘啊,这个嘛,长官,’我回答说,语气也显得很淡定,但内心也是和他一样激动,‘处在我这样的境况,还能有什么要价。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你们帮我和我的三个同伴获得自由。然后,我们与你们合作找回财宝,再分给你们五分之一的财宝作为酬谢。’

“‘哼!’他说,‘五分之一!这个条件不是很诱人啊。’

“‘每人可以分得五万英镑呢。’我说。

“‘但是,我们怎么才能让你们获得自由呢?你心里很清楚,你要求的事情不可能办得到啊。’

“‘并不是这么回事啊,’我回答,‘我前前后后都已经考虑好了。我们逃脱的唯一阻碍是,我们弄不到适合于海上航行的船只,还有就是可供维持漫长航行所需的给养。如果在加尔各答[116],或者马德拉斯,那就有大量小快艇和双桅快艇可供我们使用。你们帮我们弄一艘过来,我们设法夜间登船,如果你们能够把我们送到印度海岸的任何一处地方,你们就算是尽到了交易中你们应该尽的本分了。’“‘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话,那还好办些。’他说。

“‘要么都不走,要走就得一起走,’我回答说,‘我们起过誓的,四个人永远都得一道行动。’

“‘你看吧,莫斯坦,’他说,‘斯莫尔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不会抛弃朋友,我看,我们应该完全相信他才是。’

“‘这是桩肮脏的交易,’对方回答说,‘不过,正如你说的,那笔钱可以体体面面地保全我们的职位。’

“‘是啊,斯莫尔,’少校说,‘我看,我们必须试一试,按照你的意思办啦。当然,我们首先必须检验一下你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告诉我,那只箱子藏在什么地方,然后我请个假,乘上每个月一班的给养船返回印度一趟,去调查一下这件事情。’

“‘不用这么着急,’我说,看他越来越着急,我倒是越来越冷静,‘我一定要获得三个同伴的赞同。我告诉您,所有事情必须四人都赞同才行。’

“‘胡说八道!’他插嘴说,‘我们一道合作,与那三个黑皮肤家伙何干?’

“‘不管是黑还是蓝,’我说,‘他们和我是一起的,我们要走得一同走。’

“是啊,我们第二次见面时,事情便有了结果了。这次见面,穆罕默德·辛格、阿卜杜拉·汗和多斯特·阿克巴尔都到场了。我们再次仔细商量了一下,最后达成了统一的意见。我们负责给两位军官一人画一张阿格拉城堡那一部分的地图,并且标示出墙上那个藏宝的确切地点。舒尔托少校回印度查实我们所说的事情。如果他找到了那只箱子,得让它留在原地不动,派一艘小艇配上航行用的给养,停泊在拉特兰岛附近,等待我们。最后,他返回自己的岗位。然后,莫斯坦上尉请假去阿格拉和我们会面。我们就在那里把财宝分了,莫斯坦上尉把他自己的和少校的那一份拿走。我们在一起发了最最严厉的誓言——那是心里面能够想得到、嘴里面能够说得出的誓言,把这一切决定下来了。我拿起纸和墨,忙了整整一个晚上,到次日早晨,画好了两张图纸,上面签上了四个人的名字,也就是穆罕默德·辛格、阿卜杜拉·汗、多斯特·阿克巴尔和我自己的名字。

“好啦,先生们,我的故事很冗长,你们听着都厌烦了吧。我知道,我的朋友琼斯先生迫不及待想要把我稳稳当当地送到监狱里去。我尽可能长话短说。舒尔托那个无赖出发到印度去了,但他一去不复返。不久之后,莫斯坦上尉给我看了一份一艘邮轮上的旅客名单,里面有舒尔托的名字。他伯父死了,留给了他一大笔遗产,所以就离开了军队。他竟然下作到用这样的手段对待我们五个人。莫斯坦不久后去了阿格拉,正如我们所料,财宝确实被人取走了。那个恶棍把财宝全部盗走了,根本没有履行我们当初的约定。从那时起,我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报仇。关于报仇的事,我白天想着,夜间念着,最后成了我心中一种无法遏制、全神贯注的情感。我才不在乎什么法律呢——也不在乎什么绞刑架。逃出去,追踪舒尔托,用手掐住他的脖子——这就是我心中唯一的想法。与宰了舒尔托这个事情比较起来,连阿格拉的财宝都变得更加渺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