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寻求答案(1 / 1)

福尔摩斯直到下午五点半才回来。他兴致勃勃,神采飞扬,这种情绪状态与先前极度阴郁消沉的状态形成了对照。

“本案并没有什么特别神秘之处,”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我为他倒的一杯茶水,“全部事实似乎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你已经找到真相啦?”

“呃,一时间说不清楚。我发现了一个富有启发性的事实,如此而已。不过,确实富有启发性,细节还有待补充。我刚查阅了过去的《泰晤士报》,结果发现,家住上诺伍德的舒尔托,也就是前驻孟买陆军第三十四团的少校,于1882年4月28日去世了。”

“我头脑愚笨,福尔摩斯,看不出这个东西能够说明什么问题。”

“看不出吗?你让我吃惊啊。可以这样来解释:莫斯坦上尉失踪了,他在伦敦唯一可能去拜访的人只有舒尔托少校。但舒尔托少校却否认听说过他在伦敦的事。四年之后,舒尔托去世了。他去世后的一个星期,莫斯坦上尉的女儿就收到了一件贵重的礼物,而且每年如此。而现在更是收到了一封信,说她是受了委屈的女子。除了她失去了父亲之外,这里指的委屈会是什么呢?为什么寄送礼物的事情在舒尔托去世后立刻就开始了?除非是舒尔托的继承人知道其中的秘密,并希望做些补偿。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什么理由来解释这些事情吗?”

“但是,这是一种多么不可思议的补偿啊!补偿的方式也令人感觉不可思议!他为何到现在才写信,而不是六年前呢?还有,信上说要还她公道。她能够享受到什么样的公道呢?总不至于会认为,她父亲还活着吧。你知道的,在她的这桩案件中,也不存在别的什么不公道的情况啊。”

“有问题,确实有问题,”夏洛克·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但是,我们今晚走一趟就是要弄清楚这些问题。啊,来了一辆四轮马车,莫斯坦小姐在马车上。你都准备好了吗?我们最好下楼去,时间已经晚了一点点了。”

我拿起帽子和那根沉甸甸的手杖,但我注意到,福尔摩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手枪放进衣服口袋。很显然,他认为我们今晚的行动可能会遇到麻烦。

莫斯坦小姐身上裹着黑色披风,敏感的脸上显得很平静,但有点苍白。我们要去进行一次奇怪的行动,她如果对此不感到有点心神不宁,那她就不是女人了。不过,她的自我控制力堪称完美,很好地回答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向她提出的几个问题。

“舒尔托少校是我爸爸的一个非常特别的朋友,”她说,“爸爸写来的信中总是会提到少校。他和爸爸都是安达曼群岛驻军的指挥官,所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多。啊,对了,在爸爸的书桌里有一份很奇怪的材料,里面的东西无人看得懂。我认为没有任何用途,但是,我觉得您可能会想要看一看,所以就带过来了,这就是。”

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把材料展开,平铺在膝盖上,然后,用放大镜仔细看起来。

“这种纸张是印度本地生产的,”他解释说,“材料一度是钉在一块板子上的。上面画的图案好像是一幢大宅邸的一部分建筑图,有数不清的厅堂、走廊和过道。在一处地方用红色标了个小十字记号,十字记号的上方写着‘左起3.37’,铅笔写的字迹有些模糊了。左手边的一角,有一个古怪离奇的符号,好像是四个连在一起的十字记号,符号旁边潦潦草草地写着粗体字,‘四签名——乔纳森·斯莫尔,穆罕默德·辛格,阿卜杜拉·汗,多斯特·阿克巴尔’。是啊,我承认,我也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很显然,这份材料很重要。它一直被人小心翼翼地放在皮夹里,所以正反两面才会保持同样干净。”

“我们就是在他的皮夹里发现的。”

“那您得小心保管,莫斯坦小姐,我们以后可能用得上。我开始感觉到,本案可能比我最初所认为的要复杂和难以把握得多,我必须重新考虑一下。”

他斜靠在马车的座椅上,眉头紧锁,双目出神,看得出来他已陷入沉思。我和莫斯坦小姐小声地聊着此次的行程及可能的结果。但是,在整个行程中,我们的那位同伴一直沉默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9月的傍晚[32],时间还不到七点,但当天是个阴郁沉闷的日子,蒙蒙细雨,浓雾低压,笼罩着这座偌大的城市。晦暗的云层阴郁地低垂着,街道已是一片泥泞。斯特兰德大街两边的路灯成了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光点,散漫的灯光在湿滑的人行道上投下微弱的光圈。店铺橱窗里泻出黄色的灯光,流水般穿透了空气中的水雾,光线迷离,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的心中在想着,络绎不绝的面孔,有如阴森恐怖的鬼魅,掠过一道道狭窄的光带——或悲苦忧伤,或兴致勃勃,或形容枯槁,或满面春风。如同全部人类的命运一样,这些面孔从黑暗闪入光明,又从光明返回黑暗。我不是个容易触景生情的人,但在这样一个暗郁沉闷的傍晚,再加上我们要去探明一件离奇古怪的事情,所以不免感到神经紧张,心情抑郁。根据莫斯坦小姐的神态,我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和我的一样,只有福尔摩斯能够超脱眼前的情境。他把记事本放在膝上摊开,凭借着便携式提灯的灯光,时不时地在上面写下一些数据和备忘的文字。

莱西厄姆剧院两边的入口处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剧院前面,双轮马车和四轮马车源源不断,辘辘驶过,从车上下来衣着笔挺、露着衬衫前胸的男士和围着围巾、珠光宝气的女士。我们刚来到第三根柱子前,也就是我们的接头地点,便有个车夫打扮的男子前来搭讪,此人身材矮小,面孔黝黑,动作敏捷。

“你们是陪同莫斯坦小姐一道来的吗?”他问。

“我是莫斯坦小姐,这两位先生是我的朋友。”她回答说。

对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目光出奇犀利,充满了疑惑。

“请原谅,小姐,”他说,态度不容置疑,“但我得请求您向我保证,您的两个同伴都不是警探。”

“这我可以向您保证。”她回答说。

他打了一声尖锐的响哨,随即有个街头流浪者领着一辆四轮马车过来了,并且打开了车门。刚才同我们说话的那个人登上了车座,而我们则坐在车厢里。我们刚一坐下,车夫便扬鞭催马,马车随即在浓雾弥漫的街道上狂奔起来。

眼前的情形很是怪异。我们此行不知道要前往何处,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除非此番邀请我们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但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假设——否则,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此行可能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莫斯坦小姐的表情依然坚定沉着。我给她讲述自己在阿富汗的种种历险,以便让她放松心情,开心愉快。但是,实话实说,处在我们当时的情境之下,我自己也心情焦急,对我们要去的目的地很是好奇,结果故事讲得有点不着边际。直到现在,她还是坚称,说我给她讲述了一则感人至深的趣闻逸事。夜深人静之时,一杆滑膛枪窥探我的帐篷,而我抄起一杆双管小老虎朝它开火。刚开始时,我还有些印象,隐约知道我们行进的方向,但是,由于我们的马车速度迅疾,加上迷雾缭绕,以及我对伦敦的熟悉程度很有限,我们很快迷失了方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只知道我们好像走了很长的路程。然而,夏洛克·福尔摩斯却始终头脑清晰。马车辘辘驶过一座座广场,七弯八拐地穿过一条条小巷的当口儿,他会喃喃地念叨着那些广场小巷的名称。

“罗切斯特街[33],”他说,“现在是文森特广场[34]。现在进了沃克斯霍尔桥路[35]。我们显然是往萨里郡[36]的方向走。是啊,我看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到桥上了,可以瞥见河面。”

我们确实看见泰晤士河在我们眼前一掠而过,街道的灯光在宽阔平静的水面上闪烁。马车继续疾速前行,不久就驶入了河对岸迷宫般的街道中。

“华兹华斯路,”我的同伴说,“修道院路、拉克霍尔巷、斯托克维尔广场、罗伯特街、冷港巷[37]。我们要去的地方好像不是很繁华的区域。”

我们确实到达了一个令人生疑、恐惧的区域。街道上是长长的一排排砖房,色彩暗淡,只有拐角处几家酒馆里射出光怪陆离、艳俗刺目的灯光,才打破了眼前单调的画面。随后,便看见了一排排两层楼的别墅,每幢别墅前都有小花园。再往前走,又是一排排望不到头的崭新刺目的砖房——犹如城市这个巨大的怪物伸向乡间的触须。最后,马车停在一排新房的第三幢前面。别的房子里没有人居住,里面漆黑无光。我们来到的这幢房子也一样,也是一团漆黑的,只有厨房的窗户里透出一点点亮光。不过,我们一敲门,有个印度仆人立刻就打开了门。他头上裹着黄色的包头,身穿肥大的白色衣服,腰上缠着黄色的腰带。在偏僻郊区的普通住宅门口站着一位东方仆人的身影,显得极不协调,让人感觉怪怪的。

“主人正在等候着你们呢。”他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里面的某个房间里就传来尖声尖气的说话声。

“把他们领进来吧,吉特穆特迦[38]!”那个声音说,“把他们直接领到我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