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思想能力底活动
1.活动与能力。有政治能力的人,其表现有这能力是政治活动。有经济能力的人,其表现有这能力是经济活动。思想能力底表现也是思想活动。能力或许可以分作隐潜能力和显表能力。前者也许要用假言命题去表示,例如:可惜某甲没有机会,如果他有机会,他很可以做些政治工作。这种潜在的能力很难肯定。仍从上例说,某甲既没有表现政治能力的活动底机会,他究竟有没有政治能力,很难肯定地说。显表的能力是要有活动以为表现的。我们这里所谈的思想能力不是隐潜的能力而是显表的能力。如果我们从耳目口鼻着想,我们可以看出,它们与心或思想能力底相同处,也可以看出它们彼此之间底不同处。耳也许能听,目也许能视……,可是听不见声音的耳朵,我们要说是失了听能的耳朵,看不见形色的眼睛,我们也要说是失了视能的眼睛。这是与思想能力相同的,不能活动的能力,就是没有能力。另一方面,这说法也表示心字底用法,与耳目口鼻不同。听不见声音的耳朵仍为耳朵,看不见形色的眼睛仍是眼睛,它们都是无能的官而已。心字照我们底用法根本不是官,只是思想能力。对于这样的能力我们尤其非注重活动不可。
2.范围与方式。上面已经说过,思想底能力有大小精粗……等问题。根据这种种分别,活动底范围及方式,也有相应的分别。就范围说,活动底方面可以多,也可以少;就方式说,在任何一方面的活动可以深也可以浅。这活动底大小精粗,与天赋的能力,与此能力底训练,与有此能力者底习惯等,当然都有密切的关系。说天赋的能力,是就遗传说,说能力底训练与有此能力者底习惯,是就环境说。二者孰为重要,我们不能讨论,也不必讨论。我们在本条只说说引用底影响与方面底不同。一能力底发展要靠该能力底活动。活动得愈多,活动底能力也愈大。思想能力也是这样。愈思想愈有思想能力,或者说思想能力也愈大。就方面说,能力底活动方面确有不同,此不同处是否根据于遗传或环境,我们仍然不论。我们现在只表示有思想能力底活动底方面不同而已。在英文中所谓有“法律心”或“逻辑心”或“算学心”至少表示思想活动底方面底不同,也许还表示思想底能力底方面底不同。其所以谈引用与方面者,因为完全不引用思想也许慢慢地没有思想能力,完全活动于一方面的思想能力也许慢慢地没有别的方面底思想能力。
3.原料、内容、对象。思想活动有原料,有内容,有对象。原料是所与所供给的,或者说就是所与。前一说法是以所得为原料,后一说法是以所与为原料。虽然前一原料似乎没有后一原料来得那么“原”,然而两说都行。以前五章底讨论,都可以说是对于原料及原料底搜集底讨论。本章分段讨论的时候,我们仍得提出原料问题。所谓原料,我们盼望以后会慢慢地清楚。内容与对象底分别,前此也已经谈到。从前是从学问方面着想,我们曾说物理学底对象是物理,物理学底内容是一些概念,定理,原则……等等。现在所谈的分别依然是那种分别。我们可以利用目之所视为例。视觉有对象与内容。日常生活似乎是以看与见,来表示对象与内容底分别。我们可以“看”西山,所看的西山是对象,看而能“见”,所见的西山是内容。普通以对象为外物,以内容为现象,以前者为在外,以后者为在内。本书底说法与这说法相似。照本书底说法,对象是所与,内容是所觉,而客观的呈现在性质上就是所与。后一问题在第三章已经讨论,此处不赘。说法可以不同而对象与内容底分别仍然一样。假如我们把视觉两字总看与见二者之成,所视的有对象也有内容。思想也有对象,有内容。内容是思想活动中的所思,对象是思想活动外的所思。
4.对象独立于思想。所谓中外,无非表示前者随思想活动而俱来,后者独立于思想活动。这句话也许过于简单,我们得引申一下。我们仍可以利用以上所说的视觉。在视觉中底“在中”有两不同的“在”法。就一“在中”说法,对象的西山和内容的西山都在视觉中,就另一“在中”说法,只有内容的西山在视觉中。显而易见,我们看见西山,所看的西山当然在视觉范围之内,普通说西山在望,就前一“在中”说法,对象的确在视觉中,至于内容的西山当然在视觉中,本来就不会有问题。可是,假如我们随视觉活动底生灭而生灭说,对象的西山和内容底西山根本不同。对象的西山不随我们底视觉底生而生,也不随我们底视觉底灭而灭。如果我们以随视觉底生灭而生灭的为在视觉中,那么照这说法的在中,内容的西山虽在视觉中,而对象的西山不在视觉中。这两种不同的在中说法,对于思想同样地引用。就前一说法,对象与内容都在思想活动中,就后一说法,只有内容在思想活动中,对象不在思想活动中。
B.思与想
1.分论思与想。思想两字本来是合用的,这是从两字底用法着想,思与想在事实上是分不开的,这是从事着想。可是,它们虽然分不开,然而我们仍不能不分开来讨论。这样的情形很多,不止于思与想而已。分科治学,所用的方法就是这方法。在我这一个人身上,有物理现象,有化学作用,有动物行动,有生理情形,有心理行为……,这些都分不开。然而我们不因为它们分不开,就中止分别地讨论它。学问底能够进步,就靠分别地研究它们,思与想底情形同样。思想者中间,有善思而不善想的,有善想而不善思的,有二者兼善或二者兼不善的。无论如何,它们有分别,而这分别在讨论知识论底问题上,非常之重要。我们虽不能把思与想分开来然而仍须分别地讨论。
2.思与想底分别。思与想底分别何在呢?这分别最好从内容与对象着想。我们以后会叫思为思议,叫想为想像,现在即可以引用这名称。想像底内容是像,即前此所说的意像;思议底内容是意念或概念。想像底对象是具体的个体的特殊的东西,思议底对象是普遍的抽象的对象。特殊的具体的个体可觉,例如我们可以看见一张红桌子,也可以想像,例如闭上眼睛让那张红桌子底像照样呈现。可是,那张桌子我们无法去思议。对于特殊的只有亲切的经验才能使我们得接触,我们不能以意念去形容,这当然就是说,我们不能思议特殊的东西。普遍的抽象的对象,我们可以思议,不能觉,也不能想像,例如“八千万万”,“蕴涵”,这都是可以思议的,但是,我们没有法子去觉它们,也没有法子去想像它们。头一例也许不好,也许有人以为我们不能觉或不能想像“八千万万”,是因为数目太大;其实不然,不仅八千万万不能觉不能想像,就是“三”也不能觉不能想像,“三”个梨可觉可想,而“三”之为“三”仍不能觉不能想。
对于思想,我们不应仅注重思而不注重想,或注重想而忽略思。在从前确有承认想像而不承认思议的人。我所比较熟悉的是休谟。他底最大问题就在这一点上。我从前曾把他所谓“idea”译成意像,因为他在理论上没有我们这里所说的意念。意像是类似具体的,前此我们已说过。休谟既只承认意像,当然不能承认有抽象的意念。他既不承认有抽象的意念,他所提出的一些问题,在他毫无办法(例如无量小),而他底哲学说不通。他有哲学,他底哲学不能例外,当然也是以抽象底意念表示的,然而他底哲学底内容又不承认抽象的意念,其结果他实在是以抽象的意念去表示没有抽象的意念。在这情形之下,如果他底表示工具不错的话,他底内容错了,如果他底思想内容不错的话,他得承认他没有工具可以表示那样的内容。我们在这里并不是故意批评休谟,有这样主张的人不止他一个。我们所注意的,是我们不能抹杀思议,而以思想为单独的想像而已。
3.可以想像的都可以思议。根据以上所谈的,我们可以先说一句不妥当而容易懂的话:可以想像的都是可以思议的。凡金山银山金城银城都是可以想像的,即欧战那样的大战在洋火盒子上展开,也是可以想像的;可是这些都是可以思议的。我们想不出某意像,而该意像是我们所不能思议的,我们想不出不可以思议的意像。以上那句话虽容易懂,然而的确不妥当。上面曾说具体的,特殊的东西是不可思的,何以又说任何意像都是可思的呢?显而易见,意像是类具体的,具体的特殊的既不可思,那么想像中的金山银山金城银城应该是不可思议的。可见那容易懂的话不应该那么说。它底意思实在是说:如果我们用思议底工具去表示想像底内容,凡可以想像的,我们在思议上,都可以得到类似想像内容那样的思议内容。请注意这不是说想像底内容可以重现于思议底内容中,这不是说思议可以得想像内容底照片。在思议所得的不是意像,是类似意像的思议内容,或者说,所得的是足以形容此意像的意念。照此说法,任何可以想像的意像,都可以用思议方式去得到相应的意念。
4.可以思议的不都可以想像。可是,可以思议的意念,不都是可以用想像方式去得到相应的意像的。有些意念当然是可以用想像方式去得到相应的意像的,也许大多数的意念是如此的。以上所说的金山银山,金城银城当然属于这一类的。但是有些意念,是不能以想像方式去得到相应的意像的,例如零,无量小,无量大,……等等,这些意念或概念根本没有相应的意像。我们可以想像房子无人,但是我们无法想像“无”,其它如无量,无量大,无量小,更是如此。现在对于所谓细微世界底电子原子底困难问题,至少有一部分是因为内中情形是不能想像的。从前似乎还以原子比太阳系而因此间接地去想像原子底结构,现在似乎不行了。可是虽然如此,细微世界仍是可以思议的,不然我们对于这世界不会有知识。
5.以上底重要。上条所说的非常之重要。有一理论与它有密切关系。时常有人说无量是不可以想像的,所以根本没有无量,或者说我们底“心”是有量的,所以不能想像无量。说“心”有量或无量,似乎无从谈起,即假设所谓“心”是有量的,是否它就不能想像无量,也难于讨论。我们现在只能讨论前一句话。假如前一句话说得通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冲突。一部分的问题当然是“有”底问题。“有”可以当存在说,而存在是限于具体的个体而说的。要无量存在才说它有,似乎是办不到,说不通的。我们现在暂且把“有”字底问题撇开,以后我们会回到“有”底问题上去。假如无量是不可以想像的,所以根本没有无量。我们何以“想”到无量是不可以想像的呢?我们果真想到无量是不可以想的,则我们已经想到无量,无量果真是不可以想的,则我们决不能想到它是不可以想像的。这样的弯我们可以多绕几句,但是以上已经足够表示问题之所在。思与想不分,以上的弯我们可以绕来绕去,而矛盾或冲突自不能免。思与想既分之后,以上的话毫无问题。无量可思,但我们所能思的无量不能以想像方式去得到相当于无量的意像。至于有无问题,当然要看如何“有”法。思议中有“无量”这一意念,毫无问题,不然,我们的确不会指出它来,说它是不可以想像的。既然承认它是不能想像的,在想像中当然没有“无量”这一意像。就思议说,的确有无量这一意念或概念,就想像说,的确没有无量这一意像。
6.不可以思议的更不可想像。不可以思议的,更不是在想像方面,用想像工具,可以得意像的。这一点也非常之重要。金山银山虽可以想像而无谷的山不可以想像。金山银山虽奇怪然而的确是可以想像的,也的确是可以思议的,无谷的山是不可以思议的,因此也是不可以想像的。不可以思议的即逻辑上的不可能。这一层以后还要提及。所谓可以思议即为逻辑所允许,或无违于逻辑。逻辑上的不可能就是矛盾。矛盾的是不可以想像的,这一点参看 第五节C(l)与第六节A(l)(2)(3)(4)。此所以无谷的山是不可以思议的,也是不可以想像的。无论山是想像的山或思议的山,它总是有定义的,而它底定义牵扯到有谷,无谷的山是一个矛盾。
C.动与静
1.分论动与静。思议与想像均有动与静底分别。在本段我们要讨论动与静底分别。我们暂且不管思议与想像底分别,而综合地称为思想。动的思想我们普通用这样的话去表示:“这里一个困难问题,你去想想看”,或“我昨日想了一天”。静的思想也许有这样的话表示:“某某底哲学思想类似宋儒理学。”假如我们在国文班上作文,我们想了好久才把文章作出来,想底时候也许起了好几个头,但是都不对,后来都放弃了,最后所想到的很顺利,费不了多少时候,文章写成,先生也许批个“思路通畅”。照上面所说,动的思想底历程并不通畅,起了好几个头,后来都放弃了,正表示从动的方面说,思想不通畅;可是文章也许作的不错,条理也许清楚,从静的方面说,也许正如先生所说思路通畅。动的历程不必是静的条理,当然也可以偶然相合而成为静的条理。真正下笔千言的人,也许可以把动的思想凝成静的思想,并且很快地凝成。大多数的人也许不行。无论如何,思想底动与静总是不同的两方面。
2.分别底重要。这分别非常之重要。我在这里想哲学问题,忽然听见警报,我想到城里人跑警报,想到轰炸……,我决不会把这些思想当作哲学问题底一部分。我也许会想物价,想到饭食问题,可是,假如我把我所想的哲学问题写成文章,这些问题都不会在那篇文章里出现。假如我给报纸作一篇政治文章,写之前要想,想底时候也许“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但是写底时候,你决不会把鸿鹄将至底思想写出来。请注意这里所说的是政治文章或哲学文章。假如所写的是该天早晨底思想底过程,好象一种思想上的日记一样,那么题目本身就是陈述动的思想,凡那一天所想到的都可以写出,不过在这情形之下,文章底条理和思想底历程本来没有分别。其所以如此者,当然是因为题目本身所要的,根本就不是静的思想。
3.动的思想在时间中。动的思想牵扯到时间。一方面时间不在思想中,另一方面,时间是历程中的关系。时间是历程中的关系,例如十点钟想“无量”这一概念在哲学中有何作用,十点半想到康德,十一点钟又想到世界和平。由无量到康德,到世界和平,虽然有别的关系,然而也有时间上的关系,而此关系就是以上所述的关系。可是,虽然如此,时间不在以上的思想中。以上只说在十点钟想无量这一概念在哲学上的作用,并没有说在十点钟想十点钟并且想无量在哲学上的作用。这就是说,时间虽是历程中的关系,然而在上述的思想中,不是思想底内容,也不是思想底对象。无论所谓在思想中是以前所讨论的两“在中”中间那一在中,时间都不在思想中(除非我们所想的是时间)。静的思想也有关系,而这些关系都在思想中。这也就是说,静的思想没有在思想外的关系。仍以时间而论,时间是动的思想底历程中的关系,而不是静的思想底结构中的关系。也许我们可以写一篇文章表示由无量这一概念底某一方面或某一看法想到康德底看法,而这篇文章所表示的思想是有条理的。有条理的就是有种种关系,可是,这种种关系都在思想中,没有象时间那样既在历程中而又不在思想中那样的关系。动的思想底历程和静的思想底结构,有很大的分别。前者无论思想本身底关系如何,总有时间上的关系,后者只有本身上的关系。
4.分别底影响。动静底分别既如上所述,我们当然可以盼望有些话是对于动的思想可以说,而对于静的思想不能说,有些话对于静的思想可以说,而对于动的思想不能说。思想底快慢似乎是对于动的思想说的,思想底谨严似乎是对于静的思想说的。“合乎逻辑”或“不合逻辑”是常用的字眼,但是,这似乎是应该限制到静的思想的。动的思想无所谓合乎逻辑与否。一个人可以在前一分钟想他是好人,在后一分钟想他不是好人;虽然“他是好人”和“他不是好人”是互相矛盾的命题,然而在前一分钟去想前一命题与在后一分钟去想后一命题,没有矛盾。如果这个人把他底思想历程写出来,读者会说他底思想改变的快,他在后一分钟已经改变了前一分钟底思想。如果此读者不乱用矛盾两字底话,他不会说作者底思想有矛盾。
5.这分别与个人或时代无关。动与静底分别,无分于个人底思想或一时代底主要思想。亚里士多德和康德底思想,就静的方面说,就是普通所谓他们底哲学,就动的方面说,就是他们底思想生活;前一方面的思想依然尚在,后一方面的思想早已过去了。一时代底思想也有动静底分别。十九世纪底下一段可以说是天演学说时代,大多数有思想的人底思想总牵扯到天演学说。可是,从静的方面说,天演学说即天演论思想底结构,而大多数的人在思想历程中所思想的天演学说不就是此结构,不过是此结构底成分入于他们底思想历程而已。
D.思想动静底混合
1.综合的活动。思想活动是综合的活动,一方面思议与想像分不开,另一方面静的结构与动的历程也彼此不离。上面已经表示,我们从分析方面着想,思议与想像不能不分别地讨论,静的结构和动的历程也是这样。可是从思想活动底进行着想,它们都是分不开的。本段讨论它们彼此相依底情形。虽然如此,本章以后的讨论仍是分别地讨论。
2.想不能离思。想不能离思。我现在回到南岳时代底生活,想像到圣经学院,想像到衡山山顶,想像到南岳庙,想像到村镇,……等等。就想像说,以上都是像,差不多都是图画似的影片。但是从思想活动说,以上不仅是像而已,所牵扯的有山之为山,庙之为庙,村之为村,……有些记忆得清楚的,想像也活泼,也类似具体,也类似特殊;有些不清楚的,我们以普通的印象代替,而这难免不为意念所领导。大致说来,想像无思议,也就缺乏条理,缺乏架格。如果我们把以上的话和有以上经验的人说,我们也许只是话旧,似乎没有多大的问题,然而只要我们思想一下各人底经验不会完全相同,各人底想像无从交换,无从比较;要交换要比较时仍得利用语言,利用意念,不然有共同经验的人只好对坐而已。但是这还比较地容易办,我们只说圣经书院,我就可以引起我底意像,他也就引起他底意像,我们也许不必形容那所房子是如何的房子,除非彼此不接头的情形发生。如果我们和一个没有共同经验的人谈南岳生活,问题就困难得多。他根本没有南岳生活底意像,要他得到相当的意味,我只能完全利用语言,完全利用意念。可是虽然如此,假如我能够运用语言洽到好处,他还是能够得到南岳生活底意味。完全在一个人底思想中,想像已经难于脱离思议,在两个人底思想中,思与想更是不能分开。
3.思不能离想。思也不能离想。思红之为红,我们大都要想像某一红色,思方之为方,我们要想像某一四方。说某一者因为我们所要表示的是a certain,不是a particular。几何书上的画图,字典中的画像,都是利用想像去帮助思议的工具。也许有人会说,从上面B段(4)条着想,思可以离想,因为可思的不必可想。其实这不过是说,有些意念没有相应的意像而已。对于零、无量……等等,我们没有在想像中的意像,相当于思议中的意念。这些意念虽没有相应的意像,然而仍有所寄托。思红之为红,我们可以把所思寄托到所想的红上,思零或无量,我们把所思寄托到相应的符号或语言上。有一位论算学史的先生,认“0”底发现,为世界文化史上的大事。照本书底说法,得到“0”之后,我们可以把零底意念寄托到此符号上,利用此符号底意像去帮助对于零底思想。不利用语言文字或符号,而又无相应的意像的意念,似乎是没有的。大多数的人不利用此等工具,不能进行他们底思议。也许有例外的人,可以静坐神思,不利用语言文字或符号,而条理仍井然。这样的人,如果有的话,我们也只能认为超人。不只是本知识论中的知识者而已。
4.动不能离静。动不能离静。动的思想底历程,有点像电影片,无论整个的电影,从头到尾,是否成一有结构的故事,每一横断的片,有它本身底结构或图案。此结构或图案也许有好坏,有对错等问题,然而此结构或图案之为一图案或结构,则不成问题。动的思想底历程也是如此,无论整个的历程是否成一意念结构。每一片断总有它本身底结构。假如我们由因果想到康德,由康德想到卢梭,由卢梭又想到民主政治,这历程,从头到尾,也许成一意念结构,也许不成一意念结构。然而想到因果时,有一因果思想底图案,想到康德也有,最后想到民主政治也有。这些结构或图案都是静的,此所以说动的思想不能离静的思想。
除以上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动不能离静的说法,这说法是从规律方面着想。说某人心猿意马,是说他思想不集中,带点子批评的话。可是思想能力底活动本来是很快的,心猿意马似乎是很好的事,何以有批评呢?又如“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这似乎也很好,何以也有批评味呢?其实这都是从静的结构着想,以猿马、鸿鹄与某结构为不相干。动的思想以静的思想底结构为依归,无此依归,则动的思想可以非常之乱。学逻辑底一部分的用处,是使学者意识到静的思想底结构,使动的思想增加它底依归。本条上段表示,动的思想事实上不能离开静的结构,而下一段又表示动的思想不应该离开静的结构。
5.静不能离动。反过来,静的思想也不能离开动的思想。静的思想也许有至当不移的结构,但是此至当不移的结构,我们不必思想到。所谓没有思想到,也就是说,没有在我们思想活动中出现,要静的思想底结构在活动中出现总要“去想”,可是“去想”就是表示要利用动的思想。静的思想底结构,要在动的思想底历程中,才能展开,才能发展。结构本身无所谓发展,只有从思想活动说,它才有所谓发展。也许有人要说,静的思想底结构,既可以至当不移,似乎没有发展问题。也许静的思想底结构,果然达到至当不移的程度,它就可以独立于动的思想,其所以需要动的思想者,就是因为此结构没有达到至当不移的程度。对于此说,我们要答复如下:我们现在所谈的结构,是思想内容中的结构,不是对象底结构。如果我们用“理”字表示此结构,我们所谈的不是独立于思想的理,而是在思想中的理。思想内容中的理,无论是有种种批评可说也好,是至当不移也好,总得要在思想活动中。这当然就是说不能离开动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