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语言文字文法(1 / 1)

A.字底配合法

1.不同的用法的字。以上论字。可是,字不就是语言文字。无论在甚么语言文字里,字总有不同种类的用法。这里说的是种种不同的用法,而不只是空泛的不同而已。从不同的用法着想,我们很容易想到名词底用法,动词底用法,形容词底用法……等等。用法不同而样型相同的字,有时我们说是一字数义,严格地说,我们似乎只能说它们是不同的字。各语言文字不必有同样的用法底分类法,有些分类法也许复杂,有些也许简单。无论简单与复杂,用法底种类总是有的。谈字底用法,也就是谈字底配合法。字底配合法不仅是一个字和另一个字底配合法而已,也是不同用法的字底配合法。

2.配合法底不同。字底用法和字底配合法可以说是一件事。我们可以从配合法说起,表示配合法不同,某字在某配合之下,有某职责,这当然也就是说有某种用法。我们从用法说起,因为用法两字比较地近乎常识。字底用法不同也就是它底职责不同,这也就是说种类不同,而配合法也就是种类不同的字底配合法。字与字间底配合法可以无量,但事实上只有少数的配合法有用处,大多数的配合法毫无用处。我们可以举英文字母为例,字母底配合显而易见可以无量,可是有许多配合完全无用,例如aaa与aaaa彼此虽然不同,然而彼此都无用。大致说来,只有极少数的配合有用。从有用与无用着想,配合法大受限制。配合法不仅受有用无用底限制,可以有用的配合,也不必都用。除有用无用底限制外,还有别的限制。

3.配合法底约俗成分。不但理论上的配合法可以无量,理论上有用的配合法也非常之多。配合法不是理论所决定的。每一语言文字中底配合法都有约定俗成的成分。不但字是约定俗成的,配合法也是。这也是说,用法也是约定俗成的。这也就是说,在许多有用的配合法之中,只有一部分为约俗所选择。这不是说配合法是无理性的。它有理性底根据,它是可以理解的。它虽然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它不是必然的如逻辑,也不是固然的如自然律,也不是普通所谓“本来”就是那样的,如所与中的形形色色这这那那;而是这里所谓的约定俗成的。约定俗成的配合法就是普通所谓一语言文字底文法。

4.字底第四条件。我们现在到了字底第四必要条件。以前我们提到三个必要条件。必要条件虽然都各必要,然而联合起来还不足以形成字。国旗是官觉呈现,有type与token底分别,有意义与情感上的寄托,然而国旗不是字,它所缺乏的必要条件是字与字之间的配合法中的职责,或地位或功用。这就是说,它不是语言文字中的份子。字底第四条件就是它是语言文字中的份子。这样的说法也许是绕圈子的,但是绕圈子是非常之难免的,也不一定是有害的。这一点前此已经谈到。

B.文法

1.可以理解的约定俗成的配合法。文法就是可以理解的约定俗成的字底配合法。如果我们不愿意绕圈子,我们可以说是符号底配合法,如此说法,在文法中的符号才是字。文法底重要于此可见。文法有简单,有复杂,有时由简单发展到复杂,有时由复杂回转到简单。有习惯成分比较多而规律成分比较少的,有习惯成分比较地少而规律成分比较地多的;有守法的成分比较地多而例外的成分比较地少的,也有守法的成分比较地少而例外的成分比较地多的。凡此种种都是语言文字学家底问题,我们不能讨论也不必讨论。

2.约定俗成而又可以理解。每种语言文字都有它底文法。一方面文法是有理性的,可以理解的,另一方面它不是理论所决定的,它是约定俗成的。文法一方面是科学所研究的对象,另一面是历史或记载学所研究的对象。有人提出所谓普遍的文法底文法。这样的文法也许有,可是即令有,一直到现在我们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所发现的似乎只是各种语言文字底特别的文法。如果我们注重约定俗成的成分,这似乎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约与俗虽各有原因和来由上的理解,然而不必有共同的法则。无论如何,我们不必从长讨论这问题。

3.句子与字底分别。不遵守文法的连串的字不成为句子。遵守文法的字也许仍不成为句子。这表示句子之为句子必须遵守文法。字与句子底分别,从一方面着想,非常之清楚。另一方面似乎有意念和命题底分别所有的问题。我们讨论意念的时候,曾经提出意念与命题底分别。那分别的确是非常之不容易说明的,二者纠缠在一块,无此无彼,无彼也就无此。字与句子似乎有类似的问题。但字与句子底分别似乎容易说多了。字无论说出来或写出来,总是在视觉上或听觉上的简单的单位,而句子总是混合物。这从官觉着想,似乎没有多大的问题。有的时候,一个字也同时是一句句子,这就是说,有时一个字表示一命题,然而严格地说,表示命题的不只是一个字而已,从上下文着想,表示命题的是那一个字和未说出或写出的字联合起来的句子,而不只是字而已。字是在官觉上可以抓住的东西,它不至于在我们去抓的时候就分散了,它是官觉中的呈现。此所以我们特别提出它是官觉呈现那一点。意念不是官觉中的呈现,如果我们抓得太猛,它会分散成许多意思或命题。我们讨论意念与命题的时候,我们利用字与句子以为分别,其所以如此办者,也就是因为字与句子底分别比较地容易抓住。

4.要表达意思非句子不行。无论如何,依照文法去组织底集团而又能表示意思或命题的才是句子。如果从表示意义着想,字底用处大,句子底用处可以说是更大。根据上条,句子不只是一大堆的字而已。不照文法集起来的字不是句子。有不能表示命题的陈述句子,例如遵守文法而不遵守逻辑的句子就不能表示命题。我们现在不特别地注重命题,不是命题的意思,我们也得顾虑到。句子虽有时不能表示命题,然而大致说来,它总可以表示意思。我们所注重的就在句子表示意思。普通一个字是不能表示意思的。字当然有意义,可是,我们所谓意思是意念底关联而不止于一意念。意思不是字所能表达的,要表达它非有句子不行。

C.句子

1.说出或写出的句子是所与。本段提出一些重复的问题。字与句子有同样的问题,对于字我们既然提出,对于句子也许不必提出。但是为避免读者忽略这些问题起见,本段特别重行提出一下。句子和字一样有官觉问题。不能说出来的句子不是交通工具,说出来或写出来的句子是官觉所与,前者是听觉所与,后者是视觉所与。意思底交换要靠句子,而句子底传达要靠它是官觉所与。不言而喻的情形当然有,但这总是利用形色状态,以为句子或意思底媒介。在这情形下,形色状态是符号,是官觉所与。要交换意思总得要利用官觉所与。我们用句子交换意思也要它是官觉所与。

2.也有样型与凭借底分别。句子也有凭借与样型底问题。我们也可以写出“这是桌子”,“这是桌子”,“这是桌子”。有些人,例如抄书的人,也许会说这里有三句句子,而另外的人也许只说这里只有一句句子。这话也对。在习惯上我们也会说有三句句子,可是,只有一句话。意思也许和我们所要说的不同。我们是从凭借与样型说的。说这里有三句句子是就凭借说的,说这里只有一句句子是就样型说的。在这一点上句子与字一样,凭借是样型底凭借,样型是凭借底样型。认识底对象是样型,官能底对象是凭借。写出来的中国字或中文句子,对于不懂中文的人,虽视而无所见,说出来的中国字或中文句子,对于不懂中文的人虽听而无所闻。

3.句子也有意义。句子和字一样也有意义。意义也是句子底必要条件。无意义的一串字,即令遵守文法,仍不是句子,好象无意义的样型不是字一样。在论字的时候,我们曾说有意义的不是或不直接地是凭借而是样型。这话也许有毛病。意思是说,只是官能呈现中的不能有意义,是样型的凭借才有意义。这当然就是说,要是样型才有意义。字是这样,句子也是这样。字和句子底必要条件之一是有意义,可是从有意义这一方面着想,它底必要条件之一是样型。句子底意义是意思或命题。字底意义是意念或概念。意思或命题都是意念或概念底关联。关于这二者底分别,有困难问题,前此已经提到它,此处不赘。

4.情感上的寄托和意义有时相干有时不相干。句子和字一样也有情感上的意味,不止于有意念上的意义而已。句子和字一样要遵守文法。有各种不同的用处的字,也有各种用处不同的句子。有些是表情的句子,有些是问话的句子,有些是达意的句子,有些是表示命题的句子。在某一点上,字与句子不一样。单就字说,意念上的意义,和情感上的寄托,无所谓相干不相干。例如“秋”字有意义也有情感上的寄托,单就字说,这二者彼此无所谓相干与否的问题。它们相干与否,要看包含“秋”字的句子是怎么样的句子。在“秋色冷潇湘烟雨”这“句子”里,情感上的意味和意念上的意义相干;而在“秋天从七月起”这句句子里,情感上的寄托和意念上的意义不相干。由此可以知道句子虽有情感上的寄托,然而对于某种句子,情感上的寄托与意念上的意义不相干。对于另外一些句子,也许情感上的寄托是主要因素。

D.表示命题的句子

1.语言与命题底关系。命题是思议底内容之一。它不是思议底对象,也不是语言。它底组合成分是意念或概念。从一方面说,它总是普遍的。对于特殊的命题,以后讨论命题时会特别地提出讨论,此处不提。普遍的意念上的组合不是情感,而组合底工具也不是情感;也许有情感寄托在这组合身上,这组合本身决不是情感。命题既是思议内容之一,当然不是想像底内容,也许有时我们须把命题寄托在想像上,我们才能思议到它。我们以后专章讨论命题,此处不多谈。本段底题材仍是语言,不过在这里我们要注重语言与命题底关系而已。

2.表示命题的句子不是它底情感上的寄托。上面曾说到句子有好几种。有表情的句子,有问话的句子,有达意的句子。在达意的句子之中,有陈述事实或理论的句子。这些句子也许都有情感上的寄托,有的也许寄托多,有的也许寄托少。但根据(1)条底讨论,命题既不是情感,它当然不是表示它的句子所有的情感上的寄托。这里不是说表示命题的句子没有情感上的寄托,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即小孩念“二加二等于四”,似乎也有情感上的寄托,我们只说表示命题的句子所表示的命题,不是这句子所有的情感上的寄托。命题既不是想像底内容,它也不是表示命题的句子所能引起的想像。结果是命题只能是表示命题的句子所有的意念上的意义。或者说,只有句子底意念上的意义才能是命题,虽然它不一定是命题。

3.表示命题的是陈述句子。句子底种类虽多,只有陈述句子可以表示命题。显而易见表示情感的句子不足以表示命题,问话的句子也不能表示命题,表示意志的句子也不能。前二者不必再谈到。表示意志的句子则因其所表示的是意志,当然不表示命题,命题根本不是意志。只有陈述句子表示命题。就对象说,这些句子表示事实或共相底关联,就思议底内容说,它们表示意思或命题。也许我们可以说,陈述句子间接地表示事实或共相底关联,直接地表示意思或命题。但是我们不如此说,我们只说陈述句子表示意思或命题,而它所表示的命题断定事实或者理论。

4.表示命题的句子底主要点就在该命题底表示。句子因种类不同不必表示命题,它虽然不必表示命题,然而它可以表示命题,而表示命题的句子其主要点即在所表示的命题。字底主要成分在意义,句子底主要成分在它所表示的意思。这句话无分于意念上的意义与情感上的寄托。表示情感的句子其主要点在所表示的情感,表示命题的句子其主要点就在所表示的命题。有的时候为行文起见,人们用某一句子表示某一命题而不用某另一句子,这表示人们对于句子有所选择。人们对于句子虽有所选择,对于语言文字虽注重,然而从表示命题这一点着想,主要点仍在命题。表示情感的句子主要点也在情感。在本书我们不注重情感,我们也不注重表示情感的句子;我们所注重的是命题,其所以论及语言,无非是我们对于命题有兴趣而已。

5.本章底兴趣完全在语言文字为表示命题底工具。既然如此,本章虽论语言文字,然而兴趣不在语言文字本身。此所以语言文字学家所研究的对象不只是我们这里所提出的这点点子的问题。也许我们这里所提出的问题对于他们毫无兴趣。我们底兴趣差不多完全把语言文字视为表示意思或命题底工具。就从这一方面着想,我们也不注重语言如何表示命题或意思,表示得恰当与否……等等问题。我们根本没有提到任何某一种语言文字。我们对于某某语言文字底历史发展,结构……等等也都没有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