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黑格尔关于西方哲学史构思的修订并非全然拒斥这位现代辩证法的发明者。马克思在指出黑格尔对伊壁鸠鲁主义、斯多亚主义和怀疑主义的构思没有意义的同时,提出以关于西方思想发展的左翼观点取而代之,但马克思仍然捍卫黑格尔并使他的方法论永久化。
马克思综合了反黑格尔主义和亲黑格尔主义两种态度。马克思思想的研究者必须使马克思扬弃的黑格尔哲学的那些方面与他保留的这位“大师”思想的那些方面保持一致。这个问题是一个思想的激光手术:有必要切开黑格尔思想的迷宫,以马克思接受黑格尔的思路理解马克思放弃黑格尔的思路。
在博士论文的“序言”中,马克思这样赞美黑格尔:
虽然黑格尔大体上正确地规定了上述各个体系的一般特点,但是一方面,由于他的哲学史——一般说来哲学史只能从它开始——的令人惊讶的庞大和大胆的计划,使他不能深入研究个别细节;另一方面,黑格尔对于他主要称之为思辨的东西的观点,也妨碍了这位巨人般的思想家认识上述那些体系对于希腊哲学史和整个希腊精神的重大意义。这些体系是理解希腊哲学的真正历史的钥匙。[120]
马克思将黑格尔赞许为“哲学史”的创立者,一个“巨人般的思想家”,因而是“我们的大师”[121]。黑格尔没能恰当地指出伊壁鸠鲁主义、斯多亚主义和怀疑主义的重要性,因为古希腊哲学源于他致力表达的“思辨的东西的观点”。“思辨的东西”意味着黑格尔倾向于将特殊性纳入普遍性,关注总体和体系,而这妨碍黑格尔衡量主观性在古希腊思想中或在一般哲学中的重要性。
此外,马克思捍卫黑格尔,反对黑格尔的“学生们”的某些攻击。[122]这些无知的“学生们”攻击“大师”[123],因为他们“从适应或类似的东西出发”[124],这意味着晚年黑格尔成了普鲁士王冠的恳求者。总之,这些“学生们”指责,晚年黑格尔的过错是在道德上软弱,因为他将自己出卖给君主政治。
马克思通过表明黑格尔的哲学仍然十分重要来攻击这些“学生们”。即使这位“大师”的过错是默认君主专制,但哲学研究者的首要任务是深入理解“哲学家”的“内在的本质的意识”[125],而不是被诸如适应等不相干的问题引入歧途。哲学研究者必须分析“哲学家”内在的深奥难懂的思想。
除了反驳这些“学生们”之外,马克思拿起武器反对“没有了解这位大师的某些黑格尔分子”[126]。正如我在本章前面所表明的,黑格尔相信,苏格拉底被城邦谴责是必要的,因此“没有了解这位大师的某些黑格尔分子”认为“例如,黑格尔哲学本身宣判自己有罪”[127]。换句话说,“没有了解这位大师的某些黑格尔分子”将苏格拉底之死与黑格尔哲学相提并论,这意味着黑格尔哲学也必须被谴责,因为它成了普鲁士专制统治的帮凶。
在对反黑格尔主义的谴责中,马克思作为亲黑格尔主义者出现,尽管对黑格尔的捍卫并不意味着马克思无视黑格尔的软弱。在这种亲黑格尔主义的模式中,马克思提醒人们注意黑格尔哲学深奥难懂的方面,并表明其内在本质的内容很丰富。在保留黑格尔思想的深奥难懂方面与否定黑格尔思想受历史局限的某些通俗易懂方面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矛盾。马克思是亲黑格尔主义者,因为他将黑格尔思想的特性看作为哲学开启新的视域。黑格尔不是最后的阐述,而是新的开始。
马克思认为,一个完整的体系将自身转化为主观形式。哲学发展的原则之一追求客观体系转化为个人的主观形式。这个从思辨到主观性的转化过程产生于左翼黑格尔派,他们引出哲学发展的新时代。[128]马克思写道:“然而像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来天火之后开始在地上盖屋安家那样,哲学把握了整个世界以后就起来反对现象世界。现在黑格尔哲学正是这样。”[129]
马克思的反黑格尔主义关注黑格尔的思辨哲学论述,他没能成功地使主观性哲学优先化。当黑格尔没能成功地赋予主观性思想以特权时,他也就忽视了伊壁鸠鲁主义、斯多亚主义和怀疑主义的重要性。马克思为自己安排的任务是,保留黑格尔的方法论,但同时改写这位“大师”思想的某些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