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的逻辑将思维的基本范畴视作独立于任何偶然经验实例的纯粹范畴。他把它们视为以体系的方式排列起来的,即从简单的抽象范畴到更复杂的因而也更具体的范畴。诸范畴的这种体系据说是自我运动的,因为对一范畴的中介促使我们引入另一相反的或更复杂的范畴。黑格尔之所以是唯心主义者,在于他似乎认为他已经表明显现于现实世界中并在其中发展的这些关系的必然性。
为了确证黑格尔的逻辑与政治经济学批判之间的相关性,有必要把握资本主义体系的本体论基础。
这个基础就是交换中那种抽象的现实,那种抽象被表达在异质性商品作为价值的等同性中。这种“物质抽象”具有一种完全独立于理论建构中关于抽象的方法论的实质性现实。它产生了商品仅仅例证其作为价值抽象本质的“颠倒现实”,并且具体劳动也仅仅被视作抽象劳动的物质表现。这里的关键是,这种抽象不是精神运作,而是物质抽象(material abstraction)。在把劳动假定为抽象之前,也要把商品本身假定为它们作为价值抽象等同的承担者。[4]在这种纯粹的物质抽象过程中,不言而喻的是,交换双方没必要知道他们在这方面正在做什么或者他们实际行为背后的逻辑是什么。由于从相关使用价值的特殊性——它在交换期间是不在场的——中的这种物质抽象,商品获得了交换价值的新规定性,相关使用价值在通过它们生命循环的这个阶段时扮演着强加于它们之上的这种规定性的承担者的角色。使用价值屈从于价值形式。相反,在商品使用价值的实现过程中,交换价值是不在场的或消失的(尽管在生产性消费中交换价值又会以“转变的”形式再次出现)。
为了进一步解释黑格尔的逻辑为什么和价值理论相关,让我们现在预先概述一下本章后半部分的价值形式叙述。商品在市场上出售是因为它们被认作其他人所需要的使用价值,如果商品最终被消费,这就实现了它们作为使用价值的原初假定。但这一过程中商品处于存在的不同阶段,因为当它们被交换时,它们没有被使用,而且这种可交换性的权力不是以使用价值为基础的。例如在偶尔的情况下,用两个半瓶的酒去交换一整瓶的酒是有可能的,但在多数情况下,被交换的商品作为不同的使用价值是不可通约的,因为它们的特殊属性适用于不同的用途。实际发生的事情是从这种特殊性中的抽象以及对使用价值的这种区别的否定。
当物品(goods)沦为商品交换中统一形式的诸要素时,它们就被看作其抽象本质(价值)的无差别实例。但在这种等同中,它们的特殊性消失了,并被排除在诸形式的辩证法的进一步发展之外。商品的价值形式假定了价值与商品持久的特殊性之间的分裂(split),前者是通过等价交换表现出来的建立在抽象普遍性基础上的诸商品的等同性,而后者则作为不同的使用价值而相互区分。这就是我们的观点与黑格尔逻辑相关的关键所在,因为黑格尔也是从特殊而有规定性的东西的抽象开始的。我们的观点是黑格尔使偶然经验实例脱离范畴的“纯思”与商品获得忽略其自然形状的价值形式时的实际过程存在高度相似性。在价值形式中不仅形式和内容是分离的,而且形式本身也变成自动的了,结构的辩证发展实际上是由形式决定的。这些价值形式如商品、货币、资本,最初只是纯粹形式,随后在物质生产中获得它的基础。在这个意义上,形式将自身应用于有待形成的物质,而非形式被内容自然地承载。然而这意味着形式和内容并非完全统一,而是保持着抽象对置(contraposition)的结构,即内容被嵌于形式之中但仍存在大量无法被形式掌控的内容。基于此,我认为资本既是真实的(real)又是理想的(ideal)。因此黑格尔逻辑的诸范畴可以被引进,但必须以批判的方式引进。就像黑格尔的逻辑贯穿范畴的普遍性而建立了思想的自我运动一样,交换的辩证法也建立了一个由形式决定的体系。在这里,形式的结构实际上是自我行动的,而不仅在被我们的思想过程以范畴的方式联系起来的意义上才是如此。接下来这种形式规定性假定了一种内容,这种内容无非是地点的抽象可能性、纯粹的代数变量、具有无特殊必要确定性内容的可确定性。虽然不存在将自身表达在交换价值上的既定内容,但是交换价值却可以将它的形式反映到自身上,即成为作为内容的形式。所以从原则上说,任何事物都可成为价值的承担者。同时,普遍性也需要它所使屈从的特殊性。黑格尔的纯粹思想假定了纯粹潜在的延展,而经济诸形式则必须以物质的方式形成于交换关系中。因此通过分析,我们将会发现抽象普遍性和物质特殊性的二重化(doubling)是价值形式的特征。
我认为,黑格尔的逻辑和价值形式之间有着紧密关系,这一关系比黑格尔的逻辑与它逻辑结构的外在确认之间的关系,或与它充分性的规范在方法论上的积极应用之间的关系,以及与认为从简单结构到复杂结构的运动是方便的叙述策略之间的关系,都还要紧密。我相信在某种程度上价值形式和黑格尔的逻辑将相互确证。我们并不只是把黑格尔的逻辑应用到独立的内容上。不是说价值形式偶然产生了黑格尔在他的逻辑范畴中所描画的复杂结构,而是说,这种形式事实上具有抽象纯粹性,从而构成黑格尔逻辑理念的真实化身。马克思认为,对商品—资本主义体系的叙述同时也是对它的一个批判[5](这种叙述在其自身中即是批判,而不需要运用任何外在标准,比如关于“正义”的非常含混不清的标准),马克思的这一观点在我们的语境下——我们认为它恰是黑格尔逻辑的应用(applicability)——是有道理的。黑格尔的逻辑将对象视作颠倒的现实,这个对象从它的承担者那里以体系性的方式异化出来并在从物质交换和现实行为到纯粹形式王国的精神化过程中潜在地体现黑格尔的“理念”。[6]
总结一下:当商品交换的物质抽象创造了纯粹诸形式的现实时,当纯粹诸形式紧接着展现其自身发展逻辑(如在黑格尔那里)时,并且当整个体系(在尚未被具体化的限制内)不得不被理解为由形式所决定时,资本主义经济结构和发展的秘密在开端上就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