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都塞对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是混杂的。一方面,他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引入了新的问题和新的复杂性层次;另一方面,它对马克思主义科学本性的过分追求又不能被他的总问题证实,这迫使他的很多最忠实的追随者要么放弃马克思主义,要么认为马克思主义已经风光不再。更重要的是他固执地反黑格尔主义,这在受他的观点影响的一代学人的心中注入了对黑格尔的非常消极的解释,而且由此使得这些人不可能理解黑格尔对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深刻的、科学的重要性。他的反黑格尔主义被他的学生(福柯)以及他的朋友(德里达)——在他们把他的结构主义转变为后结构主义的时候——推进得更远。

在这一章,我已经使用了资本的辩证法理论来矫正阿尔都塞结构主义的某些过头的东西,我还奠定了一个基础,它使得我们能够给阿尔都塞提出的很多问题做出更强有力的解答。阿尔都塞没有充分理解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的经济学理论以及它和黑格尔的《逻辑学》之间密切的一致性。因而,他阅读《资本论》的结构主义方法不仅没有把握住资本独特的本体论,而且也没有提升马克思留下的经济学理论。他没能理解资本的本体论,所以他才有可能把经济、政治以及意识形态仅视为他的“生产方式”概念中的三个在本体论上相同却又相对独立的实践。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其他生产方式在本体论上是相似的,把研究它的理论还原为“历史唯物主义”这门一般科学中的一个领域的理论。最后,尽管他断定每一门科学都有一个认识论,这个认识论对于它的知识对象来说是独特的,但是他也断定,相对于这些认识论要取而代之和与之断裂的意识形态来说,所有科学都要发展出对其对象的充分认识。在《资本论》这个例子中,他确实注意到它和之前的政治经济学发生了断裂,因而说出了它不是什么,但是他并没有细致地关注资本的逻辑是什么——并没有关注它的本体论、认识论以及方法论。因而他的理论是一种“理论主义”,正如德里达断定的,正是因为这些认识论充满了如此多的理论姿态,这才导致它完全没有给出任何东西,而它本来让我们期待这些东西会出现。

如果从宇野弘藏—关根友彦的方法来批判阿尔都塞的话,不难发现,参考黑格尔的思想或许会帮助我们超出阿尔都塞的总问题的限制。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即恰恰在他反对黑格尔的行动中,黑格尔的影响渗透了他的思想。第一,在反对黑格尔的总体时,他建构或者说刻画了一个单一的马克思主义的总体,他似乎是被迫这么做的,不过因而他也没能认识到,总体这个概念在马克思主义中或许有非常不同的含义。第二,“被多重决定的矛盾”这个模型是对俄国革命的一种权宜分析,他接下来就把俄国革命投射到了最抽象的分析层次上,就像在“生产方式”中那样,对于把握经济实践及其与政治实践和意识形态实践之间的关系来说,这是一种不充分的框架。第三,他把结构这个概念普遍化、物化了,这个概念最适于按照辩证逻辑研究纯粹资本主义社会这一种社会。哪里有完全的物化,哪里就有结构对行动能力的完全支配,但是在没有完全物化的地方,情形却并不必然如此。

在第二章中,我对阿尔都塞区别开反思和知识生产理论有一个批评,这个批评说的是,资本的辩证法在非常独特的意义上既是“被反思到的”,又是“被生产出来的”。这意味着,提出这种区别本身就是成问题的。同时,这也表明了,阿尔都塞的总问题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这一章讨论阿尔都塞,接下来合适的做法就是讨论德里达,因为阿尔都塞的这个朋友把他的很多观点都推得更远。德里达借助于复仇避免了只是摆出姿势而没有兑现的理论主义。解构避免了抽象的理论,并且它承诺会落实的东西非常少,因此即使它只落实了一丁点儿东西,也会有人愿意把这点东西看作一座金山。德里达只对这样的礼物感兴趣,这个礼物要么非常小,要么非常隐蔽,总之,我们不能看出它是一个礼物,因为只有以这种方式,送礼物的人才是真正慷慨的。

[1] 本章标题为“The Problematic Althusser”,鉴于阿尔布瑞顿在“总问题”“提出问题的”“成问题的”三个含义上使用“problematic”一词,本文故而选择了一种带有歧义的译法。

[2] 尤其是雷斯尼克(Resnick)和沃尔夫(Wolff)的著作,当然还有其他大量的后继者。

[3] Jennifer Lehmann,“The Undecidability of Derrida/The Premature Demise of Althusser,”Current Perspectives in Social Theory,no.13.,1993.

[4] Robert Paul Resch,Althusser and the Renewal of Marxist Social Theory,Berkley,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2.

[5]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4.

[6] 我当然不是唯一一个支持这一点的人,还有不少其他人也支持这一点,如,Jacques Derrida,“Politics and Friendship:An interview With Jacques Derrida”,in E.Ann Kaplan and Michael Sprinker,The Althusserian Legacy,London,Verso,1993,p.206。

[7] 成果如下。Stephen Resnick and Richard Wolff,Economics:Marxian Versus Neoclassical,Baltimore,MD,The Johns Hopkins Press,1987.Stephen Resnick and Richard Wolff,Knowledge and Class,Chicago,Ill.,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Anothony Cutler,Hindness Barry,Hirst Paul and Athar Hussain,Marx's Capital and Capitalism Today,London,Routledge and Kegan Paul,1977.Ernesto Laclau and Chantal Mouffe,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Towards a Radical Democratic Politics,London,Verso,1985.

[8] Louis Althusser,For Marx,New York,Vintage,1969,p.189.

[9] Louis Althusser,For Marx,New York,Vintage,1969,p.208.在我看来,阿尔都塞对黑格尔的解释是相当片面的,肯定是矛盾的,并且很可能是错误的,但是系统地分析阿尔都塞对黑格尔的解释,这超出了本章的范围。

[10] “真实的抽象”这个概念尤其被索恩-雷特尔发展了。Alfred Sohn-Rethel,Intellectual and Manual Labour,London,Macmillan,1978.

[11] Louis Althusser,For Marx,New York,Vintage,1969,p.197.

[12] 我认为,这不是黑格尔《逻辑学》的正确特征。把“存在”视为“最初的简单统一体”尤其不能算是完全正确的。“存在”是高度抽象的、不稳定的范畴,它的否定性很难是简单的。事实上,如果它真的是一个最初的简单统一体,那么它就不能前进一步。

[13] 博斯托纳在很多方面有相似的立场。他认为可以把资本理论视为辩证逻辑。他还认为需要不同的分析层次。然而,他不是很清楚资本辩证逻辑的现实结构和内容,或者不清楚它和更具体的分析层次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参见Moishe Postone,Time,Labour,and Social Domina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

[14] Louis Althusser,For Marx,New York,Vintage,1969,p.101.

[15] 在阿尔都塞的“总问题”中,“生产方式”是最抽象的分析统一体,而“社会形式”则是更具体的分析统一体,在这里各种生产方式是联系在一起的。阿尔都塞在这里使用“社会形式”,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想说俄国革命这个具体例子,而不是因为他认为概念只能用作对社会形式的具体分析。

[16] Louis Althusser,For Marx,New York,Vintage,1969,p.101.

[17] 对于阿尔都塞而言,“多重决定”本质上说的是,矛盾绝不是简单的,而总是和其他矛盾联系在一起的,那些矛盾有可能包含着它。

[18] 茹赫廷讨论了马克思对“矛盾”的四种不同用法,但是我认为有更多用法。可以肯定的是,阿尔都塞的二元对立(和多重决定的矛盾相对)并没有穷尽这个术语可能的意义。参见W.A.Suchting,Marx and Philosophy,London,Macmillan,1986。

[19] Louis Althusser,For Marx,New York,Vintage,1969,p.100.

[20] Louis Althusser,For Marx,New York,Vintage,1969,p.101.

[21] Louis Althusser,For Marx,New York,Vintage,1969,p.106.

[22] Louis Althusser,For Marx,New York,Vintage,1969,p.113.

[23] Louis Althusser,Philosophy and the Spontaneous Philosophy of The Scientists,London,Verso,1990,pp.221-222.

[24]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4.

[25] 这里的大多表述都直接来自马克思。但是阿尔都塞使用它们的方法却尤其使我感兴趣。

[26]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65.

[27]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64.

[28]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17.

[29]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65.

[30]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95.

[31]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38.

[32] 正如马克思说的:“正是在利润的这种完全异化的形式上以及在利润的形式愈来愈掩盖自己的内核的情况下,资本愈来愈具有物的形态,愈来愈由一种关系转化为一种物,不过这种物是包含和吸收了社会关系的物,是获得了虚假生命和独立性而与自身发生关系的物,是一个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存在物……”

[33] Alfred Sohn-Rethel,Intellectual and Manual Labour,London,Macmillan,1978,p.30,p.44,p.53.

[34]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64.

[35]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p.182-183.

[36]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77.

[37]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80.

[38]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80.

[39]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77.

[40] 如何把上层建筑在理论中转变成纯粹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组消极背景条件,参见Robert Albritton,A Japanese Reconstruction of Marxist Theory,London,Macmillan,1986,chapter 6。

[41] 阿尔都塞写道:“历史这个文本并不是那种有一个声音(逻各斯)在里边讲话的文本,而是无声的、模糊的标记,是结构之结构的效果。”毫无疑问,这代表了阿尔都塞最超级结构主义的立场(hyperstructualist)。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7.

[42]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09.

[43]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73.

[44]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65.

[45]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65.

[46]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64.

[47]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96.

[48]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67.

[49]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68.

[50]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92.

[51]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92.

[52]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82.

[53] 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95.

[54] 公正地说,阿尔都塞确实明确地说过:“我们并没有追问《资本论》的经济或历史内容这个问题,也没有追问它的内在‘逻辑’这个问题。”然而,问题依旧是,如果离开对资本的“经济内容”的理解,这个“不同的问题”能否充分地提出来,参见Louis Althusser and Etienne Balibar,Reading Capital,London,New Left Books,1970,p.14。

[55] Karl Marx,Capital,Vol.Ⅰ,London,New Left Review,1976,p.1014.

Karl Marx,Theories of Surplus Value,Vol.Ⅲ,Moscow,Progress,1963,p.4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