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的真无限特点是它在循环中回归自身,而资本的坏无限特点是它坐在积累的自动电梯上无法下来。这两个方面结合成“螺旋”(spiral)图像:这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对资本运动的描述。[49]在数学上,螺旋实际上只是水平面的循环运动和垂直面的直线运动的综合。在M—C—M′运动中,资本以货币形式回归自身,当然,回归的一定是更多的货币,第二个M包含了增量。如果没有增量,那资本不过是“在原地兜圈子”。即使在生产阶段它影响到由物质向物品的某种有用转换,也只是物质财富的增长而非价值的增长。正如马克思所说:“只要资本不再感到某种界限是限制,而是在这个界限内感到很自在,那么资本本身就会从交换价值降为使用价值,从财富的一般形式降为财富的某种实体存在。”[50]因而这完全相悖于资本作为自我增殖的价值的概念。这好似原地跑步却到不了任何地方。所以在价值形式中,真无限和坏无限混合在一起了,因为在这里我们拥有了通过他者推进自身的自为存在,但它的特殊本质却是要成为质(使用价值)的纯粹抽象,即量(价值),因此运动是无限的,它必须不断持续,因为它向自身的回归总是不能与自身合一,它的本质是无限性(boundlessness)。马克思说:“资本作为资本创造的是一定的剩余价值,因为它不能一下子生出无限的剩余价值;然而它是创造更多剩余价值的不停的运动。”[51]所以,特殊资本从不符合它的概念,它被迫将自身投入积累螺旋之中。[52]

资本主义辩护者们认为,正如希腊文化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西方文明也只有在增殖动力的推动下才是可能的。马克思在这里赞同的是,过去生产力的提高、“勤劳”精神的创立是建立在对积累的强制追求基础上的。[53]但他认为,关于未来,过去的财富(acquisition)可以从资本的单维标准中获得解放。现在,由异化中介(货币)提供的社会整合能够被扬弃,并且“社会化的人”在自由中发展自身,知道自身即是目的本身,而且不满足于既存事物,而总是处于“变易的绝对运动”中——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阐述了上述思想。[54]如果这不是真无限,那还能是什么?

这个研究的启发是,为了理解资本概念,有必要引入黑格尔关于无限性的两个概念(真正的无限和虚假的无限)。资本在其循环中是自我指涉的,且将自身关联于自身,即真正的无限。但与此同时它的发展螺旋有助于纯粹的量的增长。它只能作为更多的自身获得发展。在使自身成为增殖价值的过程中,资本只能实现与作为形式的自身的抽象等同,而丰富的内容则沦为其承担者。对我们而言,内容的解放可通过摆脱其资产阶级形式而实现。

或许确切地说,马克思的观点不像它们看上去的那样清晰。但在笔者看来,解决办法不是将马克思去黑格尔化(de-Hegelianize Marx),而是仔细研究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版中的暗示并将形式的所有要点与黑格尔的逻辑联系起来。

[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177~178页。

[2] 例如,尺度(measure)、界限或限度(limit)、无限制(limitless)和无限(infinite)([德]黑格尔:《小逻辑》,238、238、204、135、135页)。黑格尔使用过如下两个词汇:Grenze 和Schranke,前者被译为“界限”或“限度”,后者则被译为“限制”([德]黑格尔:《逻辑学》上卷,159页)。在英文译本(Science of Logic)中,译者密尔(Miller)等就将Schranke 译为limitation。在The Encyclopaedia Logic(新英译本)中,该词则被译为restriction。

[3] G.W.F.Hegel,The Encyclopaedia Logic,§109,1991.[德]黑格尔:《小逻辑》,§109,238页。

[4] (第一句的英文如下:“The repetition or renewal of the act of selling in order to buy finds its measure and its goal in a final purpose which lies outside it,namely consumption,the satisfaction of definite needs.”中译文中没有将measure一词翻译出来。——译者注)如果一个人依据恩格斯的英文版说第一个过程“被限定在它所目标的对象内”(K.Marx,CapitalVolume Ⅰ,1996,p.162),那么通过指认第二个运动是无界限的,我们依然可以提出这个对比。

[5] G.W.F.Hegel,The Encyclopaedia Logic,§238,1991.[德]黑格尔:《小逻辑》,§109,238页。

[6] G.W.F.Hegel,The Encyclopaedia Logic,§94,§95,1991.[德]黑格尔:《小逻辑》,§94、§95,206~211页。[德]黑格尔:《逻辑学》上卷,141页。

[7] G.W.F.Hegel,The Encyclopaedia Logic,§94 Addition,1991.[德]黑格尔:《小逻辑》,§94附释,207页。黑格尔曾在更具体的语境下广泛使用坏无限(bad infinite)和真无限(true infinite)之间的差别。在他的政治哲学中,真无限(genuine infinity)据说是自由意志的特征。G.W.F.Hegel,Elements of the Philosophy of Right,§22,1991.[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22,31~32页。加里·布朗宁(Gary K.Browning)在他的《黑格尔与政治哲学史》(Hegel and the History of Political Philosophy,1999)中涉及了许多相关的内容。

[8] G.W.F.Hegel,The Encyclopaedia Logic,§92 Addition,1991.[德]黑格尔:《小逻辑》,§92附释,204页。

[9] 见[德]黑格尔:《小逻辑》,§92附释,205~206页。——译者注

[10] 见[德]黑格尔:《小逻辑》,§93,206页。——译者注

[11] G.W.F.Hegel,The Encyclopaedia Logic,§95,1991.[德]黑格尔:《小逻辑》,§95,209页。

[1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179页。“Questo infinito che le cose non hanno in progresso,hanna in giro.”当马克思首次遇到这一问题时,他说,“加利阿尼说得妙……”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260页。

[13] G.W.F.Hegel,Elements of the Philosophy of Right,Addition to paragraph 22,1991.[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22补充,32页。译文有改动。——译者注

[14] “到无限的进展,其形象是一条直线,在直线的两端界限上只是无限物,而且永远是在直线——直线是一个实有——所不在的地方,直线超越了,到了它的非实有,即到了不被规定的东西之中;至于返回到自身的真的无限,其形象是一个圆,它是一条达到了自身的线,是封闭的,完全现在的,没有起点和终点。”G.W.F.Hegel,Science of Logic,1969,p.119.[德]黑格尔:《逻辑学》上卷,149页。请注意,spurious infinite(Schlecht-Unendliche)在方言中也可表示“直的”(straight)意思,所以这里存在双关语。

[1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63页。

[16] 指上述引文中的“依此采取”(clothes)。——译者注

[17]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116页。

[18]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94~95页。更多相关内容参见C.J.Arthur,“The Fluidity of Capital and the Logic of the Concept”,1998。

[19]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121~122页。

[20]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927页。

[21] G.W.F.Hegel,Phenomenology of Spirit,1977,pp.100-101.[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126、124页。

[2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28页。

[2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97页。比较Hegel's categories of “Die Schranke und das Sollen ” in G.W.F.Hegel,Science of Logic,1969,pp.131-133。中译本见[德]黑格尔:《逻辑学》上卷,127~130页。

[24] 马克思指出对于货币生产的无限制性的兴趣当然可被追溯到古希腊,他就曾引用亚里士多德有关这个主题的观点。《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178页注释6。亚里士多德认为,C—M—C′是内在地有界限的,而M—C—M′循环则是无限的,是前者的非自然颠倒。在《资本论》英译本(K.Marx,CapitalVolume Ⅰ,1976,p.254 n)中,译者福克斯质疑说,马克思对亚里士多德的翻译是建立在荒唐的臆断基础上的,乔伊特(Jowett)对《政治学》的标准英文翻译(见Works of Aristotle,Vol.X,Oxford,1921,“Politica”,trs.B.Jowett,para.1256 and 1257。——译者注)比马克思的翻译更加精确。与福克斯的影射不同,马克思并没有将诸如“经济”(economics,Oekonomie)和“货殖”(chrematistics)这样的术语强加于希腊语,因为这些术语只是希腊语的简单直译。乔伊特(他相信意译)借助对这些术语的意译以求获得这些术语本应有的含义。在任何例子中,德语词Oekonomie(在希腊语中也一样)都包含家政(domestic economy)的意思,所以,马克思的翻译实际上和乔伊特的翻译差别不大——尽管现代英语中经济学(economics)一词的德语对应词是Nationaloekonomie 。但有趣的是,马克思给出与现今标准德语翻译(乔伊特与之更接近)相反的这些翻译和纯英语单词“循环”(circulation)。K.Marx,Capital1887,1990,pp.817-819.

[2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97页。

[2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20页。在英文版中表达式为M—C—M′。——译者注

[27]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177~178页。

[2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27页。有关“作为资本这个规定上的货币”的英文如下:“Posited as a side of the relation,exchange value,which stands opposite use value itself,confronts it as money,but the money which confronts it in this way is no longer money in its character as such,but money as capital.”K.Marx,Grundrisse,1973,p.269.相应中文如下:“作为关系的一方而与使用价值本身相对立的交换价值,是作为货币与之相对立的,但是这样与之相对立的货币,已经不再是作为货币这个规定上的货币,而是作为资本这个规定上的货币了。”有关“运动”的英文如下:“We have already seen,in the case of money,how value,having become independent as such—or the general form of wealth—is capable of no other motion than a quantitative one;to increase itself.”K.Marx,Grundrisse,1973,p.270.相应中文如下:“我们在货币上已经看到,作为价值而独立化的价值——或者说财富的一般形式——除了量上的变动,除了自身的增大外,不可能有其他的运动。”——译者注

[29] 约翰·麦费(J.Mepham)在批评马克思时使用了这一类比。J.Mepham,“From the Grundrisse to Capital”,1979,p.166.一个有趣的非类比是,如果我们谈论一个物质对象,那么除非这个物质对象超越它本身的恰当限制,否则它永远都不会扩展。例如,因为人体是立体式地扩展的,而腿的横截面是一个平面,所以,人体在扩展上必然会存在限制,超出这一限制,人体的重量就无法自持了。但是,正如我们看到的,货币的量是无限的。

[30]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179~180页。

[3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29页。英文如下:“Money as a sum of money is measured by its quantity.This measuredness contradicts its character,which must be oriented towards the measureless.”K.Marx,Grundrisse,1973,p.271.该页没有measurelessness一词,只有measureless一词,见本句。相应中文如下:“货币作为货币额,是用它的量来计量的。这种可计量的性质同货币的必然追求无限目的的规定是相矛盾的。”中译本将measureless意译为“无限目的”,但在这里,我们仍建议将measurelessness一词直译为“无尺度性”。——译者注

[32] 但是为了区分资产阶级和小投资者,也需要最低程度的量。《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356~358页。

[33] 语出加利阿尼《货币论》,转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342页。

[3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172页。

[3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153页。

[3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156页。

[3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161页。

[3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166页。

[3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452页。

[4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518~519页。

[4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26页。

[4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28~229页。

[4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28页。

[44]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156~157页。

[4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178~180页。

[46] 例如单一的M—C—M′循环只能被视作纯粹投机性剥削,在其中一次特殊情形会使投机者借此而退休的巨大利润成为偶然的可能性(见凡勃伦的《有闲阶级论》中关于剥削和正常工作的区分)。他努力的目标实际上还是商品(C)而不是剩余价值(M),后者仅仅起到中介的作用。然而,“资本的人格化”试图确保有规律的和可预测的回报,并将在原则上拒绝在放纵生活中浪费物质或甘冒不可估量的风险(见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在“资本主义精神”和财富获取与花费的前资本主义形式之间的详尽区分)。

[47] G.W.F.Hegel,The Science of Logic,1969,p.371.[德]黑格尔:《逻辑学》上卷,405~406页。

[48] 如果一个人为购买使用价值而考虑“兑现”他人的利润,那么这才仅仅是相关的。

[4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7页。spiral一词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也被译作“螺旋线”。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23页。——译者注

[5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97页。

[5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97页。

[52] 顺便一提,这意味着,对马克思来说积累不能主要由以竞争压力来解释。这只能确保个别资本家被迫符合于资本的概念,实际上即成为资本的人格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367~368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97~298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40~44页。

[5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286页。

[5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479~4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