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我能够坚持(通常是发展)我甚至不能思考的内容,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读者相信其他内容呢?在没什么特别的场合中(尽管这种语气很强的语言也适合这种场合),马克思声称:“‘人的理智’来自‘生活深处’,并且不会因为任何哲学的或其他学术研究而破坏自己天然的习性,它的全部粗俗性格表现在:在它看出有差别的地方就看不见统一,在它看见有统一的地方就看不出差别。当它在规定差别的定义时,这些定义立即在它手下硬化为顽石,而它认为假如使这些僵化的概念互相撞击而打出火花,那是最有害的诡辩。”[2]引用了这句话的为数不多的批评者认为自己是“常识”的拥护者(实际上,大多数说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者),但是他们在对待这个学派时都是用非此即彼的方法来看待同一性和差异性的。另外,马克思认为任何研究都只不过是把这些关系之一种当成是对现实的一种歪曲。把这段被引用的文字作为我基本的文本,我想对我关于马克思的内在关系哲学这一观点进行改造,对辩证统一概念进行专门强调。
如果马克思同样考虑了同一性和差异性,那么它们在他的思想中的次序就是同一性第一位,差异性第二位。作为他看待世界方式的一部分,马克思认为同一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人们关注差异性之前,首先是一个整体相互依赖的各个部分之间的关系。这些方面由于没有得到详细说明至今都没有被命名,但是它们通过彼此之间的内在关系而包含在同一整体之中并且具有了同一性。在哲学上,存在着三个关于整体的观念:(1)原子主义的概念:这已经在笛卡尔哲学中得到了表述,而且在近代哲学中居主流地位,它把整体看作简单事实的总和。(2)形式主义的概念:它在谢林、黑格尔以及大多数近代结构主义哲学家的思想中非常明显,它把同一性归结为与各个部分相独立的整体,并主张整体对部分具有绝对优势。在这个例子中,现实的历史主体是预先存在的,是自动的发展趋向和整体的结构,而进行研究主要就是提供证明。与之不“符”的事实要么被忽视,要么被当作不重要的残留物。(3)马克思的辩证的和唯物主义的概念(通常与形式主义观念混淆):当它们从任何重要部分进行观察时,这种观点认为整体就是它的相关部分在结构上相互联系在一起——比如现实世界中相互影响的事件、过程和条件等。由于要素的次序及其重要性会随着视角不同而发生变化,那么这种观点就承认,由于分析的起点不同会导致产生很多整体(结构上的整体)。[3]
尽管辩证的和唯物主义的整体只能从它的部分来接近,但是以此出发来观察整体,并取得了它独特和互补之结构特征的现实部分是用这种方式破坏整体结构的结果。在这个文本中,我把这看作是个体化问题——这些内在相关的各个部分首先又是如何被构建起来的呢?其著作得到了马克思和恩格斯认可的狄慈根(Dietzgen)指出,撷取并组织这些适用于感官经验之特征的可能性是不可能穷尽的,而且在这里一个事物是什么仅仅意味着在那里的其他东西。关于在哪里划出界线、取舍哪些特征等这些现实的决定只能根据个人的经验和需要(根据人们与主流生产方式之间的关系,通常这意味着阶级经验和阶级需要)做出,而且其明显的相似性只能在它自身的本质中找到。
在注意并确定差异性之前所设想的同一性允许马克思在他看到差异性的地方发现同一性,反之亦然。但是这就把差异性置于优先地位了,因而也赋予外在关系以本体论地位,这就限制了亚里士多德式的同一律等式A=A中所暗含的同一性概念。在这个等式中,两个A指的是同一个静止的、严格界定的要素,它已经被认为与其他所有事情都是不一样的。在亚里士多德这个概念中,同一性和差异性是相互排斥的,而且现实中的任何两个要素之间一定是那种非此即彼的关系。当然,对我提出批评的人大多数采取的就是这种在同一性与差异性之间非此即彼的方法。但正如在《异化》中所揭示的那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人们把所接受的边界视为本体论假定,那么理解(因此也是分析和呈现)特殊的相互作用和发展的任务就被复杂化了,因为需要说明它们是如何产生的。对于任何应该表现和发挥作用的事物而言,语境的重要性通常是被忽视和低估的,就像变化通常导致惊奇一样,因为它们二者都不被认为是其自身的本质特征。此外,因为没有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联系或变化,只有那些被发现的才算数;其他则因为实践的缘故被认为并不存在。根据这一观点,所有压力都用来把现实简化为表象、把解释简化为片面的因果说明,并最终把知识本身简化为由于互相漠视和愚蠢的学科划分所导致的偏颇的和被歪曲的真理。没有一个根据外在关系来思考现实的人能够对这些压力无动于衷,尽管均衡力量的存在能够减少或延缓它们的效果。只有这些从整体转向部分的程序,只有率先承认整体中各个部分之间的同一性,才可能充分反映这些构成了现实世界核心特征的复杂变化以及相互作用。
在赋予这些他开始研究和说明的要素以个性特征时,马克思似乎没有存在什么困难。首先,与其他人一样,他那个时代和地方的人所共有的经历被吸收为语言和文化的一部分,它主要决定了这些要素的特征。但是很快,为了与他所发现的关系相协调,马克思自己的研究——假设他的内在关系哲学——促使其扩展这些要素的范围。例如,毫无疑问的是青年马克思把“劳动”仅仅理解为“生产活动”的同义语。随着他转向内在关系哲学,“劳动”开始被理解为一种社会关系,其中生产活动是核心概念,但是还包括资本主义社会中进行的这种生产活动的必要条件和结果。同样,劳动也就成了审视(还包括研究和展现)整个资本主义社会整体之复杂性的一个有利视角。从这种结构性的整体性,马克思根据实际情况把劳动概念的特征赋予了新的含义,这个术语所表现的是这样一种事物,它比单纯的生产性活动包含的内容要多,而比资本主义条件和结果的整体内容要少。很多属于作为社会关系的劳动的特征包含在这个概念中,而且这个概念还强调了这些特征的联合,它们是正在考虑中的特殊问题的应变量。在很大程度上这些问题本身就是让一些比其他问题更加迫切和/或更容易被观察的社会条件成为应变量。我们经常通过加一些词来帮助理解赋予“劳动”的特殊意义,比如(劳动)“一般”、(劳动)“力”、“异化”(劳动)、“抽象”(劳动)、“雇佣”(劳动)等,但更多时候并没有提供这种辅助性词汇。在马克思的分析中,应用于劳动之特性的同样也应用到了其他要素的特性上。
然而,进入马克思的分析中的各种要素之间的同一性被看作是他的本体论——他对任何事物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的理解——的一部分,尽管它们的现实区别(它与马克思刚才的问题一起决定了特性)是在他的观察和研究中涌现出来的。但是,如果同一性总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它也仅仅是在有时候得到了表现。也就是说,马克思认为某些过程具有“同一性”,有一些过程“不具有单纯的同一性”,还有一些则“没有同一性”。在这种情况下,“同一性”这个词被用来指被赋予特性的实体之间一种可能的关系,它们在另外一个层面上(在它们被具体化之前和被概念化之前的情况下)被认为具有同一性。实际上称两个已经被概念化的要素具有同一性是一种强调它们之间相互依赖和作为一个共有整体的一方面而存在的方式,这个整体从另外一个角度能够被看作是(考虑和提出)互补整体性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当它对于马克思想要强调的关系的核心概念或有利地位而言是一种相对特殊的事物时,这只能通过否认它与其他关系之间的同一性来实现。这种否定并不会影响上面所提到的被称为第一序列中的同一性。与第一序列的同一性一起,前概念化的同一性属于马克思的本体论而且绝不会变化,因此,我们必须认识到,第二序列的同一性——被概念化之后的同一性——是马克思处理他的主题时所采取的策略,它会随着在研究和解释中出现的问题而发生改变。
这两个同一性概念与我在前文回应对我的批评时所提到的两个“关系”的意义相对应。在马克思的分析中,所有这些要素处于彼此交错的两种关系当中:一种是本体论的关系,在这里同一性是被假定的;另外一种是经验性关系(现实的或潜在的),在这里同一性的属性是一种呈现特定的现实联系的方式。没有前者提供的棱镜,后者的特征将不会被注意到。
回到关于劳动的例子当中,我们把它看作一种与价值相一致的社会关系:它们从不同的角度表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关系(从价值论方面而言就是劳动产品这个角度),而且同样每一个都包含着作为某一要素或某方面内容的另外一个关系。为了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活动和它的产品之间的现实关系,这种同一性的假定并不会妨碍马克思赋予劳动和价值工具性要素(这些要素会随着时间地点而发生些许的变化)的特征。一旦发现,这些现实关系有时就用来指语言中的同一性。因为当价值的不同侧面据说只是社会劳动的“形式”时,它常常也在语言中强调了这些被赋予了特征的单位的差异性。
正像我所论证的那样,劳动价值论本质上是马克思对价值拜物教的解释,在这种形式中并通过这种形式,它假定了资本主义经济中不同功能要素之间作为结果而进行的交换。这些价值的每一种形式——商品、资本、利息、利润、地租、工资和货币——以它们不同的方式并从不同的视角表现了异化劳动的关系。所有事物都以各种方式按照这种劳动条件下的特征运转和被运转,而且也只有在这种劳动条件下才是可能的。如果马克思没有去追溯这些还没有区分价值和劳动的各种形式之间的关系,那么这同样也是事实,即如果没有假定它们之间同一性的优先地位,那么贯穿其中的这条红线就会很容易被遗漏掉。由于经常解释这种同一性,马克思提请我们注意他的价值理论中所有要素之间的相互影响,注意它们表现的是一个特殊历史时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共同功能。而且,接下来立刻讨论劳动和价值之间的区别时,如果有人认为存在差异这一事实是理所当然的,那么这就会促使他对它们的关系进行因果解释,并把价值看作是非历史的(永恒的)而不是资本主义的产物。在对马克思的解释中,这种错误还导致了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的核心概念——价值的这样或那样的实证主义概念来取代价值拜物教,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把政治经济学转变为“经济学”。
同样,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同一性、私有制与分工之间的同一性、生产与消费之间的同一性、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同一性、阶级与国家之间的同一性——这些仅仅是马克思的著作中非常有名的一些对子——构成了考察它们之间现实差异的本体论基础。在每个例证中,只有在它们的先验同一性被接受,而且它们获得了作为独特关系的个性之后,作为独特关系之间的相互影响而表现出来的复杂性才能被解释清楚。而且,根据劳动/价值这种情况,谈到马克思揭示出来的一些现实关系时,他所依据的是同一性,而另外一些强调的则是差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