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价值的形态变化相应的发展在宗教当中也能够发现。宗教活动所指向的上帝—对象经历着从上帝向基督耶稣、圣母玛利亚、圣灵、圣徒、教会、教皇、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圣经》以及各种各样的圣迹、符号和圣地的转换。就像劳动价值论一样,上帝这个宗教活动的即时产物变形成为很多亚种,所有这些亚种与它们的创造者——人一起共享同样的基本关系。但是,在宗教中发生的过程不仅仅与价值的形态变化类似;它根本就是同一个过程,是在个人生活的不同领域中产生的异化活动的同一关系。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正是如此,马克思能够把“生产方式”和“工业”予以扩展以涵盖宗教。在资本主义时代,货币怎么能够买这么多的东西,甚至能够购买宗教的上帝—对象呢?如果每个购买活动都是等价物之间的交换,那么货币这种价值的交换形式只能购买能够表现价值的对象,也就是说,能够购买像货币一样来自于异化活动的对象。

在每个领域,通过人自身的运作而被赋予生命的对象使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存在物,而且是一个“敌对的和异己的”存在物。[11]在宗教这种情况下,在保持神圣性时他所使用的力量已经与他相敌对。他的独特性(比如理性和人的性活动等)被剥夺了,而且对它们的使用被贴上了这是“反对上帝的犯罪”这样的标签。在上帝那里,人已经创造了一个人类的敌人,而且创造了他已经承认的失败。遗留给他的唯一反应是请求宽恕,但是由于“神圣的智慧”对于纯粹的人类而言过于微妙而不能被充分认识,所以他绝不会知道他的请求有没有被注意到。因此,他所有的顺从也必定是永恒的。宗教人士与上帝的关系是一种蚂蚁与即将到来的蒸汽压路机之间的关系。蒸汽压路机这个纯粹想象中的东西对于看到它的蚂蚁来说并不感到害怕。

与人的异化活动的其他产品一样,他对上帝的有益之处反映到了他与控制上帝的那些人的关系当中。在马克思看来:

人同自身和自然界的任何自我异化,都表现在他使自身和自然界跟另一些与他不同的人发生的关系上。因此,宗教的自我异化也必然表现在世俗人同僧侣或者世俗人同耶稣基督——因为这里涉及精神世界——等等的关系上。[12]

人的宗教产品的使用价值已经让渡给了牧师。以上帝的名义发号施令,他控制了所有的神性,就像资本家控制了商品和统治者控制着政府组织一样。在这个例子中,牧师用信徒自己转移给上帝的属性来威慑和恐吓他们。

既然神性建构于“人”的贫困之上,牧师自己任命的任务就是让人变得贫困,把赋予每个人的血肉抽离掉,并保证提供给人的丰富性。因此,马克思说,人的“每一个缺陷一样,对人来说是同天国联结的一个纽带,是使僧侣能够接近人心的途径”[13]。牧师利用了每一种可能的精神贫困的方法和技术:罪、祈祷、赦免、禁书录、宗教裁判所、天堂、地狱和罪恶,尤其是罪恶。他有能力利用每一个弱点。当蛊惑人们相信他是根据上帝来对他们有所作为时,他使用了“挽救”、“慰藉”或“谴责”这样的术语。结果是,人之于上帝的不合人性的尊重和屈从复制给了牧师,他把它作为应得的贡物而接受。

人类关系的滑稽模仿导致了它对人类爱的嘲讽。人被要求彼此互爱,因为他们是在上帝的想象中创造出来的,或者是因为上帝爱他们所有人。不是基于那种对别人现实人性欣赏的爱,基督的爱是一种轻飘飘的爱,每个人都能分享这种爱。它依赖于人对上帝的爱,它自身是对他的人性的否定。这是以一种更扭曲的形式进行的反弹,比把人的属性抛到九霄云外还要过分,但另外一种被装饰了幻象的关系却返还到了人世来折磨众生。

对于马克思来说,只要它满足了异化了的人的生活需要,那么宗教就会继续存在。用他的话说,“只有当实际日常生活的关系,在人们面前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然之间极明白而合理的关系的时候,现实世界的宗教反映才会消失”[14]。这种真正意识的程度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才可能达到。正如马克思所说,“只要人对自然界的感觉,自然界的人的感觉,因而也是人的自然感觉还没有被人本身的劳动创造出来,那么,感觉和精神之间的抽象的敌对就是必然的”[15]。直到人在自然中有意识地创造自身,自然才看上去像是创造了他。因为二者之间的裂痕,他在他自己和自然之上放置了一个存在物,这能够发生仅仅是因为个人的占有是片面的,仍留下了需要猜测的神秘之处。

马克思谨慎地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共同的社会占有并不会导致无神论——对上帝的否定,因为并不存在什么需要否定的东西。[16]相反,好像真相已经退出了争论;人们是肯定还是否定上帝存在的问题绝不会被再提起;所有问题都能被解答,或者至少说是被认为能够解答。宗教满足了异化了的人的需要,但它——正如这个时期由经济、社会和政治活动所满足的需要——会随着他的异化状态的消失而消失。标志着它异化的特征已经不再具有必然性,同时也不再有可能性。而且,正像我偶尔曾在关于其他领域的评注中提到的,当人与他的活动、产品和他人之间的异化关系完全被改变之后,宗教异化才是不可能的。作为整个社会机体所犯之病症,任何地方的异化都要求社会整体治疗。[17]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9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 Capital,I,7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和中文第二版都遗漏了这句话,没有翻译出来。——译者注

[3] 对于马克思来说,“宗教是这个世界的总的理论,是它的包罗万象的纲要,它的通俗逻辑,它的唯灵论的荣誉问题,它的狂热,它的道德约束,它的庄严补充,它借以求得慰藉和辩护的总根据。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1~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7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3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马克思进而坚持认为,“如果没有人,那么人的本质表现也不可能是人的,因此思维也不能被看做是人的本质表现,即在社会、世界和自然界生活的有眼睛、耳朵等等的人的和自然的主体的本质表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3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9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8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9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6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1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42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马克思声称:“宗教就是间接地通过一个中介物对人的承认。……正像基督是一个中介物,人把自己的全部神性、全部宗教狭隘性转移到他身上一样,国家也是一个中介物,人把自己的全部非神性、全部人的自由寄托在它身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42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11] 马克思声称,通过上帝这种人的想象活动,心脏和大脑是“作为某种异己的活动,神灵的或魔鬼的活动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7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1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7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牧师的角色以及宗教异化的鲜明图景能从马克思在《神圣家族》关于“圣洁的”妓女的文学描述中涉及的宗教转化时看到。

[1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4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在处理牧师和其他宗教“工作者”时,马克思更关注的是宗教的功能而不是猜测宗教的动机。对他而言,“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而且多少牧师是忠诚的,而多少又是不忠于上帝的,这并不是什么问题。然而,他在处理这个问题时的语气表明,在这些人当中,从宗教中得到的伪善已经流毒甚广。

[1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9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宗教只是幻想的太阳,当人还没有开始围绕自身转动的时候,它总围绕着人而旋转。”(《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5] “因为人和自然界的实在性,即人对人说来作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对人说来作为人的存在,已经变成实践的、可以通过感觉直观的,所以,关于某种异己的存在物、关于凌驾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问题,即包含着对自然界和人的非实在性的承认的问题,在实践上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13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1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13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17] 因此,异化不能被一点一点地予以攻击,而是需要全面地进行“结构性的”攻击。Franz Pappernheim,The Alienation of Modern Man,New York,1959,Chapter 5.另外,我想强调的是,随着异化的结束,宗教、私有财产、政府、阶级或其他现存的事物仍然存在,或者说没有它们的整体消失,它也不会消失。因此,例如,当克拉科夫斯基说道,太乐观以至于不相信异化会随着私有财产的消亡而消失,他放弃了马克思的概念而找了自己的概念代替之。Leszek Kolakowski,“Karl Marx and the Classical Definition”,in Revisionsim,ed.Leopold Labedz,London,1962,p.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