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于《资本》这一册的轮廓——有时称册或簿的提纲——没有证实马克思试图改变1857年阐述的最初“经济学”计划。面对政治经济学中两种方法的选择——古代的和现代的,马克思选择了后者,并将辩证法认识论加到他的科学结论之中,他在研究中提出辩证法认识论旨在做出解释,而其研究就是把黑格尔“神秘化的”方法的“合理”内核作为出发点。[40]马克思并没有做对基本计划的修正。例如,他在组织第一分册的内容时——或者注定要这样命名,依据着基本的计划,认为资本的生产过程包含五部分内容:1)货币转化为资本;2)绝对剩余价值;3)相对剩余价值;4)原始积累;5)雇佣劳动和资本。这五部分中每一部分又分为好多章,每章的主题与1859年第一分册的主题相一致。[41]早在它出版四年以前,马克思就已经建构起了这一册的结构。在那时,马克思就推崇1859年《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中给出的提纲,并且正为《资本》第三章准备材料,这些材料事实上成为第一分册的内容:
第一部分,“资本的生产过程”可分为如下几点:
1.序言。商品、货币。
2.货币转化为资本。
3.绝对剩余价值。a)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b)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c)绝对剩余价值。d)争取正常工作日的斗争。e)同一时间的工作日(同时雇佣的工人人数)。剩余价值额和剩余价值率(大小和高低)。
4.相对剩余价值。a)简单协作。b)分工。c)机器等等。
5.绝对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的结合。雇佣劳动和剩余价值的关系(比例)。劳动对资本的形式上的隶属和实际上的隶属。资本的生产性。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
6.剩余价值再转化为资本。原始积累。威克菲尔德的殖民学说。
7.生产过程的结果。
8.剩余价值理论。
9.关于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的理论。[42]
从这个提纲中,我们可以获取许多重要的事实:最重要的是,马克思非常尊重“经济学”最初的计划。事实上,资本的生产过程,在这里作为研究的单独一部分,包含了《资本论》第一卷中同样的材料,除了由于冗长的马克思省略的几章外。[43]至于卖弄黑格尔和他的三段式,马克思在《资本论》开头几章阐述劳动价值论时就没有将其放在一边。最后,我们猜测六册计划中的第一册不久只能达到这一程度,马克思不可能完成第二篇和第三篇的写作,被迫把它们留给了恩格斯。《资本》这一分册很快成为马克思唯一关注的内容,最后,他积累的材料为第二、第三卷的写作奠定了基础。他对“经济学”长期持续下去的主题保持沉默是可以理解的。很明显,马克思更喜欢把他手中关于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主题的计划内容方面的大量细节展示给他的朋友。
拉萨尔而非恩格斯是第一个得到六册研究相对准确信息的人——直到现在还被称为册,这是马克思正在从事的研究。[44]然而,1858年2月末,马克思仅能描述出它的基本的轮廓,仅能大致地估计出这个整体的篇幅。[45]恩格斯直到1858年4月才了解到这一计划。这次,马克思给出了六册中的几个例子来处理“这一堆讨厌的东西”。他的朋友恩格斯收到一个关于内容和方法的真正的分析,主要是关于《资本》第一册的:
一、资本又分成四篇。(a)资本一般(这是第一分册的材料);(b)竞争或许多资本的相互作用;(c)信用,在这里,整个资本对单个的资本来说,表现为一般的因素;(d)股份资本,作为最完善的形式(导向共产主义的),及其一切矛盾。从资本向土地所有制的过渡同时又是历史的过渡,因为现代形式的土地所有制是资本对封建土地所有制和其他土地所有制发生影响的产物。同样,从土地所有制向雇佣劳动的过渡不仅是辩证的过渡,而且也是历史的过渡,因为现代土地所有制的最后产物就是雇佣劳动的普遍确立,而这种雇佣劳动就是这一堆讨厌的东西的基础。[46]
在这一段中,马克思对六册计划和激发这种结构的历史—辩证的方法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非常明确。尽管未来的马克思主义流派试图将辩证法和历史、抽象和经验事实相混淆,但是,从强调在揭示社会“过渡”的物质决定论中运用的这种方法的科学本质的角度,马克思在这里明显区分了这两种研究计划。恩格斯完全支持“六册计划的总体安排”,但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完全领会“从土地所有权过渡到雇佣劳动”。当然,恩格斯根本不了解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形成的关于“过渡”的辩证知识,下面一段可以给出证明:
不论是按照资本的本性还是从历史上来看,资本都是现代土地所有权的创造者,地租的创造者;因而它的作用同样也表现为旧的土地所有权形式的解体。新形式的产生是由于资本对旧形式发生了作用。资本是现代土地所有权的创造者,从某一方面来看,它表现为现代农业的创造者……现在要问:从土地所有权过渡到雇佣劳动是怎样进行的?(从雇佣劳动过渡到资本是自发进行的;因为资本在这里是回到了它的能动的根据。)从历史上来看,这种过渡是不容争辩的。[47]
可以引证整体的分析来支持我们的中心论点。对此,马克思根据历史阶段给出了可以被称作“经济学”构建的方法提要。为了谨慎考察这种过渡,马克思强调单独阐述每一标题的必要性。因此,我们可以想象,马克思会根据土地所有制和雇佣劳动的标题将其分册。在这里,历史想象可能会占支配地位。无论如何,马克思明显将关注点首先放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进化本质上,这必然不可避免地使他致力于其基本方法论原则,即“资产阶级体制”的有机本质。下面这一段关于这一原则的阐述设想了一种理论假定形式:
如果说,在完成的资产阶级体制中,每一种经济关系都以具有资产阶级经济形式的另一种经济关系为前提,从而每一种设定的东西同时就是前提,那么,任何有机体制的情况都是这样。这种有机体制本身作为一个总体有自己的各种前提,而它向总体的发展过程就在于:使社会的一切要素从属于自己,或者把自己还缺乏的器官从社会中创造出来。有机体制在历史上就是这样生成为总体的。生成为这种总体是它的过程即它的发展的一个要素……资本作为地租的创造者,重新回到作为资本总创造根据的雇佣劳动的生产。资本从流通中出来,并且把劳动设定为雇佣劳动;资本就是这样形成的,并且,在作为整体发展时,把土地所有权既设定为自己的条件又设定为自己的对立面。不过这里表明,资本由此只是把雇佣劳动作为自己的总前提创造出来。因此,现在应当就雇佣劳动本身来考察。[48]
当恩格斯看了他的朋友马克思给他的第一分册的概要后,他并不知道引文的意思,也不知道《〈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的其他内容。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非常理性地运用了“积极”过渡和“消极”过渡的辩证法。因此,恩格斯发现这种阐述“实际上非常抽象”。他在发现“辩证过渡”时也遇到了困难。特别是恩格斯一定会很难发现马克思在引入“资本一般”的摘要中所运用的简明的方法论的导言:
在整个这一篇里,假定工资总是等于它的最低额。工资本身的运动,工作最低额的降低或提高放在论雇佣劳动的那一部分去考察。其次还假定:土地所有制=0,就是说,对土地所有制这一特殊的经济关系在这里还不加以考察。只有这样,才能在研究每一个别关系时不致老是牵涉到一切问题。[49]
这种表述,可追溯到1858年4月,再次否定了计划变动的可能性。然而,不管表述本身还是一系列类似的评论和叙述,都没能动摇马克思主义“真正信仰者”的信念。他们坚决认为马克思“抛弃了三个主题为一组的结构”,把有关土地所有制和雇佣劳动的册子纳入了《资本论》第一卷。[50]对马克思主义两位“奠基人”的颂扬对这些信仰者的思想和行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使得他们拒绝提出马克思在什么地方抛弃了三个主题为一组的结构的问题。这就使得他们不用再考虑,因此也不用再怀疑“科学”社会主义的合适的哲学基础。因此,马克思的心愿——找到“那些想学到一些新东西、因而愿意自己思考的读者”——落空了。[51]经历了好几代人,他的信徒仍坚持对“马克思主义体系”虚构的宗教式的虔诚。结果,他们与马克思的真正的对话,也就是与《资本论》这本未完成的、需要修正的著作的作者的对话从来没有发生——不管是在马克思的有生之年,还是在他死后,而这曾是马克思所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