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1 / 1)

总角流年 严风华 892 字 4个月前

木匠

还好,我的学习在班里还不算差。尤其是语文,是全班最好的。每逢写作文,班主任汤干萍老师几乎次次都拿我的作文当范文来读。我练过不到两个月的字帖,在一次全校毛笔字比赛中获得过第三名。为此,每逢学校劳动,我和几个毛笔字写得好的同学,常常得以留在学校里,抄写各种运动的宣传墙报,免去了劳作之苦。抄写多了,我当时居然就学会了吊笔。

但我父母并不乐观。我母亲常说,初中虽然你读上了,但到了高中就不一定喽。读高中是要保送的,我们的出身,哪能保送啊……

她曾私下跟我分析:父亲的单位文化馆有一个跟我同年级的学生,在朝阳小学,也就是我母亲的单位,也有一个同年级的同学,他们的出身,不是贫农就是中农,怎么比都轮不到我上高中。

那时,读大学、读高中、招工都是需要保送的。读不上的,就上山下乡,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父亲也常常拿此事来“威胁”我:你听话的话,将来你去插队了,我们会给你送去生油,或者猪肉炒头菜,否则,什么都不给,饿死你。

那时候,猪肉炒头菜,可是一道很好的佳肴了。头菜味咸,特能下饭,若有猪肉伴炒,两者更是绝香佳配,一个月里也很难吃上几回。而生油,则是饮食里必备的食材。一日无油,肚寡,干活没力。

我一直想象,当我插了队,在劳作了一天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吃饭时,能时不时吃上父母送来的香喷喷的头菜炒猪肉,那是何等的幸福呢!可不知道他们把头菜炒猪肉是装在玻璃瓶子里呢,还是装在碗里。而我该不该拿出来跟我的伙伴们一起分享?

似乎,在有意无意间,父母已经给我安排了命运:初中毕业,下乡插队。

当时的政策,下乡知青表现好的,可以保送上大学,或者招工回城当工人。

可母亲说,别说上大学,恐怕连做工人的资格我们都没有。能够回来做散工就不错了。

母亲果真是按照这个设想给我做了安排。她建议我将来插队返城后就做木匠。因为木工也算是技术活,比较体面,而且木工一般是在工棚下工作的(因为木料不能日晒雨淋),出太阳不怕被晒,天下雨不怕被淋,是个坐荫吃凉的活。

父亲只顾读书写作,从不过问我的将来。

母亲用行动来为我做准备。每逢圩日,她上街买菜,如果看见价格合适的木工工具,就分别给我买回来。不到两个月,长刨、短刨、墨斗、平凿、圆凿、直尺等都备有了。

我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也就是接受了将来的命运。我会在假期里自觉地进行木工的练习:学做一些简单的家具,比如板凳、碗柜等。但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工具还不齐全,还缺少斧头、锯子、曲尺等。缺少这些工具,干起活来还真的不方便。

我想到了偷。

朝阳小学每到暑假,都会请来几个木匠修理全校的坏台凳。他们固定一个教室作为工场,先是把所有的坏台凳找来,堆放在一起,然后一件一件地修。他们刨下的刨花,是引火烧饭菜的极佳材料,我们常常拿着箩筐之类的东西把刨花装回来。有时候刨花不多,我们就在一旁等,甚至等到他们收工。这时候我们发现,他们也许嫌工具太重,来来回回不方便拿,收工的时候就把所有的工具都藏于台凳堆里,然后把门锁上就回家了。

要命的是,他们竟然当着我们的面收藏这些工具。

我把偷工具的想法告诉了隔壁的好玩伴王仕家。他同意协助我去偷。

第二天夜晚九点多钟,我和王仕家碰头之后就采取了行动。那间教室离我们宿舍不远。那时的房子,前后的两堵砖墙是封不到瓦顶的,留下的缝隙,小孩子完全可以钻进去。那晚有依稀的月亮,我们借着月光,很顺利地通过窗口爬进了教室,又很快就找到了那一篮子的工具。我们挑选了斧头、锯子、锤子等,悄悄地爬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们有意路过那教室,只听见木匠们骂骂咧咧,一整天没有开工。

母亲发现我突然增加了斧头、锯子之类的工具,问从哪里得来的。我说是姑爹给的,她也没有追问什么。

母亲一直都很相信她的孩子,但孩子却时常欺骗她的母亲。

至今,我没有为那一次严重的偷盗行为感到有太多的愧意和自责。我这么认为,男孩子对偷盗都怀有一种天生的好奇,为体验这种好奇,他必须进行一次次的尝试,以获得快感,所以我原谅了自己。况且,我当时是为了我未来的生存而做的准备,我的人生境界和觉悟只止于童年阶段。

我之所以后来没有成为盗贼,是因为没有偷盗成性。

那段时间,父母反倒不大过问我的学习了。似乎,我初中毕业,下乡插队,已是不可逆转的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