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儿东西的女的,很容易招来一顶“女权主义”的桂冠。
原因很简单:女的比较喜欢写女的;女的比较擅长于写女的;女的常会“惺惺惜惺惺”地同情女的;女的还乐于敝帚自珍地赞誉女的;女的对于这世界系男人世界体会尤深;女的多是从自吟自叹出发而不是从欣赏和品尝出发描绘女性;还有,女的一旦清醒,往往更能人木三分地看透了那另一半世界而且鞭辟人里地揭示之,这实在是太有悖于几千年的常规了——如此,一顶缀了松紧带的均码“女权主义”小帽儿,还能不往您大姐的脑门上扣来?
我自从不安于只做教书一事而偶有动笔之举后,也便荣获了这么一副顶戴。有书面的、有口头的,有很善意地赞同的、有很愤懑地批驳的,有朋友间胡扯瞎聊的、有庄严的作品讨论会上的,有询问式的、有定评性的。通常的论据是:你总拿女人作主角;你的女主角还总是正角(偶有反角,也无丑角);瞧你对女人女性女情女心的津津乐道;瞧你对男人男配角男反角男丑角的贬斥鄙视嫌弃和嘲笑;怎么你笔下的男子总不及女子,无论品性德行能力才智甚至外貌?怎么你作品里的女子大都这么善良、宽厚、机敏、聪灵,无论在怎样的困境逆境窘境甚至绝境中都意志坚强、百折不挠,以人格的力量支撑自己和周围的世界?等等,等等。
我从来都是无意于解释和抗辩。我自己也干过一些评论,明白最容易的操作法莫过于开个中药铺,把到手的各味鲜货干货往现成的一格一格分了门别了类的小柜里放,而最雄辩的论证法,是在确立了一个现成的观点之后,再从作品中精选出吻合于这一观点的实例佐证之。文学作品本来就是多面体,好似那种货源充足的超市,顾客是可以随心所欲地选取他所中意的物品的。
所以最痛恨或者最欣赏或者最反感或者最得意“女权主义”的,就都最能发现或证明自己发现了“女权主义”。他们戴的是一副涂了浓色的茶镜。
要我看,正如中国文坛始终没有正宗的、发育完全的“现代主义”一样,我们这片地方,其实也未能培育出真正道地的“女权主义”来——无论理论还是实践。西方有,而且挺有气势似的,以至于欢欣鼓舞者称之为“曙光”,深恶痛绝者斥之为“幽灵”。这里没有,有的也只是零星的、萌芽的、幼稚低级状态的、充其量只是意念上的而无行为的、不成体系的可怜的点点滴滴想法而已。这么说来,动辄奉送女作家一袭“女权主义”的顶戴,实在是过于高抬了我们了。
我曾有过《上海女性》、《正宫娘娘》等中篇小说集,题名很不巧地竟都很女性化。这回的《我要去远方》,却又全然没了性别色彩。前前后后,均非有意为之。我既不推崇也不厌弃那个“女权主义”,只是从不以此为行笔准则,包括为自己的文集取名。
唯愿读我们的小说的诸君也不要戴上那副有色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