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时空意念非先天形式
1.时空意念底先验问题。以上的讨论都难免牵扯到意念。然而都不是从意念上立论。以上说的是时空,而不是时与空这两意念。本节专从时与空这两意念着想。最初所要提出的是时空两意念是否为先天的意念或先天的形式。本书论规律与摹状底时候,已经表示除“式”外没有先天的意念,而从意念底摹状说,意念都是后验的,从意念底规律说,意念都是先验的。先天与先验底分别,前此已经说过。照以前的说法,时空两意念都不是先天的,从规律说都是先验的。我们对于本段底问题似乎不必再讨论。可是,这问题相当重要,并且与本书底总看法有关,所以还是重行提出讨论。
2.时空意念不是先天的。我们已经表示过有先天的命题或意念,无先天的接受方式。逻辑命题就是先天的命题。假如它是假的,则任何所与都不可能。逻辑命题底真,是先天的真,因为它底真是任何所与底可能底必要条件。时空两意念是否先天的呢?它们是否为所与可能底必要条件呢?没有时空意念,所与也许还是可能的。请注意这里所谈的可能是纯理论上的可能,不是事实上的有。“没有时空”这一命题我们一定要承认它是假的,可是,它不是一纯理论上的矛盾。现实可以是无时空的。这当然也就是说“有时空”不是一必然的命题。论道书中所谈的“无极”可以说是无时无空的混沌。我们即令有理由说那样的现实不会有,我们仍没有纯理论上的理由说那样的现实根本不能有。假如有那样的现实,那样的现实也许可以成为全知全能的上帝底所与。这就是说,无时无空的混沌可以是所与。假如逻辑命题是假的,则全知全能的上帝也没有办法,就是对于它也不是所与。我们在这里当然不是说有那无时无空的混沌,我们只说无时无空的混沌是可能的。它是可能的现实,也是可能的所与。这当然表示时与空这两意念都不是先天的意念或形式。
3.从材料与模型说,时空既是积极的接受方式当然不是先天的。我们可以从材料与模型着想。我们可以暂以所与为材料,以意念为模型,二者底符合凝结就是普通所谓东西或事体。如此看法,时空两模型虽可以与材料相合,而可以不相合。说可以不相合,就是表示没有纯理论上的理由,使我们说它们非相合不可。在论摹状与规律底那一章里,我们曾表示先天的命题是消极的命题,先天的意念如果有的话,也是消极的意念。就模型说,消极的意念也是消极的模型。只有消极的模型才能是材料所不能不接受的模型,只有消极的模型,材料才不能不与它相合。说一模型是消极的,等于说它甚么都是或甚么都不是,这样的模型根本就是无所逃的,无论材料如何的淘气,它不能有任何方法逃出这模型范围之外。这样的模型根本没有“外”。时空意念不是消极的意念,它们都是积极的接受方式。以这两方式去接受所与,以这两模型去范围材料,结果是积极的时间与空间。意念只要是积极的,无论程度高低,它就不是先天的,模型只要是积极的,它就不是先天的。从材料与模型着想,时空两意念也不是先天的。
4.时空意念底重要在它们底非先天。说时空两意念是先天的,无非是要保障所与有时空所有的秩序。这里所谓保障是预先的保障。可是预先的保障也有两种,一种是纯理论可以保障的,一种不是纯理论可以保障的,只是实际上可以保障的。以上的讨论表示时空两意念不是先天的意念,这就是说,我们没有纯理论上的理由保障时空之必有。说没有纯理论上的理由保障时空之必有,不是说实际上时空会没有。实际上我们可以保障所与是有时空秩序的,不过这并不表示时空两意念是先天的意念。时空意念非常之重要,但是我们不能因其重要就认为它们是先天的。反过来说,我们可以说因为这两意念在知识论上的重要,它们不能是先天的。先天的意念如“式”完全是消极的,在知识论上毫无重要可言。时空两意念既重要,它们决不能完全是消极的,所以决不能是先天的。我们对于时空两意念底看法是把它们和别的非先天的意念一样看待。它们也摹状,也规律。就摹状说,它们是后验的,就规律说,它们是先验的。川流不息,时间这一意念总可以引用,居据常存,空间这一意念总不会落空。
B.时空意念底摹状
1.和别的意念一样,它们抽象地摹状。摹状是以呈现抽象地摹状。时空意念底摹状和别的意念底摹状一样。川流对于官觉者是呈现底变更,居据对于官觉者是呈现底居据。我们在变更中执某某变更以为标准使它们抽象地摹状时间;在居据中执某某居据以为标准使它们抽象地摹状空间。“一席之地”是以席与地抽象地摹状空间。住在李庄的人以某一轮船底上下摹状时间。这样的摹状不够精细。有此感觉的摹状者也许会介绍靠得住一点的,精细一点的事物。在时间方面我们介绍钟表,在空间方面我们介绍方尺、方丈及里这一类的事物。一方面我们创作钟表,一小时、一分钟……,一方尺、一方丈……,另一方面这些事物也是呈现或所与中的事物。这些虽为我们所创作,然而仍为呈现或所与中的呈现。可是,摹状总是抽象的,抽象的标准是这些事物底意念,而实际上这些标准底代表就是这些事物。无论这些事物是我们所介绍的与否,就呈现说,我们总是以呈现抽象地摹状呈现。如果我们分摹状者与被摹状者,我们很容易想到摹状者为单位,格川流为阶段,格居据为区域的单位,而被摹状者为时间与空间。
2.时间有自然的单位。从时间着想,我们可以说是非常之幸运。我们有呈现本身底单位。日月位置底变更都是很好的单位。太阳底出入可以算一单位,日出至另一日出也可以是一单位。这变更当然是相对于地点的,爱斯奇母不能利用这单位,其结果这一民族底时间观就非常之不清楚。月亮底周而复始也是一单位,四季也是一单位。对于空间我们没有这样幸运。空间没有呈现本身底单位。虽然如此,单位也容易产生,官觉者很容易把自己视为中心,也很容易把自己视为工具。我们可以利用两手伸直为长度底单位,可以用脚步为单位,也可以用手脚为单位。量马底高低就以手为单位,而英尺似乎就是根据于脚底单位。这些单位既可以引用于事物底长短、宽窄、厚薄,当然也可引用于居据的空间。如果官觉者能够引用数目,他当然可以把这些单位引伸为另外的单位。无论如何,空间和时间比,确有空间赶不上时间的感觉。时间不但是在呈现或所与中有自然的单位,而且这自然的单位比较精细,比较地靠得住。
3.自然的单位不够精细。这种本身自有的单位或自然的单位有不够精细,或不够用或不适用等等问题。空间方面的手、脚、步……等等,显而易见有时不够精细,有时不够用,有时不适用。即时间方面的单位也有问题。白天有冬日短而夏日长的问题,官觉者也许会感觉到一天要分成更小的阶段才行。在(1)条我们已经表示官觉者可以介绍事物以为单位。这些制作的单位,一方面是官觉者所制作,另一方面仍是呈现或所与中的呈现。这就是说单位虽然是创作的,而官觉者仍是以呈现抽象地摹状呈现。可是,制作的单位,我们可以精益求精,不象自然的单位,我们只能接受而已,很少求精的可能。创作的单位介绍之后,我们更能以时空意念抽象地摹状时空。
4.仍得注意抽象。我们又要注意抽象,摹状是抽象地摹状。官觉者所介绍的单位当然有抽象的成分。呈现或所与中自然的单位也有抽象的成分。所谓一天不就是今天或明天,或民国卅一年三月十日底日出到十一日底日出。所谓一天是抽象的意念,而十日底日出到十一日底日出是两件事体。所谓一点钟是抽象的,而表上由长针在十二,短针在六,转到长针在十二,短针在七,虽然代表一点钟,而本身也只是事体而已。我们不能就以这样的事体为单位,因为它们本身都是特殊的。就事体说,它们是一去不复返的,就东西说,没有两东西完全相同的。实际上我们虽利用这一日出或那一日出,或表上这时候的长短针底位置,或那时候的长短针底位置,以为单位底代表,然而它们本身不能就成为单位。官觉者以单位摹状时间,就是抽象地摹状时间。空间问题,当然同样。
5.以所与摹状所与,就时空说,就是在川流与居据中找架子。官觉者以呈现抽象地摹状呈现,从时空方面着想,就是在川流与居据中找架子。川流与居据底自然单位本来是在川流与居据中,川流与居据底非自然的单位也在川流与居据中。官觉者以这些单位去把时间川流格成阶段,把居据的空间格成区域,就是在川流与居据中去找架子。这些单位不但表示呈现中的时间底长短,空间底大小,而且表示时间与空间底位置。显而易见,民国卅一年三月十日,不仅表示时间上的廿四个钟头,而且表示那廿四个钟头是在卅一年三月九日之后,十一日之前的廿四个钟头。这样的时空秩序就代表时空架子。我们说代表者,因为在呈现中所能寻找得着的,都是特殊的、具体的,或者是随特殊的与具体的而来的,所以总是在川流与居据中的。架子本身不在川流与居据中,所以在川流与居据中的不就是架子,只是架子底代表而已。因其如此,官觉者或知识者不仅有时空单位与秩序底意念上的所谓,而且有这些单位与秩序底意像上的图案。这就是说,我们不仅能思议时间而且可以想像时间。我们对于一点钟不仅知其为六十分钟而已,也可以想像到它是多么长的时间。这想像底根据就是时空意念底摹状。
C.时空意念底规律
1.时空单位也规律。以上所说的时空单位与秩序,不仅摹状,同时当然也规律。这就是说,所谓一天、一月、一年都是接受方式,尺、丈、方尺、方丈……,也都是接受方式。就意念之为接受方式说,它们是决定了的接受办法。即以一天而论,它总是日出到日出,只要呈现中有日出到日出底时间,官觉者就以“一天”去接受,这就是说他就叫它为一天。假如没有别的单位与它相联系起来,成为一天底定义,例如廿四小时,则它根本没有长短、快慢底问题。假如没有别的单位联系起来,我们没有以后的日出到日出之间,川流得或快或慢,或长或短;无论是快是慢或是长是短,日出到日出总是一天。我们也许习惯于以一天为廿四小时,一尺为十寸,不感觉到上面所注重的情形。其实,当我们从前说这样的话底时候:“明天天亮动身”,我们不管天亮底早或晚,而在从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人们也不必顾虑到冬夏底分别。所谓“白天”就是日出日入之间底川流,假如没有与钟头联系起来,夏日虽长,我们总以一白天去接受,冬日虽短,我们也是以一白天去接受。在这里我们无非表示就规律说,意念总是决定了的接受办法。时空意念也是如此。
2.无论以后的川流如何,别的地方的居据如何,我们总可以引用这办法。时空单位与秩序底意念也是如此。就单位说,时空底单位把川流格成阶段,把居据格成区域;就秩序说,时空底单位把川流套进由已往到将来的秩序,把居据套入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底秩序。无论用法如何,我们都是以时空单位上的意念去接受呈现中的川流与居据,它们都是接受以后的呈现底办法。无论以后的川流与居据如何呈现,无论它们呈现些甚么形形色色,这这那那,我们总是以这些单位或类似这些单位的单位去接受川流与居据。我们可以用另外的方式表示这意思。假如我们想到明天,我们不知道究竟有甚么事体发生,或者有甚么东西继续存在,这就是上面所说的形形色色,这这那那;可是,无论甚么事体发生,当它们发生时候,它们总在我们底时空上的办法之中,我们总可以用单位与秩序底意念去接受明天底川流与居据。
3.精细的接受方式依然是预定的办法。呈现本身底单位或秩序也许不够精细或不适于引用,也许会使官觉者感觉到呈现或所与有一种拖泥带水的情形。果然如此,官觉者也许能够介绍新的时空单位意念,创作时空单位。并且官觉者也许能够精益求精,使他减少这拖泥带水的意味。对于没有钟表及所谓一点、一分、一秒钟的官觉者,钟表当然是求精活动底结果。这结果的确官觉得比较精确。官觉者虽不知道明天有甚么事体发生,可是,如果有明天的话,他以廿四小时去接受,而且明天的一小时有六十分钟,一分钟有六十秒钟。这里所说的是精细的单位减少拖泥带水的意味,并不是说这种单位意念是比较坚决的接受方式。就接受方式之为预定的办法着想,自然的单位底意念,和创作的单位底意念,同样是我们决定了的办法,同样地坚决。就办法底坚决说,本条所说与(2)条所说同样。
4.时空意念和别的意念一样,就摹状说是后验的,就规律说是先验的。时空意念,时空单位及秩序意念和别的意念一样,有摹状也有规律。就摹状说,它们是后验的,就规律说,它们都是先验的。以上已经表示时空意念不是先天的。先天的意念非完全消极的不可,稍有积极性的意念就不是先天的。时空意念是积极的,它们当然不是先天的。它们既是积极的,所以一方面其来有自,另一方面其用不空。其来有自就是表示这些意念和别的意念一样,它们都是摹状,都是从呈现中抽象地抽出来的意念。时空意念不是闭门造车的意念,就摹状说,它们本来合辙,根本没有出门之后看合辙不合底问题。时空意念既规律,当然也是接受方式。接受方式是官觉者决定了的办法。官觉者只能决定接受办法,不能决定呈现如何如何地呈现。这一点前此已经提及过,以上是(2)(3)两条都亦谈到。假如以后的呈现在川流与居据中呈现出来,官觉者总可以用时空意念去接受。有川流与居据,时空意念不至于落空,不至于置而不用。
5.在实际上我们可以担保时空继续。以上(3)条说,如果有明天的话,官觉者可以用廿四小时去接受它;(4)条也说假如以后的呈现在川流与居据中呈现出来,官觉者可以用时空意念去接受。这又回到第八章所提出的问题:时间会不会打住呢?第八章虽然没有论空间继续存在问题,然而问题同样。在本节底A段,我们已经表示时空意念不是先天的。这实在就是说,我们没有纯理论上的理由,表示时空非有不可。我们不能保障以后一定有时空,或以后不能没有时空,所以我们不能以纯理论为根据说一定有明天,或以后的呈现不能不在川流与居据中呈现。从纯理论着想,时空可以打住,而在这一可能底条件之下,时空意念当然成了空的意念。说时空意念成了空的意念,就是说没有以时空意念去接受的对象,这当然也就是说没有时空了。我们已经表示,在纯理论上,我们虽不能保障时空底继续,然而在实际上,我们可以保障时空底继续。实际上时空是不会打住的。时空既不会打住,我们可以保障有明天,以后的呈现一定会在川流与居据中呈现,而时空意念视为接受方式。就摹状说,时空意念其来有自,就规律说,时空意念其用不空。
D.川流或居据底度量
1.利用单位以成秩序或度量底用法。接受呈现就是治呈现。治呈现除意念外,尚有别的补充方式。度量就是这种补充方式之一。以后有专章讨论度量,现在我们不注重度量方面的问题。上面已经提到时空底单位底意念。这单位与单位意念如何用法呢?在上段我们已经表示过单位有两种不同的用法,一是利用单位以成秩序,一是利用单位以成度量。这二者有时合用,有时分用。分用当然有不便当的地方,合用非常之便利。时空单位底妙处是二者底合用。虽然如此,我们仍分别地讨论。
2.数目底两种用法。我们先就度量说。无论我们所注重的是度量或是秩序,我们总能利用数目于单位,也总要利用数目于单位。不过所用的数目有不同点而已。数目之中有表示数量的,这可以说是与所数的东西底数量是一一相应的。“一百担米”就是把担这一单位引用到米上去,一百担米表示以担估米,米在以担计量的多少与一百是一一相应的。另有一套表示秩序的数目,这一套不但表示数量而且表示排列底秩序,例如第一、第二、第三……等等。我们看卷子也许会说这样的话:“一共看了一百六十本,头一本最坏,末了一本最好。”末了一本就是第一百六十本,第一百六十本既是末了的一本,卷子当然有一百六十本之多。单从度量着想,度量所牵扯的数目只需头一种就行。普通数东西,例如五十个人,不牵扯到度量上的单位,根本不是度量,所引用的数目也只是前一种。度量总牵扯到度量上的单位。“一百担米”,不仅有一百这一数目,而且有担这一单位。“五年六个月十天”是川流的时间底度量,不仅有五、六、十数目,而且有年、月、天。游记里说“东行五十里达某某庙”是居据中的距离底度量,它不仅有里,而且有五十。
3.有时这两个用法是分开来的。度量不必牵扯到下段所要提出的秩序问题。量米底时候,我们只要知道米多少,至于哪几粒米是在哪几次量的与度量底结果毫无关系。时空底度量一样。从前有量时空底办法,而这些办法与秩序是没有联系的。这些办法比较地粗疏,例如Hour glass,让沙从小玻璃管漏下去,上面的沙漏完,就表示一时间单位。或者用石槽盛水,下有小孔,从水满到水漏完也表示一时间单位。从前加利里作试验似乎就用这样粗疏的量时间底工具。在空间方面,我们可以谈两居据底距离而不谈方向,例如甲乙相隔有一百六十里路,至于甲乙底东西南北底方向,我们可以不管。普通我们说某件事需费十个钟头,我们只表示该件事需费多少时候而已,没有表示从何时起到何时终,或者医生要病人每天散步,早饭之前走两里路,这也只注重空间中来回两里长的距离而已,根本用不着牵扯到方向。
4.川流与居据底度量是最基本的。川流或居据底度量非常之重要,最重要点就是它是其他的度量底基本度量。关于这一点,以后会提出讨论,现在不论。我们在这里只表示一下日常生活中的用处。我们能表示一件事费多少时候,或表示我们离开某地多么远或多么近,这当然都是有非常之大的用处的。也许我们习以为常,不觉得它重要。可是,如果我们从没有时空度量的人着想,我们会感觉到生活,或者我们这样的生活底困难。爱斯奇母人对于已往或距离很长的地方,只能说些很久、很远,或非常之久、非常之远,这样的话。爱斯奇母人是否感觉到不便,我们不容易说,可是,我们现在所有的近代化的生活,没有时空度量根本是不行的。从知识方面着想,比较起来靠得住的知识是科学知识,而科学知识与度量底关系非常之密切,而这又不能离时空底度量。
E.川流或居据底秩序
1.从治呈现着想,单位底引用免不了。度量是治呈现底补充方式之一,秩序也是。关于秩序,前此已经讨论过,所谓秩序是相当麻烦的问题,在第八章曾提出一方面的问题,在本节我们根本不讨论秩序底所谓。川流与居据本来是有秩序的,这实在就是说,架子的时空本来是有的。不过从治呈现着想,我们仍得利用单位与单位意念。要把川流格成阶段,才能把阶段排成秩序,要把居据格成区域,才能把区域排成秩序。即以“东行五十里又南行三十里”而论,这里所表示的秩序不仅有东、南方向,而且有“里”这样的单位。至于“从一七七六年一直到一九四一年美国如何如何”更显而易见有“年”这一单位与数目底秩序。
2.时空意念底秩序不仅要数目而且要单位。一类中的个体本身就是一种单位,虽然它不是度量单位,既有这本身的单位,它用不着度量单位以成秩序。水浒梁山泊有一百单八个好汉,单就一百单八个好汉说,我们只知道山上有多少好汉而已。可是,小说里既说第一位宋江、第二位吴用……等等,我们不但知道好汉有多少,而且知道好汉彼此之间有秩序。可是,这秩序用不着度量方面的单位,显而易见,每一好汉本身就是一单位。要时空有秩序非利用度量方面的单位意念不可,我们不能象应付梁山泊底好汉一样。从时间方面说,呈现本身就是带着年、月、日而来的。年、月、日本身就是单位,并且可以视为度量底单位,只要我们引用数目于此单位上,我们就可以得到时间上的秩序。空间情形同样,也许因为它本身没有好的单位,我们感觉到它需要单位底程度,比时间所需要的高,其实需要是一样的。其所以如此者,因为时空都要利用川流与居据中的事体或东西以为这与那,而空的架子无所谓这与那。空的架子既无所谓这与那,当然要利用单位才能成秩序。
3.因单位底引用而秩序与度量合一。对于时空,秩序与数量二者因单位而合一。在这一点上,时间方面底情形比较简单也比较清楚。公事房里底条告说,办公时间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五点,这条告一方面表示办公时间底数量,每天七小时。可是,显而易见,这条告也表示秩序。假如一个人要接洽事体,他只能在办公的时间到公事房去,他不能在下午一点钟去,也不能在上午或下午六点钟去。如果说上次欧战是在一九一四年八月间起的,在一九一八年十一月间终了的,这一句话不仅表示上次欧战打了四年多之久,而且是在一九一四年七月后或一九一八年十二月前打的,这就是说,上次欧战在时间秩序上的位置也因这一句话而表示清楚了。
4.时空度量和秩序在日常生活和知识上的重要。时空底度量底重要,上段已经谈到。在日常生活中,时空底秩序至少同样的重要。日常生活要利用时空底秩序底地方非常之多。在现代化的生活中,时空秩序底用处更是显而易见。从知识着想,历史上的知识非利用时空底秩序不可。
补遗
本章没有讨论时空意念底困难。时空意念似乎牵扯到许多意念上的疙疸。假如我们承认时空意念不能由官觉上直接得到,而要从别的意念产生,则问题发生之后,就有不能收拾的情形。在几何我们可以从“点”、“线”、“角”、“四边形”、“相等”……等等意念产生“四方”这一意念。我们能不能由别的意念产生时空意念呢?时空意念似乎有“逻辑”意念那样的疙疸。我们对于逻辑意念,也许因研究逻辑系统而慢慢地清楚明白起来,但逻辑意念不是由逻辑系统中得到的。假如一个人根本没有逻辑意念,他虽熟读逻辑系统,他仍然得不了逻辑意念。这就是普通所谓“逻辑假设逻辑”。时空意念似乎有同样的情形。有些时人似乎喜欢从某类的关系产生时空,例如在前、在后、在东、在西、在上、在下……等等。这的确有困难,因为这些关系都不能产生时空意念,除非我们先把时空意念加进去,例如说“时间上的在前或在后”,不然的话,在前、在后这两关系不必牵扯到时间。这就是说,如果我们不把时空意念加进别的意念,它们也不能由别的意念产生。我们似乎可以说,时空意念底所谓,不只是别的意念底综合,它们有原始成分,而它们底原始成分也许就是它们本身。这是就所谓说。就指出说,时空是不能指出的。我们只能指出东西或事体,也许因此也间接地指出它们所占的时空。时空本身,或离开事物的时空,没有这与那,至多我们只能借东西与事体的界限,以为时空的界限,把东西移开,原来的界限也没有了。这也就是说,时空本身没有部分,我们只能利用东西或事体来划分出时空底部分。即令如此,时空底部分仍是时空。我们也不能把这些部分堆起来,成为一整个的可以指出的时空。
这一方面的困难问题,似乎被我们抹杀掉了。一方面我们固然仍可以这样地说,另一方面我们底看法和以上的看法根本不一样。本书认为时空意念是直接由收容与应付所与底情形中得来的。时空虽不是所与中的项目如东西或事体,然而它们的确是随这些项目而俱来的。时空虽不像东西或事体那样地存在,然而呈现或所与中仍然是有它们的。至于时空意念,我们把它们视为和别的许多的意念同样,它们也是从以所与抽象地摹状所与而来的。也许这里所谓抽象有绕圈子的情形。抽象既是从呈现或所与中符号化地执一以范多,执型以范众,它当然就是把呈现或所与提出到它们所占的时空之外。可是,说把它们提出到所占时空之外,也就是说,把时空从被占住的情形中解放出来。结果是只要有抽象,就有抽象的时空意念,而时空意念也是和别的许多意念一样地抽出来的。时空虽不能直接地指出,然而并不因此就失去它们底经验上的根据。
就时空意念之所谓说,以上所提出的问题似乎是免不了的。但是那问题不见得有不能开交的地方。它是意念底结构上的问题,不是意念所自得的来源底问题。所谓从别的意念产生时空意念,不是从经验中如何得到时空意念。后面的问题既如以上所述,则我们已经解决了来源问题,所未解决的是时空意念在结构上的困难,而这困难是要从别的意念综合出时空意念来底困难。究竟时空意念是否不能由别的意念产生,我们似乎不能马上就得到答案。即令我们不能由别的意念产生时空意念,我们也可以把时空意念视为基本意念。假如以后因研究时空而得时空学底系统,时空意念也许会是该系统底基本意念。果然如此,则时空意念和逻辑系统中的基本意念差不多。在系统中或在结构中不下定义的意念,不是在别的方面得不到的意念。只有把一意念底关联,和我们得到它的方式,混在一块,以上的困难才是不能开交的问题,不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