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异化理论(1 / 1)

第18章 异化理论

异化理论是一种学术建构,在这种建构中马克思展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对人产生的毁灭性影响,对他们肉体和精神状况的影响,以及对社会进程(他们是社会进程的一个部分)的影响。以行动的个人为中心,这是马克思观察他的同代人和他们的生存状态(一套理解他们相互影响的形式)的方式,同时它也是他在那里所看到的内容(这是注入上面那些形式中的内容)。相同的主题所要讨论的是一个人、他的行动和他的产品、同伴、无生命的自然及类之间的联系。因此,作为一个重要的总结,就像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概念一样,异化理论仅能在它的各个组成要素都被说明之后才能被阐明。

为了讨论异化,下面的几点(早在第一部分已经提到过并且在随后的几章中解释过)将成为我的哲学基础:马克思的主题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他处理的各种各样的因素是这个整体的不同方面;内在关系在所有这些因素之间广泛存在;相互影响占支配地位并且对因果关系具有逻辑优先性;规律关注的是相互影响的形式;马克思用来处理这些因素的概念表达了它们之间的内在关系;这就使把每个因素看作是整体(或它的大部分)的“表现形式”或看作是其他因素的“形式”具有了可能性;最后,马克思认为这些因素本身就是内在联系在一起的,并且他的做法是把这些关系整合为这些相关概念内涵的一部分;马克思的这种观点使他能够为了记录下因各个要素之间相互影响而出现的重大变化,进而把在一般人看来与某个因素联系在一起的性质转移到另外一个因素上。为了在他的框架内构建对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合乎逻辑的解释,这个框架自身也要经得起检验。

也许异化理论最重要的形式是内在关系,它之所以最重要是因为它重要地决定了理论的应用。内在关系强调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关系。异化只能被理解为非异化状态的缺失,每一种状态都是另一种状态的参照。并且,对马克思来说,非异化状态是人类在共产主义社会过的生活状态。如果没有对未来理想社会的认识,那么异化受到的批评仍然不能被澄清。理解关于“逻辑结构的”方法可以通过比较“健康”和“疾病”的表达方式来实现:我们之所以知道患一种特殊疾病是什么样子,是因为我们知道它不是什么样。如果我们没有形成关于健康的概念,那么这些病症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是“正常的”[1]。而且,当我们声称有人得病时,我们把这看作“事实”陈述,而不是一个基于外在标准的价值判断。正是由于我们通常认为健康和疾病在本质上是相互联系的,因而一方的缺乏就成了另一方内在含义的必然要素。同样,因为马克思在异化状态和非异化状态之间设置了一种内在关系,所以我们不能把他的评论看作是一种评价。因此,并不存在一种进行判断时所依凭的“外在”标准。

那么,马克思就是用“异化”指一种“远离”或“达不到”的非异化的人类存在状态,因此,不可否认的是马克思为了更极端的例子保留了这种批评。[2]然而,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和在这个范围内,马克思把异化看作是“不应有的偏差、缺陷”[3]。个人和他的生活方式都被说成是“异化的”,并且在后一种情形中,“异化范围”的标签被应用到了缺点最明显的领域。[4]

而且,我们把共产主义所接受的状态作为相关的标准,根据这一标准,所有的阶级在某些方面和一定程度上都被认为是异化的,因为它们的成员远达不到共产主义的完美状态。因此,马克思声称,异化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它“表现为一种非人的力量统治一切”,并且,他接着说,“这也适用于资本家”[5],异化的形式因为阶级不同而有所差异,因为他们的地位和生活方式不同,并且,正如所预料的那样,无产阶级遭受的痛苦是最严重的。马克思也详细研究了生产者的命运,并且当他对“人的异化”进行一般性说明时,他通常都会考虑生产者。在这些情况中,由于其他阶级与无产阶级共同拥有刚才讨论的一些性质和条件,所以他们也被包括进来。我已经采用了和马克思的观点相关的同样的实践。通过专门增加一章内容来讨论关于资产阶级特有的异化问题,我希望消除这可能会导致的任何迷惑。

然而,异化理论不仅仅是对已经谈到的关于马克思的人的概念的一个总结。这也是一个新的焦点,从这一点出发可以观察人类,并且,由此出发可以讨论他们。这个焦点强调的是在它们的定义中相互联系的要素分崩离析和实际分解状态。被马克思作为关系而掌握的所有这些特征,把人类与其他生物区别开来,但这些特征已经改变了,已经变成了其他的东西。[6]在马克思关于他的任务的一份说明中,马克思声称:

需要说明的,或者成为某一历史过程的结果的,不是活的和活动的人同他们与自然界进行物质交换的自然无机条件之间的统一,以及他们因此对自然界的占有;而是人类存在的这些无机条件同这些活动的存在之间的分离,这种分离只是在雇佣劳动与资本关系中才得到完全的发展。[7]

如果马克思的人类和自然的特殊统一性被(他的内在关系概念支持这种统一性)理解为人类的本性,那么这些把人的角色降低为发起者的关系产生的重大变化都可以说是这些关系产生了分解。从对他特有的性质的明确表述来看,人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已经变成了掩饰已经失去了人的控制的诸多要素背后隐匿的性质的手段。异化理论关注的是这些假设的因素的独立性。

对马克思求助于人性的误解一般地是指在语言方面,它提出本质的纽带已经在中间被切断。被谈及的人是作为与他的工作相分离的人(他不参与决定做什么或怎么做)——在个人和他的生活活动之间有一个断裂。人被说成与他自己的产品存在着断裂(他不能控制他所生产的东西或不能控制它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在各个个体和物质世界之间的断裂。他也被说成与他的同伴的分离(竞争和阶级的敌对导致大多数的合作形式是不可能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断裂。在每一个例子里,一个不同于人类的关系已经消失,并且它的组成要素被作了重组,作为其他事物而呈现出来。

当所有的断裂都出现后,留给个人的仅仅是残渣,通过消减所有这些特点后获得的最低限度的共同点,但这些特点是马克思认为人之为人的基础。因此,剥去这些覆盖物,异化的人变成了“抽象物”。正如我们看到的,这是一个宽泛的术语,马克思用它指任何呈现出孤立于社会整体的因素。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异化劳动和资本被说成是“抽象物”。简单来看,“抽象物”指凭空产生的那种纯粹概念。它的反面是一系列有意义的特殊性,通过这些特殊性人们知道这些事物是属于某个类型的。假设这些特殊性使内部关系和其他因素密切相关,那么任何因素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被作为社会整体的一种表现形式。因为我们没有抓住社会整体在某一因素(也就是说,在它们内部关系的特殊属性包括的全部范围内)表现自己的方式——这些因素好像独立于社会整体之外,所以,它变成一个“抽象物”。作为一个抽象物,关于它独一无二的性质(再一次强调它是特殊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它与他物相连,并被认为是整体的一部分)因隐藏在与其他抽象物一样的表面相似性之后而被忽视了。并且,以这些相似性(作为这个阶级或其他阶级的归纳)为基础,异化的人们开始理解他们的世界。照这样,智识被误导为分类。

异化的人是一个抽象物,因为他失去了与人的所有特征的联系。他被简化为在被剥夺了多样性和同情的人们之间,对人类的无差别的目标执行无差别的工作。几乎没有留下它和他的活动、产品以及同伴的关系,而这些关系能使我们把握人类特有的特征。因此,马克思认为,他能把生命看作“单纯的劳动人的抽象存在,因而这种劳动人每天都可能由他的充实的无沦为绝对的无”[8]。尽管马克思在命名异化的人时明显地夸大了他的例子,但正是在这种极端的概念中,术语“抽象物”才是有根据的。

当个人堕落为一个抽象物,他的存在曾经被分裂的这些部分(这些部分再也不受他的控制)正经历着它们自己的转变。这里的三种最终产品是财产、工业和宗教,马克思称为人的“孤立的生活要素”[9](这个清单根本不完全,但是这一点并不需要更多的例子)。在每一个例子中,这种艰难关系的另一部分(伴随着它自身的社会变化)一开始就通过一系列远离人的开始的形式在人身上得到了发展。最后,它获得了独立的生活,也就是说,它呈现出“需要”(这种需要在个人那里是被迫满足的),并且原初的关系几乎都被摧毁了。如果他们让这一对象(它可能从来都没有被出售过)的购买仍然保持它们生产者的完整的组成部分,那么正是这一过程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金钱在资本主义社会所具有的权力。在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事物是在人们头脑中得到反映的:人之为人的本质要素是被理解为独立存在的,并且,在某些情况下,所有和它相关的强有力的实在呈现出的绝不是它真实的样子。包括这个实体的观念分有了它的所有缺点。[10]整体已经被分裂为许多的部分,这些在整体中的部分的相互关系是不能确知的。这是异化的本质,尽管考察的这部分是人、他的活动、他的产品或他的理念。在每一部分相同的分裂和曲解是明显的。

如果异化把人性分裂为许多的粗陋的部分,那么我们期望共产主义以一种重新统一的形式出现。而且这点正是我们发现的。马克思曾断言共产主义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它是“一切异化的积极的扬弃,从而是人从宗教、家庭、国家等等向自己的人的存在即社会的存在的复归”[11]。在共产主义社会,分裂被治愈了,并且对马克思来说所有构成人的元素重新统一了。高级共产主义社会被赋予了许多特征——比如分工的消失(每个人可以从事多种工作)和社会阶级的消灭,二者都是这种统一在起作用的明显的例子。在这个研究的其余部分,我主要关心的是如何证明需要治愈的分裂。[12]

[1] 在马克思对他的同时代的人所使用的大量的“双义”形容词中,我们能够看到同样的“逻辑地理学”。他怎么能够把劳动者的苦难描述为“堕落”(degradation)、“失去人性”(dehumanization)和“分裂”(fragmentation)呢?又怎么能够把劳动者自身描述为“矮小的”(stunted)、“沮丧的”(thwarted)和“碎片化的”(broken)呢?尽管这种描述并不精确,但是他认识到了它们的对立面。

[2] 共产主义作为一种衡量标准在下面这段文字中得到了清晰体现,而且马克思用这一标准来描述目前的异化:“可是工人脱离的那个共同体,无论就其现实性而言,无论就其规模而言,完全不同于政治共同体。工人自己的劳动使工人离开的那个共同体就是生活本身,是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人的道德、人的活动、人的享受、人的本质。”(《评一个普鲁士人的〈普鲁士国王和社会改革〉一文》,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9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我们会回忆起来,“人”是马克思通常留着用来描述共产主义的一个形容词。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3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他也认为“宗教的定在是一种缺陷的定在”参见《论犹太人问题》,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16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0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根据一种可能更广泛的讨论以及对共产主义的清晰认识,李希特海姆对把“异化”界定为“在获得自我实现上的失败”进行了论证(George Lichtheim,Marxsim,London,1965,p.44)。在很多场合,“异化”(Entausserung)和“外化”(Entfredung)被看作是同义的。这些术语有时表明的不同的重点将在下面的讨论过程中得到澄清。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4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6] 有时,马克思说,异化“表现为每个事物本身都是不同于它本身的另一个东西,我的活动是另一个东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4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48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8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在其他地方,马克思把无产阶级看作“抽象的个人”,因为生产力已经从他们那里被强行夺走。他声称,作为一个结果,他们被剥夺了“现实的生活内容”(《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12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4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14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0] 马克思认为,“同自身相异化的人,也是同自己的本质即同自己的自然的和人的本质相异化的思维者”(《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3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97、29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另参见《论犹太人问题》,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18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12] 近来有很多论述马克思异化理论的著作,其中最被认可的是Calvez’s La Pensee de Karl Marx,Kostas Axelos’ Marx penseur de la technique,Paris,1961,Ivan Meszaro's Marx's Theory of Alienation,London,1970。最后一本书可能包含了对“异化”概念起源最好的讨论。然而,实际上在这些书里,读者在理解马克思的词汇时很难得到帮助,异化理论被用来帮助解释共产主义而不是它的反面。接下来的论述的主要特色是具有中心地位的马克思的人性概念(正如早期所构建的),作为理解异化的辅助手段的马克思对共产主义设想的使用,最重要的是我对该理论所有组成部分的内部关系的强调,包括它的主要的概念。